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薩勃勃望著包德扭曲的面孔,心中涌起一陣寒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邊可能今後再也不能籠絡吉州軍那支流著蒙古人血的大明軍隊了。
包德匆匆走下城牆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可薩勃勃站在城垛前的陰影里,心跳如擂鼓。今夜的變故來得太快,\"吉州軍進城了\"的喊聲像一場賭局,隨時可能輸掉所有計劃。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疾步上前,壓低聲音道︰
\"將軍,劉謙先生求見。\"
回到衙府,推開一扇虛掩的木門,可薩勃勃終于見到了這位隱姓埋名的故人。屋內燭火搖曳,可薩乞安,如今的鹽州富商\"劉謙\",正背手而立。
曾經那個在可薩族中叱 風雲的勇士,如今身著錦緞長袍,舉手投足間卻仍難掩軍人的英氣。
\"別來無恙啊,勃勃。\"
劉謙轉過身,一臉溫暖的微笑。
\"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種情形下重逢。\"
可薩勃勃顧不上寒暄,開門見山地問︰
\"城中的人手,究竟有多少?\"
劉謙沉吟片刻,伸出三根手指︰
\"我名下的家丁和商隊護衛,約莫一百二十人。加上此前潛入鹽州軍的八十余名軍士,再算上你的五十親衛和隨從。。。滿打滿算,不足三百。\"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不過,我還能聯絡到城內約五百名蒙古居民,估計明早便能到位。\"
可薩勃勃眉頭緊鎖,在心中快速盤算。三百人,要守住一座剛攻下的城池,還要防備包德的猜忌,談何容易?
想到包德在城牆上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他不禁脊背發涼︰
\"包德已經起疑了。听到那些喊聲後,他多半猜到我故意暴露他的身份。\"
劉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現在必定想著盡快脫身。依我看,我們也該準備明日隨吉州軍退回吉州。\"
。。。
\"可薩軍的五千人馬還藏在數十里外。\"
可薩勃勃來回踱步,靴底蹭著青磚發出沙沙聲。
\"必須等吉州軍出城,他們才能進城接手。這段時間,我們得守住城門,防止鹽州軍的散兵游勇鬧事。\"
他想起臨行前可薩巴圖的叮囑,心中涌起一股使命感。
劉謙沉默良久,突然開口︰
\"勃勃,你可知為何巴圖汗執意要拿下營州和鹽州?\"
未等對方回答,他便自顧自說道︰
\"這兩座城離清河太近了。清河沿岸,住著多少我們可薩的同胞,又有多少蒙古族的兄弟?\"
他的聲音漸漸激昂。
\"巴圖汗志在西北,可不是為了一城一池的得失。他要的,是讓這片土地上的族人,都能有安身立命之所!\"
可薩勃勃心中一震,是啊,從一開始,可薩巴圖的目標就不僅僅是攻城掠地。營州與鹽州,不僅是戰略要地,更是聯系著無數族人的紐帶。
正因為如此,兩次攻城都采用了里應外合之計,唯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減少傷亡,才能在拿下城池後,迅速站穩腳跟。
\"那些潛入城中的兄弟,那些在暗處接應的族人。。。\"
可薩勃勃喃喃道。
\"都是巴圖汗早就布下的棋子。\"
劉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是如此,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守住城門,等到援軍到來。無論包德如何猜忌,如何變卦,我們都不能亂了陣腳。\"
窗外傳來零星的喊殺聲,提醒著二人局勢的緊迫。可薩勃勃握緊腰間的彎刀,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今夜的變故雖然打亂了計劃,但只要能完成巴圖汗交代的任務,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也在所不惜。
還記得來之前,可薩巴圖的手指在羊皮地圖上反復摩挲,鹽州與營州之間的那條紅線被他用朱砂描得格外醒目。
燭火在他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映得那道猙獰的刀疤仿佛也在緩緩蠕動。
\"勃勃,你可知我為何執意要拿下鹽州?\"
他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
跪在帳中的可薩勃勃垂著頭,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大汗是想截斷大明援軍,讓鹽州以北與蒙古故土連成一片。\"
\"這只是其一。\"
可薩巴圖冷笑一聲,抓起案上的酒囊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順著胡須滴落。
\"定西署督馬昌樂老謀深算,若強攻營州,必定會引各路明軍增援。但他那義弟包爾哈。。。\"
說到這里,他故意停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雖為成吉思汗子孫,但貪婪成性又膽大妄為,只要有足夠的金銀,讓他干什麼都願意。\"
可薩勃勃心中一震,終于明白了主帥的全盤謀劃。可薩巴圖早已算準,派他攜帶重金向吉州借兵,既能利用包爾哈的貪欲達成目的,又能巧妙地將吉州軍卷入這場紛爭。
而那五千隱蔽在鹽州附近的可薩軍,就是確保計劃萬無一失的後手,若借兵不成,便由他們強行奪城;若借到了兵,就等吉州軍撤退後再順勢接管。
\"還有那些在明軍中當差的蒙古族將士。\"
可薩巴圖突然湊近,呼出的酒氣噴在可薩勃勃臉上。
\"當他們的族人參與攻打鹽州的消息傳開,你說馬昌樂會作何感想?\"
不等對方回答,他便放聲大笑起來。
\"他定會對麾下的蒙古族軍心生防範,如此一來,我們攻打營州的壓力自然就減輕了。這就叫,一石兩鳥!\"
正如可薩巴圖所料,包爾哈在見到珠寶黃金的那一刻,眼楮便亮得像餓狼。而當吉州軍順利攻下鹽州城後,早已潛伏在城中的可薩族人立刻按計劃四處散播\"吉州軍進城了\"的消息。
這刻意的喊叫聲,就像一把精準的匕首,直直刺中了包德最脆弱的神經。
回想起可薩巴圖的話,可薩勃勃如今站在鹽州城的將軍府里,一時間竟有些恍然和無助。
就這樣,在八月七日這天,鹽州城在一片混亂中被吉州軍攻佔又匆匆撤離。而遠在另一處的譚威,卻在這天清晨望著平靜的天空,隨口說了句︰
\"真是平靜的一天。\"
他萬萬沒想到,就在這看似平靜的表象之下,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正在悄然上演,徹底改變了多座城池的命運。
此後的每一年,當八月六日的夜幕降臨,譚威都會想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心中泛起一陣苦澀,原來,最危險的風暴往往是在路上。
這件事後來被英娘無數次講給兒子慈燁听。每當那句\"今天真是平靜的一天\"響起,孩子總會瞪大眼楮,他還不懂父親話語里藏著的驚心動魄,只覺得這簡單的開場白後,必定藏著比說書先生更精彩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