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許心素猛地放下茶盞,茶水濺出杯沿,“那是朝廷總兵,說搞死就搞死?”
鄭芝龍也愣住了,眼底閃過一絲震驚,隨即被某種隱秘的興奮取代。
“義兄之前不是問,能不能做海盜?”
李國助轉向鄭芝龍,語氣平淡得像在說買賣,
“現在可以了,只要你大肆劫掠福建沿海的居民和商船,明廷必會派俞咨皋來剿你。”
“只要每次反圍剿你都能贏,他遲早都會因屢戰屢敗而獲罪!”
“贏一次,朝廷罵他無能;贏兩次,福建庫銀告急;”
“贏到第三次,他這總兵的位置就坐不穩了。”
“只要他被撤職查辦,福建的海防實權就有了空缺。”
他指尖依次點在桌面海圖上福建沿海的幾個港口,
“到時候,朝廷總得找個能鎮住海盜的人。”
“你既能打,背後又有永明鎮撐腰,再讓父親在平戶遞個話……”
“這福建水師的大印,不是沒可能落到你手里。”
許心素臉色發白,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李國助按住手腕︰
“舅舅,你當把總這些年,俞咨皋沒少拿走私的事拿捏你吧?”
“他扣著表哥,不就是為了要挾我爹出面擺平荷蘭人嗎?”
“真等義兄掌了福建海防,表兄就能回來了,咱們走私的路子也能更順,”
“往東番島移民更是有了官方背書,何樂而不為?”
鄭芝龍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你的意思是,讓我打著海盜的旗號,實則……”
“實則為自己和公司鋪路。”
李國助打斷他,
“俞咨皋不倒,你在東番做得再大,也得看他臉色。”
“他倒了,整個福建海疆的規矩,便由咱們來定。”
許心素望著外甥年輕卻銳利的眼楮,忽然嘆了口氣,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杯底重重磕在案上︰
“你們要做,便做吧……”
“只是……我畢竟是俞咨皋手下的水師把總,他要出兵剿一官,我肯定也得跟著。”
“刀槍無眼,我船上的兵不知底細,見了一官的船只會往死里打。”
“一官手下的弟兄見了我的船,也難保不發狠。”
“真傷了自家人,或是哪個弟兄嘴不嚴泄了底,咱們誰都擔待不起。”
“許員外這話在理。”
鄭芝龍笑著接口道,
“不過水師的規矩,桅桿上都掛著將領的姓氏旗號,”
“將來我船上掛‘鄭’字旗,舅舅船上是‘許’字旗,遠遠瞧見旗號,彼此自然認得。”
許心素卻沒松口氣,眉頭擰得更緊︰
“認得是認得,可問題在俞咨皋。”
“那老小子精得很,常年跟海盜打交道,哪次圍剿不是血流成河?”
“咱們這邊若只是虛晃一槍,船沒沉幾艘,人沒傷幾個,他能看不出來?”
“到時候他起了疑心,查問起來,你我這點把戲,怕是瞞不過去。”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我兒子還在他手里攥著,真被他看出破綻,別說我這條命,連你義父在福建的路子,都要被他連根拔了。”
鄭芝龍臉上的笑意淡了,看向李國助,顯然也沒了主意。
“這有何難?”
李國助在旁從容道,
“舅舅回營後,就跟手下說,這股海盜船快炮利,硬拼傷兵太多,能趕走就行。”
“義兄跟弟兄們講,水師是朝廷的人,別真殺了官差,惹來大軍圍剿。”
“交火時見了旗號,只打船帆、斷船槳,炮子往水里轟,看著熱鬧,實則誰也別傷著誰。”
他看向許心素,
“這也就是真遇上了,不得不如此做戲。”
“實際交戰中,福建水師又不是只你一個把總,哪個把總不得指揮十艘戰船?”
“只需讓義兄吩咐手下,盡量避開你的戰船就是了。”
許心素琢磨著這話,端起茶盞一飲而盡,杯底在案上磕出輕響︰
“也只能如此了,旗號為記,點到為止,但願俞咨皋那老東西別太較真。”
鄭芝龍點頭附和︰“放心,戲我會演足。到時候我‘逃’得倉皇,許員外‘追’得賣力,保準天衣無縫。”
許心素轉頭看向李國助,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臉上,語氣里帶著長輩對晚輩的懇切︰
“國助,你只想著讓一官演好海盜的戲,卻沒細想你父親在福建的難處。”
他端起茶盞又放下,指尖在案上劃出輕痕︰
“你父親能在福建立住腳,靠的是與官府那點不能說破的默契。”
“漳州知府每年從走私里拿五千兩‘報水’,泉州同知的小舅子在廈門幫著銷貨,”
“這些人信的是‘李旦只做買賣,不沾刀兵’。”
“他們跟你父親綁在一條船上,圖的是安穩分利。”
許心素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
“可一官若真以海盜名目動起來,官府頭一個就會疑到你父親頭上。”
“他們會想一官的人馬是不是李旦養的私兵?走私船是不是給海盜遞消息?”
“到時候那些分潤的官兒為了自保,定會先把你父親推出去頂罪。”
“我兒子在俞咨皋手里是小事,你父親在福建的根基要是被刨了,永明鎮也會遭明廷忌憚!”
李國助握著拳,指節泛白。
他確實沒想到這層,父親在福建的關系網像層薄冰,看似堅固,實則踫不得半點火星。
鄭芝龍在旁也沉了臉,卻沒插話,顯然知道這話該由李國助拿主意。
許心素見李國助沉默,又往前湊了湊,語氣更切︰
“依我看,這事只有一個解法——得讓所有人都信,一官跟你爹鬧翻了。”
李國助抬眼︰“舅舅的意思是?”
“對,鬧翻。”
許心素點頭,目光銳利,
“讓福建官府覺得,一官不服你父親管束,自己拉隊伍當了海盜;”
“讓荷蘭人覺得,他跟李旦分了家,能單獨做買賣;”
“讓那些分潤的官兒覺得,你父親還是那個只認銀子的商人,跟海盜鄭芝龍早沒關系。”
他望著李國助,語氣鄭重︰
“這樣一來,你父親能保著福建的路子,一官也能放開手腳‘作亂’。”
“等弄倒了俞咨皋,你再以永明鎮的名義,建議朝廷招安鄭一官。”
“待一官掌了福建海防,再以感謝你保舉之恩為由,與你爹重修舊好便是了。”
“如此東南海防和走私渠道便都由我們說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