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明城。
天光未明,晨曦的微光剛剛為天際勾勒出一道灰白的輪廓。
庭院里寂靜無人,只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和一道凌厲的破空聲交織。
蕭清洛手持紅塵劍,身形在薄霧中穿梭。
劍是她身體的延伸,紅塵劍在她手中,充滿了生命力。
劍刃上流轉的寒光,是院中唯一清醒的光源。
一套劍法行雲流水,收勢時,劍尖穩穩停在離地三寸之處,未曾驚動一片落葉。
她立在原地,沒有動。
劍尖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泄露了持劍者心緒的波瀾。
她垂下眼簾,看著自己握劍的手。
這只手,從記事起就只懂得握劍,劍就是她的全部。
可現在,她卻覺得這柄劍陌生了。
今天又是這樣。
自從數日前與甦白締結契約,成為他的靈劍使之一,這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就如影隨形。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是好事。
她的人生,終于走上了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過去被人當作異類疏遠,是無盡的孤獨,是只能依靠自己,在冷眼與排擠中獨自變強的歲月。
那時候,她渴望的不過是一個安身之所,一個能讓她不必時時刻刻緊繃著神經的地方。
現在,她擁有了這一切。
她不再是一個人。甦白是一個值得追隨與信賴的主人,他尊重她,信任她,將後背交給她。
她也擁有了同伴,她們接納了她,將她視作家人。
她們會一起吃飯,一起修煉,一起談論那些無傷大雅的瑣事。
這是她曾經做夢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溫暖,安穩,充滿了歸屬感。
她理應高興才是。
蕭清洛收回長劍,歸入鞘中,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
可那鳴響沒能震散她心頭的迷霧。
她高興不起來。
為什麼?
她反復問自己。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走到庭院的石凳上坐下,清晨的涼意透過衣衫滲入肌膚。
她將紅塵劍橫放在膝上,手指輕輕撫過冰冷的劍鞘。
是契約的問題嗎?
那道連接著她與甦白的靈力紐帶,時刻提醒著她,她不再是完全獨立的個體。
她能模糊地感覺到甦白的心跳,甚至能在他情緒劇烈波動時,察覺到那份遙遠的共鳴。
但這並不是束縛。
甦白從未用契約限制過她什麼,他給予了她最大的自由。
這也不是壞事,戰斗時,通過契約之間的聯系,她們的配合天衣無縫,力量也得到了增幅。
那又是什麼呢?
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她沒有回頭,也無需回頭。
她知道來人是誰。
“這麼早就結束晨練了?”
甦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不遠不近,恰好是一個讓人感到安心的距離。
通過契約的聯系,他能感覺到蕭清洛心緒中那股揮之不去的凝滯與冰冷,那不是清晨的露水帶來的涼,而是發自內心的迷惘。
蕭清洛握著劍鞘的手指收緊了。
她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過去,她所有的問題,都能用手中的劍去解決。
敵人,斬斷便是。
障礙,劈開便是。
可這一次,問題出在她自己身上,劍,解決不了。
“沒什麼。”
她最終還是吐出這三個字。
庭院里陷入寂靜,只有風聲。
許久,蕭清洛緊繃的肩膀才松弛下來。
她知道自己瞞不過他。
那道靈力紐帶是雙向的,她的情緒波動,再如何壓抑,也會精準無誤地傳遞到另一端。
她終于轉過頭,正視著甦白。
“我應該很高興。”她開口,沒有鋪墊,直接切入了核心。
“我擁有了過去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切。一個安身之所,不再需要為了生存而時刻警惕。一個......家。”
“有你,還有大家。你們接納我,信任我,把我當成真正的同伴。我知道,這一切都無比珍貴。”
“可我高興不起來。我甚至覺得......恐慌。”
這兩個字說出口,她自己都感到一陣戰栗。
恐慌,這個詞,即便是在最危險的絕境中,她也未曾體驗過。
她可以面對任何強大的敵人,卻無法面對這份安穩。
“我從小到大,世界里只有一件事,就是練劍。”
“變得更強,活下去。”
“劍是我的手足,是我的心髒,是我存在的全部意義。”
“孤獨與危險,磨礪了我的劍,也塑造了我這個人。”
“我就是一柄劍,為人所不容,為人所畏懼,但也因此而鋒利。”
“我一直以為,我所追求的,就是擺脫那種生活。”
“可現在我得到了,我才發現,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你,還有大家,都不需要我時時刻刻拔劍相向。”
“我們一起吃飯,一起修煉,討論著星明城里哪家店的點心更好吃。”
“這些生活很溫暖,溫暖到讓我覺得......陌生。”
“我害怕這種溫暖會磨鈍我的劍鋒,會消磨我的意志。”
“當一個人習慣了安逸,她還能回到過去那種時刻緊繃的狀態嗎?”
“我害怕有一天,當你需要我的時候,我拔出的不再是一柄能夠斬斷一切的利劍,而是一塊無用的廢鐵。”
“更重要的是......”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地望進甦白的眼楮里,那里面有她自己都快要無法承受的茫然,“如果不再需要用劍去拼殺,那我......蕭清洛,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
“一柄只懂得殺伐的劍,被放在了安逸的劍鞘里,它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這就是她所有心神不寧的根源。
她不是在排斥現在的生活,而是在恐懼自己會迷失在這種生活中。
甦白听完她的話,庭院里的風也停了。
那雙總是含著溫和笑意的眼楮,此刻正靜靜地注視著她。
就在她以為甦白會說出什麼深刻的大道理時,他卻笑了。
不是那種安慰的,客套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有些好笑的笑。
他伸出手,在她因錯愕而微怔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
她的臉頰因為清晨的低溫和長久的靜坐而有些冰涼,皮膚緊致,觸感卻出乎意料的柔軟。
與她握劍時那份冷硬決絕的氣質截然不同。
蕭清洛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什麼意思?
然後,那只手從她的臉頰移開,轉而落在了她的頭頂,不輕不重地揉了揉。
“就這點事?”
甦白開口了,輕松得不像話。
人設圖︰陸若泠 實驗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