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幽笛坐在黃包車上,一路跟著康保國的車,不過雙腳不如四輪,況且路上車多行人也多,好幾次都跟丟了。
她看了下康保國去的方向,回想在上原先生書房里看到的上海地圖上各條路線的方位,判斷對方應該是去華界的某個地方。
華界距離這里比較遠,所以慕幽笛打算搭電車過去,那樣更快些。
她付錢下車後,站在路邊等電車。
沒一會兒,電車就來了。
慕幽笛上車,找了個位置坐下,腦中一直在琢磨康保國來上海的目的。
而且,讓她覺得不對勁的是,這些人為什麼會一個個突然間全部都現身上海?
上海到底有什麼吸引他們?還是說,上海即將發生什麼大事?
想到這,慕幽笛心里一突,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會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尤其是上原先生書房里那些關于上海的所有資料,如果日本人真的想要在上海搞事情,恐怕易如反掌,只不過,上原先生至今沒有提交上去,不知是何原因?
慕幽笛想不通,索性暫時不想了,先把康保國來上海的目的弄清楚,然後伺機殺了他,為父報仇。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街道也亮起了霓虹燈,不過租界和華界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租界比華界更繁華熱鬧。
電車過了檢查站,在華界境內的站點停下。慕幽笛下車,仔細觀察周邊街道和門牌號,循著記憶中地圖上的方位找過去。
忽然,康保國乘坐的那輛轎車從一個巷子里出來了。
慕幽笛一見,連忙蹲下,路邊堆砌的雜物成了她最好的掩體,也避免了她被發現的風險。
她剛才注意看了一下,康保國似乎沒有在車上。
轎車遠去後,慕幽笛趕緊站起來,轉頭看向轎車出來的巷子,想了想,朝巷子走去。
她走到巷子口,朝里面探頭看了眼,發現看不到盡頭。而且巷道上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影,她沿著牆抬腳走了進去。
巷子沒有路燈,只能依靠外面大馬路上那微弱的路燈照明,但投射進來的幾縷昏黃的光線反而讓整個巷子顯得格外昏暗幽深。
巷子的路面並沒有鋪上柏油,到處坑坑窪窪,走起來稍不留神就會崴到腳。道路兩旁還隨意堆積著許多雜物和散發著異味的垃圾,使得本就狹窄的空間更顯局促凌亂。
慕幽笛一邊仔細觀察周邊,一邊摸索著慢慢地朝巷子深處走去。
走了約莫一刻鐘,前面隱約有了聲響。
這條巷子的前半段像被遺棄的世界,安靜荒涼,然而,當她逐漸深入到巷子後半段時,卻開始听到各種嘈雜的聲響。像嬰兒的啼哭聲,鍋鏟踫撞鍋面翻炒的聲音,偶爾還夾雜著老上海人獨特腔調的爭吵聲,讓這條巷弄瞬間有了生活的氣息。
一轉彎,慕幽笛發現里面似乎是個更狹小的弄堂,兩旁是連排的低矮老樓。她心中疑惑,康保國為什麼會來這個偏僻的弄堂?
她小心翼翼地環顧著四周,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試圖從中找出康保國的所在。
就在這時,一陣皮鞋聲從對面傳了過來。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慕幽笛一驚,來不及多想,她急忙閃身躲進旁邊敞著大門的老樓里。
她站在門里,緊貼著牆壁,屏住呼吸,靜靜地听著外面的動靜。
那陣皮鞋聲越來越近,最終在她藏身的這棟樓前方停了下來。
她總覺得這腳步聲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所以她下意識躲了起來。
那個人還在外面,慕幽笛透過門縫,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在尋找或確認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那人才往回走了幾步,最後朝隔壁樓走進去。
慕幽笛听到吱嘎的推門聲和關門聲。等確認對方已經走進隔壁後,她才輕手輕腳地走出去。
她看一眼隔壁的老樓,思索再三,決定進去看個究竟。于是,她悄悄走過去,輕輕推開門,細微的吱嘎聲,讓慕幽笛提著的心終于放下,進去後,她又輕輕關上門。
慕幽笛沿著廊道,正躡手躡腳往里面走。忽然間听到旁邊的屋子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來了!”
慕幽笛心里頓時一喜,是康保國!
“嗯,東西帶了嗎?”
另一個人沉聲回答。
慕幽笛一愣,這個聲音,是上原先生?
怎麼會是他?
還沒等她想明白,就听康保國苦笑一聲,說道︰“唉,沒想到兜兜轉轉,我還是跟日本人合作了,汪主席選擇引退政壇,說是打算與夫人旅居法國,我們好不容易打下半壁江山,居然拱手讓人,真不甘心吶。”
上原先生笑了笑,說道︰“汪先生勘破局勢,能審時度勢做出最恰當的決策,你在他手下做事,理應知道以退為進的道理。”
康保國一頓,疑惑道︰“以退為進?”
他忽然沉默下來。
低頭思索了片刻,康保國忽然撫掌大笑,連聲道︰“妙,妙啊!好一個以退為進,果然不愧是汪主席。不過,到時候你們日本方面要出出力,給對面上點壓力,才好顯出我們汪主席的影響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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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原先生笑道︰“這都好說,既然是合作,我們有足夠的誠意,肯定會不遺余力協助你們達成目的。”
“嗯,那就好。”
康保國從皮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在桌上,然後緩緩將文件推向上原先生,說道︰“這些就是我從國民黨那邊拿到的資料,目前有重慶,廣州,南京,江西,哈爾濱等幾個重要城市的交通要沖和軍事布局。不過,軍備為什麼要在上海統籌?”
上原先生解釋道︰“原本打算通過南京將武器分發出去,運抵各個城市,不過你也知道,水泥廠爆炸後,我們的兵工廠暴露了,需要另擇地址開設新的兵工廠,上海只是暫時的軍備地而已。”
“原來如此。”康保國了然地點點頭。
而此時,站在門外的慕幽笛將屋里兩人的對話盡收耳底。
她滿臉震驚,沒想到跟康保國對接的人是上原先生,更沒想到康保國竟然是汪精衛的手下!他潛伏在國民黨政府內部居然是為了盜取重要的交通和軍事資料。
而更令慕幽笛駭然的是,他們居然跟日本人勾結在一起。這些日本人煞費苦心地收集中國各個城市的交通,城建和軍事文件,到底意欲何為呢?
慕幽笛忽然瞪大眼楮,難道說,他們正在密謀什麼軍事行動嗎?一想到這里,慕幽笛的心就揪了起來。
以前調查胡玲娜的時候,她就看過日本人在國內城市令人發指的所作所為,如今想想,日本人的野心從來都沒有掩飾過,他們一直企圖利用間諜在各地收集資料,策反高層政要,組織暗殺行動,炸毀交通要塞等等,特調處和密查組一直有密切關注這些動向,只不過,她不明白證據如此充足之下,國民黨內為什麼沒有進一步動作?
慕幽笛沒有繼續听下去,而是緩緩退出去,離開這棟老樓。
她躲在漆黑的巷子口陰影處,靜靜地等著康保國出來。
果然沒多久,康保國和上原先生就先後走了出來。
兩人沒再說話,上原先生朝來時的路返回,而康保國直接朝著慕幽笛的方向走來。
慕幽笛屏住呼吸,等一直盯著康保國走進巷子。她悄悄地跟了上去,等他走到巷子里最黑暗的那段路後,慕幽笛忽然就撲了上去,將康保國踢倒在地。
“誰?”康保國驚道。
慕幽笛沒有說話,而是再次撲了上去,這次她想直接跳上去,用膝蓋頂他的肋骨。
不過康保國畢竟曾經也是保安局的局長,士兵出身,身手並不差。他逐漸適應黑暗後,就地一滾,快速閃到一邊,躲開慕幽笛的一擊。
慕幽笛見他躲過,就繼續追擊,朝他的頭部揮拳。不料,竟被康保國用雙臂格擋住了的襲擊,順勢將她的攻勢化解了。
這讓慕幽笛很詫異,沒想到他還會格斗術。她不敢大意,而且她手上沒有武器,這次是她沖動莽撞了,想著能速戰速決。
這時,康保國從皮包里拿出一把手槍。
慕幽笛雖然沒看清他手里的東西,但听到了拉保險栓和上膛的聲音,她皺起眉頭,暗道糟糕,立刻就地一滾,躲到旁邊的垃圾堆後面。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槍響,她面前的垃圾堆傳來噗的一聲。
與此同時,不知道從哪里也射出一發子彈,“砰”的一聲。
慕幽笛听到康保國悶哼了一聲,接著是槍掉在地上的聲音。
慕幽笛心里一喜,康保國受傷了!他手上沒槍,正是擊殺的好時候。
她站起來,正準備沖過去給康保國最後一擊的時候,黑暗中沖出一個黑衣男人攔住了她。
慕幽笛一怔,這個人難道就是剛才開槍的人?那他為什麼要阻攔自己殺了康保國?
她危險地眯起眼楮,今天不管是誰都不能阻擋她報仇,這個機會太難得了,如果讓康保國逃回南京,她想報仇就難了。
一想到這,慕幽笛一腳踢向對方。
對方也是練家子,截住了她踢向自己的那一腳,快速推開。
黑衣男人雖然沒有傷害她,不過還是擋在康保國的面前,顯然還是在維護康保國。
康保國見此情形,立刻彎下腰,想要撿起地上的手槍。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踫到手槍的時候,黑衣男人冷冰冰的喝道︰“走!”
這聲厲喝驚得康保國渾身一顫,原本伸向手槍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縮了回來。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走為上策,于是馬上轉身,快速朝巷子外跑去。
“不許走!”
慕幽笛瞪著眼楮,心急如焚地望著康保國離去的方向,雙腳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想要立刻追上去。
然而,就在這時,那個黑衣男人再一次擋住了她的去路。
慕幽笛怒目而視,喝道︰“讓開!”
那黑衣男人卻紋絲不動,他沒有說話,手里的槍口對準她,面無表情地攔著她,眼神冷漠而堅定。
康保國听到慕幽笛的聲音時微微一頓。
“女人?”
他不記得自己得罪過女人,如果是國民黨追殺他,恐怕不會派一個沒有武器的女人來攻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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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會是誰?
不論如何,自己撿回了一條命,得盡快返回南京。
巷子出口就在前方了,勝利在望。康保國沒命地奔跑著,大冬天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
巷子里。
慕幽笛瞪著這個突然出現且來歷不明的黑衣男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康保國越跑越遠,逐漸消失在視線中。
她心中懊悔不已,後悔自己手里沒有槍,不能第一時間報仇,也恨攔住她的黑衣男人,不讓她手刃仇人。
忽然,巷子外傳來汽車聲,然後汽車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消失。
慕幽笛知道,她已經錯失了最佳的報仇機會。
她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黑衣男人,忽然說道︰“上原先生為什麼要阻止我報仇?”
黑衣男人明顯一愣,他轉頭看一眼巷子外,然後轉身快步離開。
慕幽笛看著他的背影,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一樣,身體不受控制地搖晃著,最終緩緩地跌坐在地上。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淚水突然洶涌而出,順著臉頰滑落。起初,她只是默默地流淚,無聲地宣泄著內心深處的痛苦,可壓抑了十八年的悲痛一旦爆發,很難控制,最後,她的哭聲演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在寂靜的巷子里回蕩。
她像是要將這十八年來的痛苦全部都宣泄出來。
哭了許久,她的哭聲漸漸停下。
她看一眼前方昏暗的路,雙手撐著地面緩緩站了起來,慢慢朝巷子外走去。
不過,此刻的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
與此同時,離開巷子後的上原先生驅車來到黃浦江邊,他坐在車里,目視黃浦江的夜色,靜靜地抽著煙,手里還有那一沓資料,眼中是猶豫不決和掙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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