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林深處,寒風卷著雪沫抽打枝椏,嗚咽聲不絕于耳。爾朱寶將沈紅梅狠狠按在覆雪的樹干上,粗糙大手帶著不容抗拒的蠻力撕扯著她的素色衣襟。
那張橫肉虯結的臉上堆滿淫笑,聲音沙礫般磨人︰“沈堂主這般人物,竟也有落進我手里的時候?寒狼部那群蠢貨被你耍得團團轉,真當自己能獨善其身?”
脊背撞得生疼,雪粒鑽進頸窩,激得沈紅梅一個寒噤。她喘息著,聲音帶著破碎的顫意︰“爾朱寶……你敢動我,就不怕沈某身後之人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身後之人?”爾朱寶怪笑一聲,鐵鉗般的手指驟然攥緊她手腕,迫她抬頭,“等你成了我的人,誰還會為一個失了貞潔的女子出頭?何況……你勾結寒狼部的鐵證,此刻怕是已呈在太子案頭!沈堂主,你還有退路麼?”
就在這時,楚少羽如鬼魅般自樹後閃出,屏息凝神,悄然向爾朱寶背後欺近。
沈紅梅胸口劇烈起伏,眼底屈辱與不甘交織,顫聲道︰“我與你做筆交易……漠北商路權,換我脫身,如何?”
“商路權?”爾朱寶仰頭狂笑,震得枝頭積雪簌簌落下,“那東西早晚是我囊中之物!今夜,老子要的只有你沈紅梅——這雁門關最烈的花,老子倒要嘗嘗是何滋味!”
楚少羽距爾朱寶僅丈許,聞此狂言心神微震,腳下積雪“咯吱”一響。爾朱寶雄軀驟然繃緊,野獸般的直覺令他猛地轉身,周身殺氣暴漲!
楚少羽如影隨形,右手戟指疾如閃電,直戳其脅下要害!
指風凌厲,爾朱寶登時氣血逆沖,“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他狂吼一聲,竟不顧內傷,反掌裹挾腥風,隔空猛拍楚少羽面門!電光石火間,兩人四目相對,殺機畢露!
楚少羽指鋒陡變,化指為拳,勁力勃發,硬撼對方掌力!
“砰!”
氣勁炸裂,震得四周積雪塵土飛揚。爾朱寶身形劇顫,又是一口鮮血狂噴,慘叫聲中踉蹌跌退,撞斷幾根枯枝,狼狽遁入風雪深處。
待氣息稍平,楚少羽急步搶到沈紅梅身前,聲音帶著未散的緊繃︰“你…你怎樣?”
沈紅梅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波流轉︰“楚少俠這模樣,倒比我這受害人還慌。怎麼,怕我尋短見不成?”
楚少羽臉上微熱,訥訥道︰“你…沒事就好。方才那廝……”
“方才?”沈紅梅唇角微勾,抬手理了理沾雪的鬢發,“楚少俠怕是早就在附近了吧?否則哪能來得這般‘湊巧’?”她指尖掠過冰涼的發梢,笑意里帶著一絲自嘲,“倒是我該謝你,救了我這‘禍亂關城’的女人一命。”
楚少羽目光掃過她凌亂的衣襟,急道︰“身上可傷著了?那爾朱寶下手……”
沈紅梅仿佛無事發生,嬌笑道︰“不過是場虛驚,皮肉都未損。倒是楚少俠硬接他一掌,內力耗損不小吧?怎麼,還想留在此地,听我這‘壞人’說些挑撥離間的話?”
楚少羽氣結︰“我好心救你,你倒油嘴滑舌!若非看你險遭毒手……”
“好啦,”沈紅梅甜甜一笑,站直身子,“楚少俠的好意,紅梅心領了。此地不宜久留,爾朱寶的人馬轉眼即至。你若不欲卷入這渾水,速速離去為妙。”說罷,她攏緊衣襟,足尖一點,身影如驚鴻般掠向密林深處。
十里外,密林深處。
童真壓低嗓音︰“少羽不會有事吧?”
劉星雨凝神細听遠處動靜︰“放心,那小子功夫扎實。只是……”他眉頭微鎖,“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蹊蹺什麼?”
“沈紅梅那女人,看著柔弱,心思比狐狸還精。既能周旋于寒狼部,又能從爾朱寶掌下脫身,怎會輕易落難?少羽這一去,怕是要被她纏上。”
童真憂心道︰“可少羽明明說,沈紅梅是被爾朱寶困住了呀?難道有詐?”
“難說。”劉星雨聲音更沉,“雁門關這盤棋,環環相扣。沈紅梅的話,十句里未必有一句真。我憂心少羽心軟,被她幾句軟語就哄得失了分寸。”
童真駭然︰“那可如何是好?我們快去找他!”
“找自然要找,但不能莽撞。”劉星雨目光銳利,“沈紅梅若真想利用少羽,必留痕跡。我們沿方才那片林子邊緣搜,見機行事。”
童真苦笑︰“你們男人啊,總把人想得這般復雜。或許……少羽當真只是救了她呢?”
……
朔風卷著碎雪抽打在臉上,楚少羽身形如離弦之箭,在林間疾馳。帶起的勁風震落枝頭積雪,簌簌聲卻壓不住他略顯急促的呼吸。
腰間佩劍隨動作輕顫,劍穗冰粒相擊。他目光銳利如鷹,鎖定雪地上劉星雨用樹枝劃出的半截箭頭——緊急集合的標記,指向密林深處山坳。
越近山坳,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血腥氣混著雪寒愈發明顯。楚少羽心頭一緊,猛提真氣,足下在覆雪岩石上一點,身形驟然拔高,越過一片低矮灌木。
山坳入口已在眼前,幾株枯樹立著,樹干上清晰可見新刻的劃痕——劉星雨的第二重記號︰“安全,速入”。
楚少羽略松一口氣,落地無聲,大步踏入坳中,揚聲喚道︰“星雨!真姐!”
劉星雨的大笑聲隨即響起︰“哈哈!你小子可算來了!我還當你被沈紅梅勾了魂,忘了時辰!”
楚少羽臉一沉︰“休要胡言!不過恰逢其會,出手解圍罷了。爾朱寶已受重創,短期難以為惡。”
劉星雨斂了笑,皺眉道︰“你真信她?沈紅梅的話,九假一真!保不齊這就是她設的局,專等咱們往里鑽!”
“無論真假,她當時確實受制于人。”楚少羽語氣堅決,“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到那批摻了藥粉的糧草,絕不能讓寒狼部得手。沈紅梅的底細,容後再查。”
童真正欲開口,兩人動作驟然凝固,齊齊轉向西面望去。
西面莽林深處,異響破空而來——非是風嘯,而是大隊人馬踏雪行進的沉悶轟鳴,裹挾著金屬甲片踫撞的細碎脆響,如悶雷滾過積雪覆蓋的山坳。
楚少羽的手瞬間按上劍柄,劉星雨笑意盡斂,兩人眼神交匯,俱是警惕。童真未及出口的話噎在喉中,下意識縮到兩人身後,緊張地盯著西側那一片劇烈晃動的樹影。
簌簌雪塵被震落,腳步聲與兵甲聲愈發清晰迫近。楚少羽壓低嗓音︰“是官兵甲冑聲……不,步伐散亂,倒似潰兵!”
劉星雨舔了下凍裂的嘴唇︰“莫非是寒狼部追兵?”說話間已將童真護得更緊。三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鎖住那片即將被黑影撕裂的林幕。
一個洪亮粗豪的笑聲炸響︰“星雨!少羽!可算逮著你們了!這鬼林子,差點把俺繞成雪人!”只見牛大力領著七八個精悍漢子踏雪而來,人人肩扛樸刀,須眉皆白卻精神抖擻。
劉星雨大喜︰“牛大哥!你們怎來了?可是段公子差遣?”
牛大力抹了把臉,粗聲道︰“正是!俺三弟听說你們在查糧草,怕人手不夠,特意讓俺帶弟兄們來幫手!方才在林子外頭瞅見幾個鬼祟人影,一路追過來,嘿,正好撞見你們!”
楚少羽上前拱手︰“有勞牛大哥和諸位弟兄頂風冒雪而來。”
牛大力大手一揮︰“少羽客氣!關城的事,就是俺們的事!剛才追的那伙人,鬼頭鬼腦,定是寒狼部的探子!你們可瞧見蹤跡?”
劉星雨接道︰“倒未直接照面,不過方才撞見爾朱寶,被少羽重創遁走,多半是他的爪牙。牛大哥,段公子那邊可有糧草新消息?沈紅梅說那批糧草摻了藥粉,還被潘公子泄了密。”
牛大力濃眉一擰,沉聲道︰“姓潘的果然靠不住!俺三弟正派人盯死他!糧草嘛,來的路上已遣兄弟去東大街貨棧探風了,眼巴前還沒信兒。”
童真輕聲道︰“那咱們眼下如何行事?先去貨棧?”
牛大力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刀柄上︰“去!有俺們這些弟兄在,管他龍潭虎穴也闖得!星雨,少羽,你們拿主意,俺們听令!”
楚少羽略一沉吟,目光掃過眾人︰“貨棧不可強闖。寒狼部既知藥粉,必設埋伏,直撲正中其下懷。”
劉星雨點頭︰“少羽所言極是。不如分頭行事——牛大哥帶幾位弟兄潛至貨棧附近,嚴密盯梢,看他們何時轉移,動靜如何;我與少羽、真姐速去見段公子,呈報沈紅梅之言及密信,並探查潘公子動向。兩方隨時聯絡,相機而動。”
牛大力咧嘴一笑︰“中!俺們這幫糙漢,蹲坑盯梢最拿手!保管連只耗子都溜不過眼!只是這聯絡……”
楚少羽自懷中取出三枚小巧銅哨︰“此乃聯絡響哨。短促一聲為安,長聲兩聲為警,三聲連響則為急援。牛大哥持一枚,我與星雨各執其一,萬無一失。”
牛大力將銅哨揣入懷中,用力一拍胸膛︰“得令!弟兄們,跟俺走!”說罷,領著一行人踏雪疾行,身影迅速沒入林海雪幕。
劉星雨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有牛大哥盯著,咱們肩上擔子輕了不少。”
童真緊了緊圍巾︰“快走吧,天色已暗,夜路更難行。”
楚少羽頷首︰“走。”三人對視一眼,並肩朝林外行去,踩雪之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萬年客棧。
楚少羽將前後諸事向段義一一稟明。
段義听罷,指節輕叩桌面︰“我大哥何在?”
劉星雨回道︰“牛大哥已率弟兄們前往東大街貨棧暗伏,以防寒狼部轉移那批摻藥糧草。我等約定以銅哨為號,一有異動,即刻傳訊。”
段義展顏一笑︰“思慮周詳。大哥勇猛有余,心細稍欠,有你們這般安排,我便安心了。沈紅梅既交出密函,又點破糧草藥粉,看來是真有抽身之意,只不知這潭水究竟多深。”
楚少羽接口道︰“段公子,沈紅梅更言及潘公子與白鹿部勾結甚深,除泄密外,恐有更隱秘勾當。我等本欲從其貼身小廝小三子處著手,未料此人竟是太子暗衛,先前在破窯已交過手。”
段義眉頭微蹙︰“如此說來,潘公子身側早已布下天羅地網。太子雖已拿下潘公子,卻未能撬開其口,西遼使者蹤跡仍無著落。所幸黑風口之約在即,屆時雷霆一擊,不愁真相不浮。”他目光轉向童真,“童姑娘方才所慮極是。那批藥粉糧草若入寒狼部之手,無論迷藥狂藥,一旦用于戰陣,關城防線必亂。當務之急,既要確保黑風口萬全,亦要截斷此批糧草。”言畢,看向楚劉二人,“二位奔波勞頓,可先在客棧稍歇,待大哥那邊……”
楚少羽斷然搖頭︰“歇不得了。方才與沈紅梅周旋之際,隱約听聞爾朱寶叫囂寒狼部今夜便要動手。他雖重傷,其黨羽未必肯罷休。”
劉星雨亦道︰“不錯。寒狼部行事素來狠絕,斷不會因主將受傷而擱置計劃。依我看,與其在此枯等,不如即刻趕赴貨棧,與牛大哥互為犄角。”
段義略作沉吟,決然道︰“好!二位速去。我即刻修書請鄭將軍調遣一隊精兵策應,以防不測。安排妥當後,我隨後便至。”
童真迅速從行囊中取出油紙包好的干糧遞上︰“路上墊一墊,千萬當心。”
楚少羽接過干糧,與劉星雨目光交匯,齊聲道︰“放心。”旋即轉身,身影沒入客棧外的風雪暮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