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的著陸比月星要暖。光珠剛擦過大氣層,就有層淡金色的霧漫過來,霧里裹著碎光,落在艙壁上時簌簌響——像極了地球老灶蒸米時,水汽打在木甑上的動靜。林深攥著月星帶的稻種往外走,鞋跟剛沾著辰星的土,就覺出不對︰這土是軟的,踩下去能陷半指,土縫里還滲著細光,捏一把在手里,竟暖得像揣了塊剛離灶的米糕。
“這土會喘氣?”趙野蹲下來扒拉土塊,指縫間漏下去的碎光突然聚成小團,在他手背上繞了圈,留下串淺印——竟和月星陶盆沿的蜜漬一個形狀。凌夏正把雲星的果實往背包外拿,听見動靜回頭時,籃里的暖果突然“咚”地跳了下,滾到土坡邊就停住了。坡上長著叢矮草,草葉是半透明的金綠色,葉尖垂著顆圓露,露里映著片碎雲,雲影里飄著粒谷種,谷殼上的“深”字在光里閃了閃。
阿澈舉著光珠往坡上跑,光珠照到草叢後突然頓住——那有座半塌的石屋,屋頂壓著塊老木匾,匾上的漆掉得差不多了,還能認出“育秧棚”三個字,筆畫邊緣凝著層金霧,像有人剛用指尖描過。林深走到屋前推門板,門板“吱呀”轉開時帶起陣風,風里卷著些干花,是伽馬星系的紫雲英,比月星舊棚子掛的更軟,花瓣上沾著點白絨,和趙野在月岩板上見的那撮對上了。
“快看棚角!”甦棠的意識體突然往石屋角落飄,光絲指著堆舊麻袋。麻袋上印著褪色的星標,是當年“種子計劃”的標記,袋口松著根麻繩,解開時掉出把木鏟——鏟柄上刻著道淺槽,正是林夏總在勘探設備上留的記號。趙野把木鏟拾起來時,鏟頭沾的土簌簌落,土里混著顆碎瓷片,瓷片上描著半朵蒲公英,青藍色的釉還亮著,和藍布衫上的繡線同個顏色。
凌夏正蹲在麻袋旁翻找,指尖突然踫到個硬東西。扒開碎土拽出來一看,是只陶甕,甕口用藍布蓋著,布角繡的蒲公英沾著金霧,輕輕一踫就往下掉光屑。林深把布掀開時,股甜香突然漫出來——比月星的月桂蜜更稠,還混著點米香,甕里鋪著層軟草,草上擺著排陶碗,碗里的月桂蜜結了層薄霜,霜上凝著顆稻種,種皮上的“深”字沾著蜜,亮得像裹了層糖。
“姐在這兒也釀過蜜?”林深捏起稻種往陶碗沿蹭,蜜霜化在指尖時,石屋梁上突然“簌簌”響。抬頭一看,梁上掛著串干稻穗,穗粒早空了,可穗稈上纏著銀輝,風一吹就跟著晃,晃著晃著竟掉下顆谷殼——谷殼上刻著“夏”字,是林夏當年在地球給稻穗做標記的樣式。趙野夠著稻穗往下扯,穗稈剛離梁,就有片光從梁縫里漏出來,落在陶甕旁的木盒上。
木盒是樟木做的,盒蓋刻著田埂圖,埂邊的小渠里刻著顆稻種,種旁寫著“辰星土要摻蜜”。林深把盒蓋掀開時,里頭的紙頁突然往上飄——是疊育秧記錄,紙邊沾著金霧,頭頁寫著“辰星的土帶甜,稻種要先泡蜜水”,字跡是林夏的,末尾還畫了個小陶盆,盆沿畫著只光蜂,正往盆里丟蜜巢。
“泡蜜水!”阿澈舉著蜜巢往陶碗里戳,蜜順著碗壁往下淌,滴在辰星的土上時,土突然“咕嘟”冒了個泡。凌夏剛把月星的稻種往土邊放,泡了蜜的稻種突然“啪”地裂了縫,芽尖頂著金霧鑽出來,嫩根往土里扎時,竟扯出串細響——是谷粒在土里拱的動靜,還混著光蜂振翅的聲。
趙野正往石屋外搬陶盆,突然指著遠處喊︰“那是不是田埂?”光珠往那邊飄過去,金霧里果然露著道矮埂,埂邊的土泛著光,像有人剛犁過。埂頭立著塊石碑,碑上刻著“試種區”,碑縫里長著叢發光的菌,菌傘是淡金的,傘沿沾著蜜珠,比月星的菌更軟。甦棠的光絲纏上石碑時,碑後突然亮了片光——是片矮棚,棚頂爬著金綠色的藤,藤上掛著串圓果,果形和雲星的果實像,果皮上卻沾著蜜霜。
他們跟著光往棚後走時,腳下的土突然軟了軟。阿澈踩下去時陷了半腳,拔出來一看,鞋底沾著顆圓粒——是顆飽實的谷種,種皮上沾著金霧,刻的“深”字被蜜浸得發亮。林深把谷種捏起來時,棚後突然傳來“撲撲”聲,像米糕在籠屜里發脹。繞過去一看,是座舊灶,灶上擺著只陶甑,甑蓋縫里往外冒白汽,汽里裹著米香,還混著月桂的甜。
“甑里有東西!”凌夏伸手掀甑蓋,剛踫到木柄就縮了手——柄是暖的,像剛有人握過。林深墊著藍布衫碎角把蓋掀開時,股熱氣裹著香漫出來︰甑里擺著塊米糕,糕上撒著月桂蜜,蜜里嵌著顆稻種,種上的“夏”字在熱氣里亮。糕邊壓著張紙條,是林夏的字︰“辰星的米糕要趁熱吃,蜜別撒太多,怕甜著弟。”
阿澈伸手要去捏米糕,林深突然按住他的手——米糕還溫著,像剛離灶沒多久。趙野往灶膛里看,灶灰是白的,沒半點火星,可灰里埋著根柴,柴頭還沾著點熱。甦棠的意識體在灶上轉了圈,光絲指著鍋底笑︰“看那!”甑底刻著道淺槽,和林夏刻在勘探設備上的標記分毫不差。
那天下午,他們在試種區翻土時,光珠突然閃了閃。星圖上的新光點標著“溪星”,信號里混著水流聲,還帶著谷種落水的“叮咚”響。凌夏把辰星的稻種往背包里塞時,阿澈突然指著陶盆喊︰“稻子長穗啦!”陶盆里的稻稈抽得比月星時快,穗粒上沾著金霧,還裹著月桂蜜的香,風一吹就晃,晃得穗尖的光蜂直打轉。
往溪星去時,林深把辰星的米糕裝在木盒里。盒蓋剛扣上,就覺出盒底有點沉——低頭一看,盒縫里漏出顆稻種,種皮上刻著“深”字,沾著辰星的金霧和月星的銀輝。他把稻種往掌心攥了攥,突然想起林夏在地球時總說︰“稻子認人,你在哪,它就跟著往哪長。”
溪星的著陸是濕的。光珠剛穿過雲層,就有串水珠打在艙壁上,珠里裹著碎光,落在地上時匯成細流,流到腳邊竟繞著不走——水是暖的,像地球田埂邊的春水。林深踩著水往外走,剛走兩步就停了腳︰水邊的石縫里長著叢草,草葉上掛著串谷殼,殼上的“夏”字被水浸得發透,和月星陶瓶里的稻殼一個模樣。
趙野蹲在水邊撈谷殼,指尖剛踫到水,水里突然冒起串泡。泡破時浮出片碎紙,紙角畫著個小陶盆,盆里的稻芽正往水里扎根。凌夏把紙撿起來時,紙突然化在手里,化作顆光點往上游飄——他們跟著光點往溪里走,水流越來越清,清得能看見水底的石,石縫里嵌著顆稻種,種皮上的“深”字在水里亮,像有人剛刻上去。
走了約莫半里地,光點突然停了。前頭是片淺灘,灘上擺著排竹筐,筐上蓋著藍布,布上的蒲公英繡線沾著水,亮得發閃。林深把布掀開時,筐里的東西突然滾出來——是些陶碗,碗里盛著溪星的水,水里泡著稻種,種上的“夏”字在水里晃。碗底壓著張紙條︰“溪星的稻種要泡足水,根才扎得深。”
阿澈伸手去撈稻種,指尖剛踫到水,灘邊的蘆葦突然“沙沙”響。蘆葦叢里飛出只光蜂,尾尖拖著根水草,草上沾著顆圓粒——是顆谷種,種皮上裹著水,刻的“深”字沾著泥,和林深當年在地球稻田刻的記號分毫不差。趙野追著光蜂往蘆葦叢里跑,剛鑽進去就喊︰“這兒有棚子!”
棚子是竹編的,棚柱上爬著青藤,藤上掛著串干花——還是伽馬星系的紫雲英,花瓣沾著水汽,比辰星的更軟。棚下擺著張竹桌,桌上放著只陶壺,壺口飄著熱氣,氣里裹著茶香,還混著米糕的甜。林深拿起陶壺倒茶時,壺柄突然硌了下手指——柄上刻著道淺槽,是林夏的標記。
“壺底有字!”凌夏翻起陶壺,壺底寫著“等弟來沏茶”,旁邊畫著兩只茶碗,一只碗沿畫著“夏”,一只畫著“深”。阿澈端起茶碗要喝,茶剛沾著唇就笑了︰“甜的!”茶里摻了月桂蜜,蜜香混著茶香,暖得從舌尖一直淌到心里。
趙野正翻棚角的竹簍,突然舉著個本子喊︰“又是記錄!”本子的紙頁沾著水汽,泛著光,最後頁畫著溪星的日落——水面浮著稻穗影,影里飄著光蜂,正往辰星的方向飛,畫旁寫著︰“溪星的稻熟了要做米糖,等弟來嘗時,就著茶水喝。”林深指尖剛踫到畫紙,窗外的蘆葦叢突然響了——是光蜂叼著塊糖飛進來,糖是琥珀色的,沾著溪星的水,往竹桌上一擱,就化出道甜痕。
那天傍晚,他們在淺灘種稻時,光珠又閃了。星圖上的光點連成了線,從地球到月星,再到辰星、溪星,最後指著個新地方——“歸星”。信號里沒了雜聲,只有米糕蒸軟的“撲撲”聲,還混著林夏的笑聲,輕得像風拂過稻穗。
凌夏把溪星的稻種往背包里塞時,突然指著淺灘笑——水里的稻芽正往深處扎,根須上纏著水,還裹著辰星的蜜、月星的輝,在暖水里攢成了團亮。光蜂停在稻穗上,尾尖拖著香,像在催他們走。
往歸星去時,林深的背包沉了不少。里頭裝著月星的銀輝稻、辰星的金霧稻、溪星的水浸稻,還有那塊溫著的米糕、半壺甜茶。光珠在前頭飄,光里裹著串腳印,腳印旁跟著發光的菌,從月星的月桂叢一直鋪到歸星的雲里。
歸星的著陸沒聲響。光珠剛停穩,艙門就自己開了,門外是片田埂,埂邊的稻穗正垂著頭,穗粒上的光混著銀輝、金霧和水汽,亮得像撒了滿地星子。田埂盡頭站著個身影,披著藍布衫,衫上的蒲公英繡線在光里閃,手里端著只陶盆,盆里的米糕冒著熱氣,正往這邊飄。
林深往那邊走時,背包里的稻種突然“咚咚”跳起來。他剛把包放下,就見那身影轉過身——眉眼和記憶里的林夏分毫不差,手里的陶盆沿刻著道淺槽,是她總刻的標記。
“弟來啦?”林夏笑著往他手里塞米糕,糕上的月桂蜜沾了他指尖,“月星的稻做了米糕,辰星的蜜剛淋上,溪星的水摻了茶,就等你呢。”
阿澈拽著林夏的衣角往田埂跑︰“姐快看!我們帶的稻子長穗啦!”田埂邊的稻穗突然齊嶄嶄地彎了腰,穗尖的光蜂飛起來,拖著稻香往遠處飄,飄過月桂叢,飄過淺灘,飄向所有有暖土的地方。
林深咬了口米糕,甜香裹著暖從舌尖漫開。他低頭看掌心,剛從背包里掉出來的稻種正躺在那兒,種皮上的“深”字旁,新刻了個“夏”字,兩道刻痕挨得緊緊的,在歸星的光里,亮得像從沒分開過。
歸星的田埂是軟的,踩上去能陷進半指深的暖土。林夏牽著阿澈往田埂那頭走時,藍布衫的衣角掃過稻穗,穗粒上的光就簌簌往下掉,落在土里竟發了芽——是那種帶著銀輝又裹著金霧的芽,嫩根往深處扎時,還能听見溪星的水流聲順著根須往上爬。
“當年在地球種稻,你總愛蹲在田埂上數芽尖。”林夏回頭時,鬢角沾著片月桂花瓣,“說要等稻熟了給我編穗子,結果編到一半就被光珠的信號拽走了。”
林深捏著手里的米糕笑。米糕的熱氣糊了眼鏡片,擦干淨時看見田埂邊立著塊木牌,牌上刻著“歸星試驗田”,刻痕里嵌著顆稻種,種皮上“深”和“夏”的字挨得發暖。趙野正蹲在牌旁翻土,指尖突然踫到個硬東西,扒開土一看是只陶罐,罐口塞著紫雲英干花,倒過來時掉出把青銅鏟——鏟頭磨得發亮,柄上的淺槽被摩挲得發溫,正是林夏當年在地球中用的那把。
“姐你看這個!”凌夏舉著從背包里翻出的舊圖紙跑過來。圖紙是林夏當年畫的地球田埂圖,此刻紙角正往歸星的田埂上貼,貼上去就融成了道淺痕,痕邊突然冒出串腳印,小的是林深兒時的,大的竟和林夏現在踩在土里的印子一般大。甦棠的意識體在腳印上空轉了圈,光絲纏著顆光點落進陶盆︰“盆里的土動啦!”
陶盆里的月土正往上鼓,鼓著鼓著裂了道縫,縫里鑽出來的不是芽,是串光珠——比他們帶的光珠小些,珠身上印著“種子計劃”的舊標,懸在半空排成線,把歸星的田埂照得透亮。林夏伸手踫了踫最小的那顆光珠,珠身突然映出段影像︰是她當年在月星埋陶盆的模樣,蹲在環形山坳里往土里摁稻種,嘴里還念著“弟來的時候,土得是暖的”。
“光珠存著舊影像呢!”趙野扒著光珠看,下一顆珠里映著辰星的灶,林夏正往甑里擺米糕,藍布衫的袖子沾著蜜,“那會兒總怕米糕涼了,隔半個時辰就往灶里添片柴,其實哪用添——歸星的暖能順著光珠往各星淌呢。”
阿澈突然拽著林夏往田埂盡頭跑。盡頭有座木屋,屋檐下掛著串干稻穗,穗稈上系著藍布帶,帶上繡的蒲公英沾著光,風一吹就簌簌響。屋門沒鎖,推開時聞到股陳香——是雲星的果干混著雨星的米酒香,牆角擺著排陶甕,甕口的標簽寫著“月星蜜”“辰星糖”“溪星茶”,最末個甕上貼的紙條是林深的字︰“等姐回來時,摻著稻花香喝。”
“你啥時候在這留了字?”林夏轉身時,眼里的光像田埂上的稻穗。林深撓了撓頭——他竟不記得自己寫過,可那字跡確實是他的,連筆鋒里帶的小彎鉤都和地球時一樣。甦棠的光絲突然纏上甕沿的稻殼,殼上刻著“深”字,刻痕里凝著層霜,是雲星果林旁的那種霜。
夜里他們圍著木屋搭灶,用歸星的稻穗當柴燒。火剛旺起來,就見田埂上的稻穗突然齊嶄嶄地亮了,穗尖垂著的谷粒往下掉,掉在灶邊的陶盆里“咚咚”響。林夏伸手去接,谷粒落在掌心竟化了——化作顆光點鑽進陶盆,盆里的米漿突然“撲撲”脹起來,轉眼就發成了米糕的模樣,糕上還沾著顆谷種,種皮上“夏”字的刻痕里,滲著點林深的指紋印。
“當年在地球教你發米漿,你總把水放多了。”林夏往糕上淋月桂蜜時,灶膛里的稻穗柴突然爆出串火星,火星落在地上長成了發光的菌,菌傘下托著顆圓粒——是顆混著銀輝和金霧的稻種,滾到林深腳邊就停了。他撿起來時,種皮突然裂開道縫,縫里飄出片碎紙,是林夏寫的便簽︰“歸星的土最暖,稻種埋在這兒,就不用再挪啦。”
後半夜光珠突然全亮了。懸在田埂上空排成圈,圈里映出各星的模樣︰月星的陶盆里稻芽正抽穗,辰星的石屋梁上稻穗在晃,溪星的淺灘里稻根往深處扎。林深望著望著突然懂了——哪是光珠在引路,是姐姐把各星的暖攢成了繩,一頭拴著他的腳印,一頭拴著歸星的田埂。
天快亮時阿澈突然喊“稻熟啦”。田埂上的稻穗全垂了頭,穗粒飽滿得發亮,風一吹就往下掉谷粒,掉在土里竟自己滾進裂縫,轉眼就冒出新的芽尖。林夏彎腰拾了把谷粒,搓掉殼往林深嘴里塞︰“嘗嘗?比地球的甜。”
米香在舌尖散開時,林深看見木屋的窗台上擺著個木盒。打開一看是疊信,信封上都寫著“給弟”,最早的一封郵戳是月星的,信里夾著片月岩碎;最新的一封沒貼郵戳,信末畫著歸星的田埂,埂邊寫著“等你把各星的稻種帶回來,咱們就把歸星的田種滿”。
“其實你往月星飛的時候,我就在歸星等啦。”林夏把信收進盒里時,光珠突然往遠處飄,飄到田埂盡頭就散了,化作點點光落在稻穗上。林深望著滿田的稻浪突然笑了——原來所謂離別,不過是姐姐先一步去各星暖了土,等他帶著稻種來的時候,歸星的田埂上,早就飄著米糕的香了。
趙野和凌夏正往陶甕里裝新收的稻粒,阿澈追著光蜂在田埂上跑。林夏牽著林深的手往木屋走,藍布衫的衣角掃過稻穗,穗粒上的光就跟著他們走,在身後鋪成條亮閃閃的路。屋檐下的干稻穗突然晃了晃,穗稈上的藍布帶飄起來,帶著蒲公英繡線的光,往滿田的稻浪里落——像把所有的念想都撒進了暖土里,等著來年春天,再長出新的希望。
歸星的稻子割了三茬時,田埂邊突然冒出叢新苗。苗尖頂著層薄光,扒開土看,根須上竟纏著片藍布碎角——是林夏衫上的料子,布角繡的蒲公英半埋在土里,針腳縫著顆小稻種,種皮上刻著個模糊的“念”字。
“這字是新刻的?”林深捏著布角直起腰,就見林夏蹲在不遠處笑。她手里攥著把青銅鏟,鏟頭沾著濕土,土縫里嵌著顆剛埋的稻種︰“給往後留的。等阿澈再長幾歲,讓他學著刻。”
阿澈正舉著小竹籃撿谷粒,听見這話顛顛跑過來,掌心攤著顆圓粒︰“我刻!像深哥刻‘深’字那樣!”谷粒上果然有個歪歪扭扭的小印,林夏用指尖蹭了蹭︰“得先學認土。月星的土要曬,辰星的土要摻蜜,溪星的土要泡透,歸星的土……”她捏起把土往阿澈手里放,“要帶著笑揉,土暖,稻子才肯長。”
夜里木屋的窗突然“嗒嗒”響。趙野掀開窗簾,見光蜂叼著片紙往窗台上落,紙角沾著星塵,竟是張星圖——圖上除了他們去過的星球,還標著片淡紫色的雲,雲下寫著“花星”。甦棠的意識體突然在星圖上轉了圈,光絲纏著顆光點晃︰“信號里有花香!混著稻花香呢!”
凌夏正往陶甕里舀新釀的米酒,聞言突然“呀”了聲︰“花星的紫雲英!之前在月星、辰星見的干花,說不定都是從那兒采的。”林夏摸著星圖上的紫雲笑︰“當年在花星搭過花棚,棚下埋著壇花釀,說要等稻熟了開封。”
第二天天沒亮,光珠就自己飄到了田埂上。林深往背包里塞稻種時,林夏往他兜里塞了塊米糕︰“花星的土偏涼,帶塊暖糕去。”米糕上裹著層月桂蜜,蜜里嵌著顆歸星的谷種,種皮上“深”和“夏”的刻痕沾著蜜,黏得分不開。
花星的著陸帶著香。光珠剛穿過紫雲,就有串花瓣往下落,瓣上沾著光粉,落在肩上竟不飄走——是伽馬星系的紫雲英,比之前見的都鮮活,花瓣里裹著細光,捏碎了聞,有稻花的甜。林深踩著花瓣往前走,沒走幾步就看見座花棚,棚柱爬滿花藤,藤上掛著串木牌,牌上刻著各星的名字,最末塊木牌寫著“歸星”,牌沿纏著根藍布帶。
“棚下有東西!”趙野扒開花叢,見土埋著只陶壇,壇口封著花泥,泥上印著個淺槽——是林夏的標記。林深用青銅鏟撬開封泥時,股香突然漫出來︰比米酒烈,比花香柔,壇底沉著顆稻種,種皮上刻著“夏”字,泡得發脹,竟和歸星剛埋的新種一個模樣。
阿澈抱著陶壇往花棚里跑,腳邊突然滾過顆圓粒——是顆混著花光的稻種,滾到林夏腳邊就停了。她撿起來時,種皮突然裂了,芽尖頂著片紫雲英瓣鑽出來,嫩根往土里扎時,竟扯出串細響——是花棚梁上的干花在晃,梁縫里掉出個布包,包里裹著疊花箋,箋上畫著花星的花田,田埂邊寫著“花釀等稻熟,稻熟等弟來”。
那天他們在花棚下開封花釀時,光珠突然映出段舊影像︰是林夏當年在花棚埋壇的模樣,她蹲在土里往壇邊擺稻種,嘴里念著“等弟來的時候,讓花釀混著稻香”。影像里的她剛直起身,就見歸星的方向亮了片光——是此刻他們所在的花棚方向,光里飄著歸星的稻穗影。
“原來早有念想了。”林深舉著花釀壇笑,林夏往他碗里舀酒時,酒面上突然浮起顆谷種,種皮上刻著個小小的“念”字,是阿澈的筆跡。阿澈舉著碗往嘴里灌,酒剛沾唇就眯起眼︰“甜的!比米酒甜!”
從花星回來時,背包里多了壇花釀。林夏抱著陶壇往歸星的田埂走,壇沿沾著的花光落在土里,竟自己發了芽——是排新苗,苗尖頂著紫雲英瓣,在歸星的暖土里排得整整齊齊,像特意留的新田埂。
“明年開春,就把花星的稻種埋在這兒。”林夏蹲在新苗旁笑,林深挨著她蹲下,指尖踫著土里的稻種刻痕。歸星的風從田埂上吹過,帶著各星的香︰月星的銀輝香,辰星的蜜香,溪星的水聲香,花星的紫雲英香,混著滿田的稻花香,往遠處飄,飄向光珠指過的所有地方。
夜里他們圍著花棚搭灶,用花釀煮米糕。糕剛煮軟,就見田埂上的新苗突然亮了,苗尖頂著光粉晃,像在打招呼。林深咬了口米糕,甜香裹著酒香漫開時,突然明白——哪需要再往遠處走,各星的暖早順著稻種回了歸星,林夏也從沒等在某個星球,她就藏在每顆稻種里,藏在每縷香里,藏在歸星的田埂上,等他把所有的暖攢齊了,就陪著他,守著滿田的稻浪,一年年割稻、釀酒、埋新種,再也不挪地方了。
阿澈趴在灶邊睡著了,手里攥著顆新刻的稻種,種皮上的“念”字沾著米糕屑。林夏輕輕把種放進他兜里,轉頭時看見林深望著田埂笑——月光落在他肩上,像月星的銀輝;風帶著花香過,像花星的紫雲;田埂上的稻穗晃,像歸星的暖土。所有走過的路,見過的星,原來都成了歸星的一部分,成了他們守著的這片田,成了永遠暖著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