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時候我基本沒有說話，因為我看到的東西其實是一種死去的東西，就像我那時候看我爺爺的尸體一樣，這整件事情並不會有什麼偉大或者高尚，他就是死了，你還活著，僅此而已——我爹固執地守著那個家，我說了好幾次讓他搬到城市里來住他都不听，咱又不是沒有這個條件——房子是現成的，你實在不想見我你就自己住，咱們少見面少來往，起碼在城市里互相有個照應，他不干——你說他是更怕自己的過去還是更怕自己的未來呢？我猜是一樣害怕，過去沒什麼好驕傲的，未來一眼可見比現在更不靠譜，所以他就孤獨地留在老家為我爺爺守靈？守著過去僅存的那一點真實的愛湊合過生活？我媽跟他離了婚的話，他在這世上就剩下我姑和我了，指望我他也指望不上，他就剩我姑一個人真心愛他了，的確也很恐怖——講真，人活著真是挺恐怖的——但是，爹，有個好消息，就是我將來比你還慘，你還有個兒子可以惦記，我連這個都沒有，所以，不要那麼懊喪啊老頭，找點快樂也挺容易的...
〞你在想什麼？〞後面進了城，我懶得騎自行車了，騎了一下午，又翻牆打狗把我累著了，所以就去我霞姐姐門市那里碼住自行車，隨便和她聊了幾句就出來在外面發呆。這時候琴兒問我，我就把我想的東西和她說了——反正我很快就要走了，而且八成有很長時間不會再回來，她很快會過去的，說說也無所謂——而且，我身體累了，心也累了，實在懶得跟她扯有的沒的那些鬼話，直話直說最省力。
〞你怎麼從來不想著找個女人結婚呢？〞琴兒這麼說了，我就神色古怪地瞟了她一眼，她馬上知道我是什麼意思，趕快找補，〞我不是說我，我知道你嫌棄我土，又覺得我太傻，我意思是，你就從來不想找個別的女人成家立業嗎？〞
〞不是不想，是做不到——我自己做不到，女人們更不行——如果我一個人過，人生會特別短暫你知道吧，我找點快樂很容易，比如喝二兩，拔個罐，寫寫小說，看看書，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如果我找個女人，再特別蠢地生個孩子，我就得去掙錢養活他們，給他們創造一個優良的生活環境，我就得對別人負責，在物質、思想和感情三方面對得起別人，現在的問題是我連自己都對不起怎麼可能對得起別人？我不想活得太累——講真，我活了這麼久都是起起伏伏的，我不願意把自己逼得太緊，錢有沒有的都無所謂，觀念正不正的隨時修正就完了，感情...我現在覺得人的感情生活不是那麼有所謂，湊合有一點能活下去就行了，天天攪在這里面你只會得到痛苦。我起起伏伏的倒無所謂，我怎麼都能活，我不能找一個女人還忽上忽下地折騰不是嗎？哪個女人能容忍我這麼不負責任地折騰呢？她能忍受多長時間呢？唉，做人非常有彈性、能把整個人生都看透，松松緊緊都能過的女人我有好多年沒有看見過了...〞
〞你還是沒玩夠...〞
〞玩不夠的，整個人生就是一場游戲，認真你就輸了。〞如果是以前，琴兒跟我說出這種別人嚼爛的混賬話我是真會生氣的，覺得完全就是在對牛彈琴立刻惱羞成怒，現在嘛...算啦，女人還不就是那樣，先天性的就滿嘴噴糞，我早應該適應這個現象了——所以無所謂，我的觀點表達清楚就好了，你願意怎麼想那是你的事。
〞你別說，你這樣的觀念還挺時髦的，我們這里沒有你這樣的人。〞
〞時髦...〞你瞅瞅她嘴里能說出來的這些沒出息的形容詞，〞反正我也不害著別人，怎麼過那都是我一個人的事，別人也管不著——停了吧，琴兒，你別在這里套我話巴結我了，咱們是倆種人，緣份也就這點，我呢，能對你說的也都說了，有沒有用我也管不著，反正明天我就要走了，山高水長有緣再見吧...〞
〞不要那麼輕易地動不動就斬斷自己的緣份，我覺得你多少有點小看我了...〞
這句話是有水平的，就是說不要輕易斬斷自己緣份的這一句——
〞怎麼回事？說來听听...〞
〞我不是巴結你，不是套你話，只是因為你的思想很先進，我想多听听，你說的東西我覺得對我有用——我還年輕，我也不想一輩子耗在老家這里啊，我也想見見世面——我可沒說要嫁給你或者跟你處對象什麼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先進的相處方法，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要死皮賴臉嫁給你，你把自己想得太高了...〞
〞媽媽的，你這麼一說我高低還有點失落呢...搞了半天你是在像黑山老妖那樣吸我陽氣啊，你也太狠了你也...行吧，那我正式給你道歉，確實是我普信，是我自作多情了，對不起——不過確實，我覺得能說的都跟你說完了，明天我就走了，拜拜吧，來日再見——一會兒我就送你回家！〞
〞喂！我說了你不要那麼著急...你是走了又不是死了對吧，你不願意回來這個地方，我可以去你在的地方找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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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干嘛？〞
〞听你說話！〞
〞牛批！〞這回我真的給琴兒翹了個大拇哥，你就想象不到姑娘們能給你帶來多少驚喜——但是我真不知道她要干嘛，因為我都說了我是這樣的浪子，她還要靠上來，那麼她的腦回路就不是我能理解得了的了——
〞隨便你！〞這時候保鏢開著車過來換車，我就拉了他和琴兒，把自行車扔在後備箱，去找發小喝酒——我找他喝酒主要就是把和琴兒說的那個池子太小容易被蒼蠅叮的話跟他說一遍。
〞你這個視角太市儈、太庸俗，道理是沒錯的，但是我就請問你一句——如果每個人都這麼想，每個人都不願意和蒼蠅蚊子打交道，每個人都去‘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基層的工作誰去干？〞發小听了我那一套話是這麼回答的。
〞好一個廣角鏡頭，懟得我無話可說——你說得對——希望你這輩子千萬不要出來，就爛在這個地方...〞
〞不要這麼咒我，我也會出去的——但是，我告訴你，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們得尊重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又一個典型的屁股決定腦袋！妥了，我覺得你和建國這種人才是我們這個社會的中流砥柱，不說了，是我僭越，看問題太自私——喝了這一杯吧兄台，祝你官運亨通吧...〞
漂亮話誰都會說，發小的屁股過了不久以後就回到了省城，他去了一個國企做了很多年的工會，他所在的那個國企其實是老侯那個公司的總公司，他倆的直屬領導都是前面和我一起去北京的武總，分別就是發小是兵老侯是官罷了——那時候有一次我去找老侯辦事，遇到過一次老侯公司里不知道在搞什麼活動，所有員工都聚在一起唱紅歌。但是老侯在忙，我準備去大會議室等會兒他，一推門進去看見發小在講台上放著ppt帶著四五十號人在那里唱紅歌，倆人見面都是一愣——
〞你這個雜...雜...你怎麼在這里？〞我差一點點就罵發小雜種，實在是台下人太多了，不然...
〞出來說話...〞他歌都不唱了拖著我去門外說了半天話，那時候我才知道發小和老侯在一個系統，神奇不？人生何處不相逢呢...當天晚上我和發小去喝酒，曾經也聊過要不要借著老侯這股風做點事情，但是倆個人商量了半天還是算了，因為覺得老侯這個人不太靠譜——我跟著他做事，其實只是在二級甚至三級市場倒賣一點能源，說實話做事情特別累而且沒多少利潤——不是天然氣價格不夠緊俏，是太緊俏所有人都想吃一口，忙忙碌碌做一年下來輪到我手上賺不到幾個錢的，像建國說的需要潤滑的地方太多了，我根本沒有多少利潤，沒啥意義——這個事我們後面再說，很多東西不是看上去的那麼光鮮亮麗的。再一個是，我和發小蹲那里研究了半天覺得老侯這個人恐怕遲早得倒霉，咱們沒必要跟著他吃瓜落——賺不到錢還容易吃瓜落，這種事我和發小不會干的，所以雖然那時候有上老侯車的機會但是我們沒有去。後面發小打熬了很多年才被外派出去在他們總公司下面的一個分公司做了副總，然後又混了很久才做了一把手，不過那就是後面的事了——總之，他可不是像當年吹的那樣有多大的廣角鏡頭，他始終是跟著自己的立場和現狀在修正自己的視角的，換句話說，這人是正宗的做官的料子。
我那天又喝多了，是發小開車把保鏢和琴兒分別送回去，然後他送我回了建國那里，自己步行回家。當然，這個時候我還沒有發現我對琴兒做下了一些很惡心的孽，我只是隨便說說的話，誰知道她就記在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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