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為,能看到更激烈的情感踫撞,更復雜的利益權衡,更精彩的人性掙扎。
可目前看來,衛擎蒼似乎被恐懼徹底擊垮了,除了枯坐等死,什麼也做不了。
這讓他覺得,自己這趟難得的出山,有些小題大做了。
就像用一柄開天闢地的神斧,去劈一截朽木。
太過輕易,反而失了趣味。
或許,應該再加一把火。
玄元這麼想著,目光隨意地掃過窗外。
夜色已深,街上空無一人,只有一盞孤零零的燈籠在客棧門口隨風搖晃。
忽然,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從街角閃了出來。
那是個女人,穿著一身夜行衣,身手矯健,顯然有修為在身。她避開了所有可能存在巡邏衛兵的路線,徑直朝著一個方向摸去。
城主府。
玄元的神念微微一動,跟了上去。
他認得這個女人。
甦婉兒。
那個被衛擎蒼金屋藏嬌,養在外宅的女人。也是那個昏死在血泊中的少年,甦清晏的母親。
她要做什麼?
玄元來了點興趣。
甦婉兒的身法很精妙,顯然是得了衛擎蒼的真傳。她避開了城主府所有的明哨暗哨,如同一只靈巧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進去。
她的目標很明確,不是衛擎蒼的書房,也不是衛惟翰被囚禁的翰風院。
而是那間……已經成為禁地的,發生慘案的偏廳。
偏廳的門窗都被貼上了封條,外面還有兩名神情緊張的護衛把守。
甦婉兒沒有硬闖,她在暗處觀察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管,對著上風口輕輕一吹。
一縷無色無味的輕煙飄出,那兩名護衛只是晃了晃腦袋,便軟軟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沉睡。
她這才閃身而出,撕開封條,推門而入。
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氣,混合著死亡的惡臭,撲面而來。
饒是甦婉兒心性堅韌,也不禁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險些吐出來。
她強忍著不適,點燃了火折子。
昏黃的火光,照亮了這間人間地獄。
地上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暗紅色,黏稠得如同沼澤。牆壁上,到處都是噴濺狀的血點和扭曲的骨刺。
整個房間,就像一個被魔鬼肆虐過的屠宰場。
甦婉兒的臉色慘白如紙。
她雖然從回府的下人口中听說了兩位公子慘死的消息,但親眼所見,其沖擊力遠非言語能夠形容。
但她沒有被嚇退。
她的目光在房間里飛快地掃視,最後,落在了角落里那灘人形的污跡上。
那是她兒子,甦清晏昏倒的地方。
她快步走過去,蹲下身子,伸出顫抖的手,在那灘污跡旁邊的地面上,仔細地摸索著什麼。
很快,她的手指觸踫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小東西。
她將那東西撿了起來,借著火光一看。
那是一枚玉佩。
一枚樣式古樸,雕刻著奇特雲紋的玉佩。
看到這枚玉佩,甦婉兒那雙美麗的眼眸中,瞬間爆發出一種混雜著狂喜、激動、後怕與怨毒的,極其復雜的光芒。
“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她將玉佩死死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的全世界。
玄元在客棧里,“看”著這一幕,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神里,終于泛起了一絲真正的漣漪。
那枚玉佩……
他認得。
或者說,他認得那上面沾染的一絲,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氣息。
那是屬于他那個便宜師父,那個把他從無盡的沉睡中喚醒,然後撒手人寰的小老頭的氣息。
事情,似乎變得比想象中更有趣了。
這個甦婉兒,這個衛擎蒼,還有那個昏迷不醒的少年甦清晏。
他們和自己的便宜師父,又有什麼關系?
玄元端起已經冰涼的茶水,再次喝了一口。
這一次,他覺得這苦澀的茶水,似乎也多了一絲值得回味的甘甜。
他決定,再多給衛擎蒼一點時間。
他想看看,這出他原本覺得乏味的戲,接下來,會如何上演。
甦婉兒的呼吸急促而滾燙,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要將肺里的空氣全部榨干。
那枚冰涼的玉佩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堅硬的稜角深深嵌入皮肉,傳來的刺痛感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安心。
就是它。
她不會認錯,這枚“雲紋鎖心佩”,是她和他之間唯一的信物,也是她兒子甦清晏唯一的護身符。
為什麼會在這里?
為什麼會掉在清晏昏倒的地方?
無數個念頭如同沸騰的岩漿在她腦海中翻滾。
是清晏在危急關頭拿出了它?
還是說……凶手真正的目標,就是這枚玉佩?
一想到後一種可能,甦婉兒的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捏住,後怕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後背。
如果凶手拿走了玉佩,那清晏的性命……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顫抖著,卻又無比果決地將玉佩從滿是血污的地面上拾起,用自己衣袖最干淨的一角,仔細地、近乎虔誠地擦拭著上面的污穢。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面更精彩!
擦掉的不是血,而是她心中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恐懼。
玉佩的質地非金非石,溫潤中透著一股奇異的冰涼,上面的雲紋繁復而神秘,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線下,仿佛在緩緩流動。
甦婉兒將它貼身藏好,塞進了早已備好的、縫在褻衣內側的暗袋里。
那冰涼的觸感緊貼著她的肌膚,讓她紛亂的心緒奇跡般地平復下來。
仇恨與怨毒重新佔據了她的眼眸。
她最後掃了一眼這間修羅場,將牆壁上每一道爪痕,地面上每一灘血跡都刻進腦子里。
衛惟翰和衛惟杰的死狀雖然淒慘,卻引不起她絲毫的憐憫。
在她看來,他們,以及他們的母親,都是竊賊。
竊取了本該屬于她和她兒子的一切。
現在,她拿回了最重要的東西。
接下來,就是討還血債的時候了。
她熄滅了火折子,整個偏廳瞬間重新陷入死寂的黑暗。
她像來時一樣,屏住呼吸,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將觸踫到門板的那一刻——
“砰!”
一聲巨響,偏廳的大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破碎的木屑四處飛濺,兩道剛剛被甦婉兒迷暈的護衛,如同破麻袋一樣被踹得滾了進來,重重地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一道高大魁梧、渾身散發著暴戾氣息的身影,裹挾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闖了進來。
是衛擎蒼!
甦婉兒的心跳瞬間停擺,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向後一縮,整個人如同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地貼入了牆角最深的陰影里。
那個角落堆放著幾具被掀翻的桌椅,血污與陰影交織,是這里唯一能藏身的地方。
衛擎蒼雙目赤紅,頭發散亂,哪還有半點平日里城主的威嚴與沉穩。
他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喉嚨里發出低沉的、野獸般的嘶吼。
“誰?!到底是誰——!!”
他一腳踢飛身邊的一張椅子,那厚重的實木椅子在他狂暴的力量下四分五裂,木屑橫飛。
“在我的城主府!殺我的兒子!啊?!”
他猩紅的目光掃過整個房間,那目光中充滿了毀滅一切的瘋狂。
他沒有點火,似乎是早已熟悉了這里的慘狀,又或者,他只是來發泄,來感受這股讓他心痛欲裂的血腥味。
甦婉兒蜷縮在陰影中,連呼吸都已停止。
她能清晰地聞到衛擎蒼身上傳來的濃重酒氣,混合著他因暴怒而蒸騰的血氣,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她與他不過數步之遙。
只要他再往前走上兩步,只要他低頭看一眼,就能發現蜷縮在角落里的她。
到時候,她該如何解釋?
一個深夜潛入凶案現場的妾室?
一個剛剛迷暈了守衛的嫌疑人?
她不敢想象那個後果。衛擎蒼現在已經失去了理智,他絕對會當場殺了她,再把她的尸體剁成肉醬。
“廢物!一群廢物!”
衛擎“蒼又是一聲怒吼,一拳狠狠地砸在牆壁上。
“轟!”
堅硬的石牆竟被他砸出了一個淺坑,蛛網般的裂紋蔓延開來,灰塵簌簌而下。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搜尋著,最後,落在了甦清晏昏倒過的那片地方。
“清晏……我的清晏……”
他喃喃自語,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痛苦的顫抖。
他踉蹌著走了過去,高大的身軀蹲了下來,伸出那只還在滴血的拳頭,輕輕地觸摸著那片已經干涸的暗色污跡。
甦婉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個位置,正是她剛剛找到玉佩的地方!
她剛才擦拭玉佩,會不會留下了什麼痕跡?
她的氣味,她的頭發……任何一點疏漏,都將是致命的!
衛擎蒼的手在那片污跡上摩挲著,似乎在感受兒子留下的最後一點氣息。
他的身體在顫抖,壓抑的嗚咽聲從他的喉嚨里擠出來,像是一頭受傷的孤狼在月下哀嚎。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看到……為什麼偏偏是你……”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矛盾與掙扎,有對兒子的疼惜,更有對某種他無法掌控的命運的恐懼與憤怒。
甦婉兒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她能感覺到,衛擎蒼的情緒正在崩潰的邊緣。
他離她太近了,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散亂發絲下,那雙布滿血絲的、絕望的眼楮。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像是走在刀尖上的煎熬。
就在甦婉”蒼的精神即將徹底繃斷的瞬間,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城主!城主大人!您在這里嗎?”
是管家的聲音,帶著焦急與惶恐。
衛擎蒼的身形一僵。
那股暴戾嗜血的氣息,如同退潮般緩緩收斂。
他猛地站起身,恢復了一絲城主的威儀,盡管聲音依舊沙啞得可怕。
“何事?”
“城主,幾位客卿大人到了,正在議事廳等您,說是有……有了一些線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線索?”衛擎蒼冷笑一聲,笑聲中充滿了不屑與自嘲,“一群飯桶能有什麼線索?”
話雖如此,他還是動了。他沒有再看這間屋子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直到門外徹底安靜下來,甦婉兒才像虛脫了一般,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倒在地。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冷汗早已濕透了衣衫,緊緊地貼在身上,冰冷刺骨。
剛才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
客棧之內,玄元放下了茶杯。
杯中的茶水早已涼透,但他此刻的心情,卻像是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激起了一陣細微而確切的波瀾。
他“看”到了甦婉兒的驚險,也“听”到了衛擎蒼的咆哮。
但這些,都遠不及那枚玉佩給他帶來的觸動。
雲紋鎖心佩。
他那個便宜師父,臨死前還抓著他的手,神神叨叨地念叨過這個名字。
“小子,為師我這一輩子,風流倜儻,紅顏知己遍布四海八荒……咳咳……但是啊,我也留下了不少爛攤子。”
“這枚玉佩,你記住了,叫‘雲紋鎖心佩’。它不是什麼寶貝,就是個鑰匙,也是個信物……以後你要是踫到了拿著另一半的人,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就……你就看著辦吧。能幫就幫一把,不能幫……你就跑遠點,千萬別沾上因果,麻煩得很……”
當時玄元只當是老頭子死前的胡言亂語,沒怎麼放在心上。
可現在看來,這所謂的“爛攤子”,竟然就在這小小的蒼梧城里。
這個甦婉兒,看她對玉佩那珍視的模樣,顯然就是便宜師父口中“拿著另一半”的人。
而那個昏迷的少年甦清晏,是她的兒子。
玄元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著,發出“叩、叩”的輕響。
事情的脈絡,在他腦中漸漸清晰起來。
便宜師父當年和這個甦婉兒有過一段情,甚至可能留下了子嗣。
這枚玉佩,就是信物。
而甦婉兒嫁給衛擎蒼,恐怕也是無奈之舉,或者本身就是一場交易。
那場凶案,兩個城主公子慘死,而身上帶著師父信物的甦清晏卻只是昏迷……
凶手的目標,真的是那兩個紈褲子弟嗎?
喜歡洪荒家父盤古,強點怎麼了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洪荒家父盤古,強點怎麼了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