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離了忘憂谷,踏著殘雪向雲渺峰進發。山路崎嶇,積雪深可沒膝,凜冽寒風如刀鋒刮過,刺得人面皮生疼。
牛大力背負著段義,金剛之軀的裂紋中,血珠不斷滲出,滴落在皚皚白雪上,綻開朵朵暗紅。他每一步踏下,積雪都發出沉重的咯吱聲,呼吸粗重如拉風箱,卻始終一聲不吭。段義伏在他背上,右臂焦骨時而被灼痛炙烤,時而又被左臂玉蓮殘痕的寒氣凍得發抖,意識在昏沉與清醒的邊緣反復拉扯。
“歇腳。”白百合驟然止步,指向前方山坳。那里有座破敗的山神廟,斷壁殘垣,尚能遮擋些風雪。她懷中的白玉城氣息愈發微弱,若非她以雪魂功強行吊住最後一口氣,恐怕早已魂歸離恨。
廟內蛛網密布,神像傾頹。牛大力小心放下段義,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喘息未定,忽聞段義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吟。只見他右臂焦骨上,赤金火紋驟然熾亮,如燒紅的烙鐵般灼人,焦黑的皮膚竟隱隱有崩裂之勢!
“不好!”白百合臉色驟變,探手急按段義心口,精純的雪魂寒氣洶涌灌入,卻被那赤金火紋灼燒得嗤嗤作響,白霧升騰,“刀氣反噬!”
令狐聰搶步上前,將殘余的紫霞內力渡入段義後心。兩股力道一冰一暖,勉強壓制住赤金火紋的蔓延。段義左臂的玉蓮殘痕忽地泛起一層淡青微光,與赤金火紋邊緣相觸,竟發出細微的金鐵錚鳴之聲,似在竭力護持心脈。
就在此刻,廟外傳來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四人心中一凜,此刻人人帶傷,若遇強敵,後果不堪設想。
“里面有人嗎?”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帶著幾分警惕,又有幾分焦急。
白百合與令狐聰迅速交換眼神,前者縴指悄然搭上冰魄劍柄,後者則橫起斷劍殘柄于胸前。牛大力猛地站起,魁梧身軀如鐵塔般擋在段義和白玉城身前。
廟門被輕輕推開,一道綠影閃身而入。來人一身淡綠羅裙,腰懸短劍,背負藥簍,容貌秀麗,眉宇間卻凝著焦慮。她見廟內四人個個帶傷,也是一怔,隨即拱手道︰“小女子甦輕晚,乃藥王谷弟子。途經此地,聞得打斗之聲,特來查看。”
藥王谷?四人皆露疑色。此谷素以醫術名動江湖,從不卷入武林紛爭,怎會在此現身?
甦輕晚見他們神色戒備,又道︰“我非歹人。方才在遠處望見金光寒氣交織,似有高手對決,憂心傷者,才冒昧前來。”言罷,從藥簍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此乃我谷秘制的‘活氣丹’,或可一助。”
白百合凝眸審視她片刻,見其眼神清澈,毫無惡意,又嗅得瓶中傳來一股清苦藥香,確是上品良藥,便緩緩松開劍柄︰“多謝姑娘好意。只是我等……”
“救人要緊!”甦輕晚未等她說完,已快步走到段義身側。瞥見他右臂焦黑之狀,她臉色陡變︰“好霸道的刀氣!竟能焚灼經脈!”她指間金芒一閃,數根金針已精準刺入段義幾處大穴,又將一顆活氣丹納入他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間涌遍段義四肢百骸,那肆虐的赤金火紋竟真地收斂了幾分。甦輕晚又取出碧玉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焦黑的手臂上,手法嫻熟而輕柔。
“姑娘識得這刀氣?”令狐聰忍不住問道。
甦輕晚手下不停,搖頭道︰“不識。但這氣息霸道無匹,蘊藏湮滅之意,倒與古籍所載的‘葬天刀’有幾分相似。只是葬天刀早已失傳百年,怎會……”
葬天刀?四人心頭俱是一震。段義右臂所中,竟是傳說中的神兵之力?
甦輕晚施針完畢,又探向白玉城脈搏,雙眉緊鎖︰“這位公子心脈盡碎,生機斷絕,怕是……”
“姑娘務必想想辦法!”牛大力急道,聲如洪鐘,“無論何等代價,我等在所不惜!”
甦輕晚沉吟片刻,道︰“我谷中有‘九轉還魂草’,或能救他。只是此草生于斷魂崖,地勢險絕,更有異獸守護,采摘極難。”
斷魂崖?白百合眼神微動︰“斷魂崖距雲渺峰不遠,我等正欲前往,倒是順路。”
甦輕晚點頭︰“如此甚好。我與諸位同行,也好有個照應。”她又取出幾瓶藥膏,遞與牛大力和令狐聰,“此藥可活血化瘀,緩解傷痛。”
四人謝過甦輕晚,心中稍安。有藥王谷高足同行,無疑多了一分生機。
稍作休整,眾人再次啟程。甦輕晚醫術精妙,一路悉心照料,段義傷勢漸趨穩定,白玉城的氣息也不再繼續滑落。
越近雲渺峰,霧氣愈濃,寒氣刺骨。行至一處懸崖,只見一座腐朽吊橋橫跨深淵,橋身木板殘缺,下臨深不見底的雲海,望之令人膽寒。
“此橋怕是難行。”牛大力皺眉道。
白百合卻道︰“舍此別無他途。我先探路。”言罷,足尖輕點,身若輕燕,飄然掠過吊橋。
就在她即將踏上對岸之際,橋身猛地劇烈搖晃,腐朽木板紛紛斷裂墜下!與此同時,濃霧中射出數道漆黑利影,直撲白百合!
“當心!”令狐聰疾呼。
白百合反應如電,冰魄劍鏗然出鞘,森寒劍氣四溢,瞬間將撲來的黑影凍成冰坨。定楮一看,竟是幾只通體烏黑、獠牙外露的蝙蝠,眼中凶光畢露。
“是噬血蝠!”甦輕晚臉色劇變,“此物嗜食活人精血,怎會群聚于此?”
話音未落,更多噬血蝠如同黑潮般從雲霧中涌出,遮天蔽日,尖嘯刺耳!
牛大力怒喝如雷,伏魔棒橫掃千軍,靠近的噬血蝠紛紛化作肉泥。令狐聰雖內力不濟,卻憑獨孤九劍精妙身法在蝠群中穿梭閃避,斷劍殘柄偶爾刺出,必中蝠身要害。
甦輕晚則取出一包藥粉,揚手撒向空中。藥粉遇風彌散,噬血蝠嗅之氣味,如避蛇蠍,攻勢為之一滯。
“它們畏藥!”甦輕晚急道。
然噬血蝠數量實在太多,悍不畏死,很快便沖破藥粉屏障,再次瘋狂撲來。白百合在對岸被幾只體型碩大如鷹的噬血蝠纏住,一時難以回援。
段義此刻已清醒幾分,見情勢危急,右臂焦骨上赤金火紋再度熾亮。他強撐起身,對著空中蝠群,虛虛一斬!
一道赤金刀氣破空而出,所過之處,噬血蝠紛紛化為飛灰!
眾人皆驚,未料段義竟能勉強駕馭此等凶戾刀氣。
“快過橋!”段義嘶聲喊道。
牛大力背起白玉城,令狐聰護住甦輕晚,疾沖吊橋。段義則不斷揮出刀氣,赤金鋒芒開路,硬生生在蝠群中撕開一道缺口。
眾人驚險萬分地沖過吊橋,皆感劫後余生。白百合亦已解決巨蝠,與眾人匯合。
“前方便是雲渺峰。”白百合遙指雲霧繚繞的巍峨雪峰。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雲渺峰高聳入雲,峰頂白雪皚皚,隱約可見數座宮殿的飛檐輪廓。
恰在此時,峰頂傳來一陣鐘聲,悠揚而莊嚴,穿透層層寒霧。
“是逍遙派的警世鐘!”白百合眼中閃過一絲希冀,“本宗尚有人在!”
眾人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峰頂攀去。
越往上行,霧氣漸淡,山道兩旁矗立著刻有逍遙派門規的石碑。行至半山腰,前方忽聞兵刃激烈踫撞之聲!
“有廝殺!”牛大力低吼,大步流星沖上前。
轉過一道山彎,只見一群身著逍遙派服飾的弟子,正圍著一個青袍儒雅的中年男子苦戰。那男子正是逍遙派長老石清玄。他劍法精妙,卻難敵人多勢眾,身上已添數道傷口,血跡斑斑。
“石長老!”白百合清叱一聲,挺劍加入戰團。
石清玄見是白百合,又驚又喜︰“白師佷!你們……你們還活著!”
圍攻者見有強援,攻勢一滯。為首一個面色陰鷙的老者,盯著白百合獰笑道︰“又來一個送死的!今日便教逍遙派徹底除名!”
“血蓮教余孽!”白百合怒斥,冰魄劍寒光大盛,瞬間將兩名黑衣人凍成冰雕。
令狐聰與牛大力亦殺入戰局。段義雖傷重,仍勉力揮出刀氣,赤金鋒芒過處,黑衣人非死即傷。甦輕晚則迅速靠近石清玄,為其止血療傷。
片刻之間,黑衣人已被盡數殲滅。
石清玄喘息未定,沉聲道︰“血蓮宗主雖亡,然其黨羽仍在,已數次攻山……”
“掌門與諸位長老何在?”白百合急問。
石清玄神色悲愴︰“掌門與幾位長老……為護門規石碑,皆已……殉道……”
眾人默然,心頭沉重如鉛。
“先救玉城!”白百合強抑悲慟,“九轉還魂池尚能啟用否?”
石清玄點頭︰“尚能運轉,唯需九轉還魂草為引。”
“草在此!”甦輕晚取出一株通體碧綠、瑩瑩生輝的藥草。
石清玄眼中重燃希望︰“速隨我來!”
眾人緊隨石清玄,登上峰頂。一座莊嚴肅穆的宮殿矗立眼前,匾額上書三個蒼勁大字——“逍遙殿”。
殿內空曠,中央設有一方巨大水池,池水渾濁,隱有異香。
“此即九轉還魂池。”石清玄道,“以還魂草入池,再輔以本派秘法催動,或可救回白師佷。”
甦輕晚將九轉還魂草小心置入池中。石清玄取出一柄古樸長劍,割破指尖,將鮮血滴入池水,口中默誦玄奧法咒。
隨著咒語,渾濁池水漸漸變得清澈見底,九轉還魂草舒展枝葉,散發出柔和而濃郁的碧綠光華。
“速將白師佷放入池中!”石清玄喝道。
牛大力將白玉城緩緩浸入池水。白玉城身體甫一接觸池水,周身立刻被一層溫潤綠光包裹,原本微弱欲絕的氣息竟奇跡般平穩下來。
眾人見狀,心頭巨石稍落。
然而,殿外驟然傳來一陣桀桀狂笑︰“哈哈哈!多謝爾等替老夫尋得這九轉還魂池!”
眾人悚然驚覺,只見一個紅袍老者,率一眾黑衣人闖入殿中。老者面容與先前血蓮宗主有五六分相似,卻更為枯槁蒼老,眼中戾氣深重。
“血蓮老鬼!”石清玄臉色劇變,“你竟未死!”
血蓮老鬼獰笑︰“當年老夫與那蠢材同修血蓮功,他為明,我為暗。如今他死,血蓮教自當歸我執掌!這還魂池,正合助老夫突破血蓮不滅身!”
言罷,他大手一揮,黑衣人如潮水般涌上!
逍遙殿外的白玉廣場上,血蓮老鬼紅袍獵獵,周身血蓮紋路明滅不定,氣息沉凝如淵,較之先前血蓮宗主更顯陰鷙可怖。他貪婪地望向池中氣息漸復的白玉城,怨毒與渴望交織︰“好個九轉還魂池!今日便以你逍遙派千年根基,鑄老夫血蓮不滅金身!”
話音未落,他雙掌齊推,九枚血色銅錢虛影于掌心瘋狂輪轉,化作兩道吞噬一切的血色漩渦,挾著刺骨腥風,直撲池畔眾人!
“休想!”牛大力虎目圓睜,聲如炸雷。伏魔棒橫于胸前,黯淡的烏金鱗甲在他內力狂催下,泛起一層古銅色光暈。他深吸一口氣,魁偉身軀竟肉眼可見地鼓脹三分,原本遍布裂紋的金身表面,絲絲金液滲出,強行彌合裂痕——此乃金剛不壞身的搏命禁術,以本命精血為引,換取剎那巔峰!
“鐺——!”
伏魔棒與血色漩渦悍然相撞,金鐵交鳴之聲響徹雲霄!牛大力雙足深陷白玉地磚,犁出兩道溝壑,卻硬生生將那吞噬萬物的漩渦阻在三尺之外!棒身盤繞的虯龍紋仿佛活了過來,發出沉悶龍吟,竟將漩渦中流轉的銅錢虛影震得寸寸龜裂!
“區區金剛不壞,也敢阻我血蓮大道?”血蓮老鬼嗤笑,左手掐訣,右掌猛地拍向自己心口!
“噗!”
一口殷紅如瑪瑙的精血噴濺在碎裂的銅錢虛影上。虛影瞬間重組,化作一朵遮天蔽日的巨大血蓮!蓮瓣邊緣鋸齒森然,流淌著焚肌蝕骨的污穢戾氣,朝著牛大力當頭壓下!此蓮比之先前千瓣血蓮更為凝練,每一瓣皆似由無數怨魂兵魄熔鑄而成,隱見刀光劍影在其中哀嚎流轉。
“大哥當心!此乃‘萬兵蓮’!”令狐聰疾呼,手中斷劍殘柄紫氣暴漲,欲再施葬劍之意破其凶煞。
“退開!”牛大力頭也不回,蒲扇般的大手猛然攥緊棒尾,周身精血如沸灌注其中。棒身龍紋光芒大熾,竟真如怒龍昂首,張開巨口,迎著那滅頂血蓮噬咬而上!
“昂——!”
龍吟震天,蓮吼攝魂!廣場白玉地磚盡數崩裂。牛大力雙臂筋肉虯結如龍,金身表面金液奔流,竟硬生生頂住了不斷下壓的萬兵血蓮!他臉上青筋暴突如蚯蚓,猛地一聲裂帛般的暴喝︰“給老子——破!!”
伏魔棒悍然上挑!
“ 嚓!”
一聲脆響,那看似堅不可摧的血蓮,蓮心處竟裂開一道縫隙!牛大力眼中厲芒一閃,左拳緊握,挾崩山裂石之威,狠狠砸在裂縫之上!
“轟隆——!”
萬兵血蓮應聲爆碎!無數銅錢碎片四散激射,卻被牛大力周身金芒盡數碾為齏粉。血蓮老鬼如遭重錘,踉蹌連退三步,嘴角溢出一縷黑血,眼中滿是驚駭︰“不可能!你金身分明已破……”
“老子的拳頭,還硬著!”牛大力抹去嘴角血跡,伏魔棒遙指血蓮老鬼,聲若洪鐘,“當年你暗算我師,這筆血債,今日該償了!”
他竟認得此人!
血蓮老鬼臉色驟變,旋即獰笑更甚︰“原來是那老禿驢的孽徒!正好,今日便送你們師徒黃泉團聚!”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詭譎血影,瞬間出現在牛大力身後,五指成爪,帶著腥臭毒風,直掏後心!
“背後傷人,無恥鼠輩!”
清叱聲中,白百合身影如雪飄落,冰魄劍攜凜冽寒氣,斜削血蓮老鬼手腕。雪魂功催至極致,劍鋒過處,空氣凝結成霜,竟將那鬼魅血影的軌跡凍得遲滯半分。
令狐聰抓住這電光石火之機,斷劍殘柄如靈蛇吐信,疾點血蓮老鬼肋下三寸——正是血蓮功運轉的隱秘氣門。紫霞內力雖未復全盛,獨孤九劍的破氣式卻愈發精純,殘柄上紫氣沉凝,隱有葬滅之意。
血蓮老鬼腹背受敵,不退反進,左掌拍出一團粘稠血霧,阻住冰魄劍鋒,右爪化掏為拍,硬撼令狐聰的殘柄!
“嗤!”
血霧遇劍氣凍結,冰魄劍亦為之一滯。而令狐聰殘柄與血掌相觸,一股陰柔歹毒的寒勁順臂而上,直欲凍結經脈!
“小心!”段義嘶啞的聲音響起。他本倚柱調息,右臂焦骨上赤金火紋驟然明滅。見令狐聰遇險,下意識抬臂,對著血蓮老鬼虛斬而出!
一道赤金刀氣撕裂空氣,雖不及先前鼎畔霸道,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湮滅意志!血蓮老鬼臉色劇變,顧不得追擊,急側身閃避。
“嗤啦!”
刀氣擦肩而過,將他半邊紅袍焚為飛灰,肩頭皮肉焦黑一片!
正是這一閃之隙,牛大力已霍然轉身,伏魔棒攜萬鈞風雷之勢,橫掃血蓮老鬼腰腹!
“ !”
這一棒結結實實砸中!血蓮老鬼如敗絮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逍遙殿的盤龍金柱上,柱身蛛網密布。他掙扎欲起,咳出大口黑血,望向牛大力的眼神怨毒滔天︰“老夫今日……便教爾等……玉石俱焚!”
言畢,他一把撕開衣襟,露出胸口一朵栩栩如生的妖異血蓮。蓮心處,一枚銅錢正瘋狂旋轉,散發出毀天滅地的恐怖氣息!
“血蓮焚身!他要毀池!”石清玄駭然失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