望見鎮州城垣時,三人商議入城之策。楚少羽肅然道︰“鎮州乃拓跋氏重鎮,盤查森嚴,我等需扮作尋常商旅,切莫露出破綻。”
劉星雨啃了二十多天野果,口中寡淡,心切進城,嚷道︰“管他盤查!直接闖進去便是!我這肚皮早餓得打鼓,進城頭等大事便是尋家館子,點上三五硬菜,再燙壺好酒!”
楚少羽皺眉︰“不可魯莽!城中眼線密布,稍有不慎便打草驚蛇。此行只為探查虛實,務必低調。”
牛大力哈哈一笑︰“少羽說得對!星雨你這急性子得收收,城里好吃的跑不了,正事要緊!俺看,咱就扮成走街串巷的貨郎,挑擔雜貨,保準沒人起疑!”
入城後,劉星雨難掩興奮︰“先尋家客棧落腳,放下東西就去打牙祭!醬肘子、燒羊肉,還有那油滋滋的烤餅,一樣都不能少!”
“瞧你這點出息。”楚少羽失笑,“先找家不起眼的客棧安頓。稍後我與牛大哥去打探消息,你且在客棧等候,莫要四處走動惹事。待事了,自會帶你嘗遍鎮州美味。”
牛大力扛著扮貨郎的空挑子,甕聲道︰“少羽說得在理!俺知道城西‘老馬家羊肉館’,那羊湯熬得雪白,撒上胡椒粉,配剛出爐的油餅,鮮得能吞掉舌頭!探完消息,俺請客!”
劉星雨眼楮放光,咽了口唾沫︰“當真?那我就在客棧掐著時辰等!”
三人尋了家臨街的“悅來客棧”。店小二見他們挑著雜貨擔,只當尋常行商,殷勤引至二樓客房。剛放下行李,劉星雨便扒著窗欞往下嗅,仿佛已聞到街巷飄來的飯菜香。
楚少羽鄭重叮囑︰“切記不可出門。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們去周邊收雜貨了。”與牛大力交換個眼色,二人並肩下樓。
待腳步聲遠去,劉星雨在房中踱了兩圈,終究按捺不住,摸出幾枚碎銀揣好︰“就去樓下吃碗面,速去速回,定不生事。”遂躡手躡腳拉開房門,如狸貓般溜了出去。
剛在面攤坐定,一人忽地坐到他對面,也喚了碗牛肉面。
劉星雨訝然抬眼︰“老杜?”
杜林嘴角微揚︰“好巧,劉兄弟也愛這口?”
劉星雨咧嘴笑道︰“可不是!二十多天沒沾葷腥,這牛肉面的香氣隔著三條街都能勾魂!你怎會在鎮州?”
杜林語氣平淡︰“奉命查些舊事。此地不比江南,拓跋氏耳目如網,劉兄弟孤身在外,謹慎為上。”
劉星雨點頭︰“說的是,吃完這碗面我就回。”
杜林續道︰“方才見你自悅來客棧出來,少羽與大力兄可在?”
劉星雨一驚︰“你怎知曉?莫非……”
杜林壓低聲音︰“並非跟蹤,恰在附近探查。拓跋鋒已知布防圖泄露,正全城搜捕可疑之人,爾等須萬分當心。”
劉星雨哂笑︰“哼,憑他那點本事?我劉星雨……”
杜林打斷,語聲轉柔︰“莫要意氣用事。當年江南水寨,若非你逞一時之勇,怎會中了阿修羅教埋伏?凡事三思,方為周全。”
劉星雨無奈撇嘴︰“知道了,你這人,念叨勁頭跟我家老爺子似的。”
杜林目光沉靜︰“只是不願見盟友折損于此。”
劉星雨愕然望去,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杜林言語中的誠摯。
杜林卻避開他的視線,望向長街深處,緩緩道︰“太子殿下命我暗中接應。若遇危急,可持此令牌往城東破廟尋人。”話音未落,一枚刻著半片龍紋的木牌自他袖中悄然滑出,無聲落在劉星雨面前的桌面上。
劉星雨指尖觸上木牌,一股冰涼自指腹蔓延。那半片龍紋線條如刀削斧鑿,寥寥數筆,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儀。他抬眼看向杜林,對方仍凝視長街,側臉沐在夕陽余暉里,稜角愈顯分明,平日的疏離淡去,唯余沉凝。
“這……”劉星雨喉結微動,到了嘴邊的戲謔終究咽了回去。
杜林此時才轉回頭,眸光靜若深潭︰“收好。非至絕境,勿用。”
面攤老板端來兩碗牛肉面,熱氣蒸騰,氤氳了二人間的沉默。劉星雨捏緊木牌塞入懷中,指尖猶存木紋的粗糲感,他埋頭扒了一大口面,含糊道︰“謝了。”
杜林未應,只慢條斯理挑著面條。紅油在湯面暈開,映得他眼底似有星火一閃,旋即寂滅。
“對了,”劉星雨忽地抬頭,“你既在探查,可知拓跋鋒近日有何異動?”
杜林箸尖微頓,聲音壓得更低︰“他調了三百黑狼衛守死西城門,明為防細作,實則……在等一個人。”
“等人?”
“嗯。”杜林啜了口湯,“據聞,是從可敦城逃出的一名老兵,手中攥著拓跋劍弒君的鐵證。”
劉星雨眼中精光乍現,正待追問,杜林卻朝他遞來一個眼色。街角處,兩名黑甲兵卒正冷眼掃視,腰間狼首令牌在暮色中泛著幽光。
劉星雨立刻埋首,呼嚕嚕灌起面湯。眼角余光里,杜林已起身付賬,只留下一句“保重”,身影便匯入街角人流,青衫一閃,蹤跡杳然。
面攤老板收拾碗碟時,劉星雨下意識按了按懷中的木牌,“在等一個人”幾字如鉤子般撓心。腹中饞蟲早被這驚天秘聞驅散,他三兩口扒光碗底,疾步朝悅來客棧奔去——此事,須即刻告知少羽與牛大哥!
三人會合,不敢稍歇,匆匆離城,一口氣奔出十余里,直至一處荒僻山崗方駐足喘息。驟聞天際一聲霹靂炸響!緊接著電蛇狂舞,撕裂墨色蒼穹,滂沱大雨傾天覆地,澆得人睜不開眼。
劉星雨索性甩掉濕透的上衣,赤膊向天,放聲長嘯︰“來得好!痛快!拓跋鋒那龜孫就算追來,也得被這鬼老天攔個結實!”他猛甩濕發,古銅色的臂膀在慘白電光下油亮如銅澆鐵鑄,鎮州城里的緊繃仿佛被這狂暴的雨水沖刷殆盡。
牛大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甕聲道︰“這雨邪門!寒氣入骨,快尋個避處,莫要病倒!”
楚少羽目光穿透雨幕,緊鎖鎮州方向︰“雨勢如瀑,山路泥濘,追兵未必敢輕易深入。然此地不可久留,速入密林,尋洞窟暫避。”
劉星雨聞言,抓起濕衣往肩頭一搭,咧嘴笑道︰“走!正好借這老天爺的潑水盆,洗掉咱們的腳印,讓那幫孫子抓瞎!”說罷,緊隨楚少羽身影,一頭扎入墨綠色的密林深處。雨水順著他賁張的背脊急淌,在泥濘中踏出深凹的足跡,旋即被更狂暴的雨鞭抽打,抹平,再無痕跡。
好半晌,劉星雨才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嚷道︰“這雨下得跟天河倒灌似的!拓跋鋒的爪牙就算追出來,也得抓瞎!方才在鎮州城里憋得老子喘不過氣,這會兒倒痛快!”
牛大力哈哈一笑,聲音被風雨扯得斷斷續續︰“痛快個屁!再淋下去,鐵打的身子也得凍出窟窿!趕緊找個山洞躲躲這雷公爺的威風!你那小身板,經得起幾折騰?”
“轟隆——!”雷聲炸裂,一道慘白電蟒撕裂墨黑天幕,瞬間照亮雨中三人踉蹌如魅的身影。狂風裹挾著冰雹般的雨珠劈頭蓋臉砸來,打在肌膚上生疼,言語盡被狂暴的風雨撕碎。
翌日,因衣衫襤褸難蔽體,三人只得進入途經的一座小鎮,購置新衣。
小鎮不大,一條青石板主街貫穿東西,兩旁多是低矮的灰瓦房。楚少羽尋了家掛著“成衣鋪”木匾的店面。掌櫃是個戴老花鏡的老者,見三人衣衫破爛如絮,也不多問,只慢悠悠撥著算盤珠︰“三位客官,瞧瞧?粗布短打耐磨,綢緞長衫體面,按需挑便是。”
劉星雨早被身上破布條磨得渾身刺癢,一把抓起套靛藍短打比劃︰“就它!爽利!”
牛大力相中一套藏青勁裝,袖口褲腳皆縫著厚實的補丁,咧嘴道︰“這個扛造,合俺!”
楚少羽則選了套月白棉布長衫,雖非貴重,卻漿洗得干淨挺括。付了錢,三人轉入鋪後隔間更衣。
待走出鋪子,劉星雨舒展筋骨,笑道︰“總算不用頂個叫花子名頭了!走,尋個館子祭祭五髒廟!”
牛大力拍著咕咕作響的肚皮︰“正該如此!新衣上身,肚里也得沾點葷腥!”
楚少羽正理平衣襟褶皺,聞言頷首︰“先填飽肚子,再尋客棧落腳。此地離鎮州已遠,追兵未必至,但仍需警醒。”
三人剛踏出成衣鋪門檻,街角處一陣濃郁香氣便隨風飄來——一個餛飩攤正冒著騰騰白氣。劉星雨眼楮一亮,拽著二人便走︰“先來碗熱乎的墊墊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