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城的純白與孤獨，一同在靜室中消散。
金色的紋路黯淡下去，靜室恢復了原有的柔和光線。
空氣中有一種奇異的安靜，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那段橫跨數年的，屬于陸若泠的記憶之中。
甦虹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從甦白腿邊爬起來，迷茫地看了看周圍姐姐們凝重的表情，小聲問︰“結束了嗎？我夢到吃了好多好吃的。”
沒人理她。
“咳。”
方詩涵清了清嗓子，第一個打破了沉默。
她端坐的身姿微微前傾，臉上帶著一抹恰到好處的，饒有興味的微笑，目光直直地落在陸若泠身上。
“世人都說，極光城的陸若泠是天上的神女，築高台，立于雲端，俯瞰眾生。今日一見，才知傳言非虛。無論是顛覆常理的劍道，還是那份睥睨一切的自信，都擔得起這份贊譽。”
她的話語听似贊揚，卻讓陸若泠渾身不自在，金色的瞳孔里已經帶上了警惕。
方詩涵的笑意加深了些許，她輕聲繼續，話語里帶上了些許嘆惋的腔調。
“只是，我未曾想到......高台孤鳳，鳴聲何處覓知音？原來神女也會為了遙遠天邊的一句回響，便甘願舍棄雲端，墜入凡塵。”
陸若泠的臉頰瞬間浮現出一層薄紅，她猛地扭過頭，避開方詩涵的視線，金色的瞳孔里滿是惱怒。
“閉嘴！要你管！”
“我沒想管你。”方詩涵的笑意更深了，“我只是覺得，很有趣。一個能把整個靈劍理論界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私下里卻會因為對方的一句話，就臉紅心跳。這種反差，真的很可愛。”
“你！”
陸若泠被戳中了最難堪的地方，氣得說不出話來。
可愛？
這個詞跟她陸若泠有半點關系嗎？
那段記憶是她人生中最狼狽，最失控，也最不想讓任何人看到的過去。
“我能理解。”
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是蕭清洛。
她看著陸若泠，眼神里沒有調侃，只有一種出乎意料的平靜與認同。
“雖然我看不懂你們那些復雜的理論，但那種感覺，我懂。為了一個目標，可以放棄其他所有東西。吃飯、睡覺、社交，這些都變得沒有意義，腦子里只剩下那一件事情。這種狀態，很純粹。”
她真的共情了，不是共情那份少女情懷，而是共情了那份對極致的瘋狂追逐。
這下輪到陸若泠無語了。
她猛地轉頭看向蕭清洛，表情古怪。
“誰要你懂了！我跟你才不是一類人！”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
話說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感覺這話有點太沖了。
靜室里的氣氛因為她這句話，瞬間變得有些尷尬。
沈夢言下意識地往方詩涵身後縮了縮。
這句話，說得太重了。
陸若泠自己也僵住了。
她看著蕭清洛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心頭猛地一跳。
糟了。
她只是覺得被蕭清洛這種劍痴共情很別扭，急于劃清界限，卻沒過腦子說出了可能傷人的話。
她平時腦子里雖然只有劍，但也不是沒有感情的木頭吧？
一股懊惱和慌亂涌上心頭，陸若泠的驕傲在這一刻裂開了一道縫。
她避開其他人的視線，有些狼狽地、飛快地補充道︰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誤會！”
“我的意思是，我們......我們的研究領域不在一個維度上！”
“你看，我追求的是對世界底層法則的認知與重構，是概念性的，是形而上的！而你，你追求的是力量的極致發揮和戰斗技巧的巔峰，是實踐性的，是物理層面的！”
“這兩者......它們......它們雖然都在追求極限值，但它們本身是不一樣的！這......這不是高下之分，只是......反正就是不一樣，你懂嗎？”
她一口氣說完，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覺得臉頰滾燙。
然而，蕭清洛只是歪了歪頭，那張清冷的臉上，困惑的神色更濃了。
“你在說些什麼？”
“噗嗤。”
方詩涵忍不住笑出聲來。
連甦白都有些忍俊不禁。
陸若泠這嘴硬心軟的樣子，確實......挺可愛的。
蕭清洛倒是沒覺得被冒犯，她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嗯，性質不同。但追求的心是一樣的。你為了你的理論，可以跨越半個星球。如果有一天，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讓我變得更強的方法，我也會去。”
這下，陸若泠徹底沒話說了。
她發現自己跟這個劍痴根本溝通不了。
她翻了個白眼，索性靠回牆壁，雙手抱胸。
方詩涵見狀，也不再繼續逗她，轉而問道︰“所以，你從極光城出來之後，就直接去了高山城？然後就在那里，遇到了甦白？”
提到這個，陸若泠悶悶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蕭清洛皺起了眉︰“極光城在北大陸，高山城在南大陸，中間隔著大片的廢土和無人區，異獸橫行，就算是大型武裝商隊，都不敢說能百分之百安全通過。你一個人？”
這話讓靜室里所有人都心頭一緊。
那段旅途的艱險，光是想象一下，就讓人不寒而栗。
陸若泠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低了下去︰“我當然知道危險。”
她頓了頓，抬起頭，金色的瞳孔越過眾人，狠狠地瞪了甦白一眼。
“但是，總得去找個明白人，問問他為什麼要一聲不吭地玩消失啊！”
這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有長途跋涉的委屈，有苦尋無果的怨念，還有那份不遠萬里也要找到你的執著。
甦白被她看得有些無奈，只能嘆了口氣。
“當時的情況，有些復雜。”
他只能給出這樣一個模糊的解釋。
“復雜？”陸若泠立刻來了精神，她坐直身體，追問道，“有多復雜？能讓你連上個網回個消息的時間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
她的話說到一半，又猛地剎住了。
她意識到自己差點就把那些“我等了你多久”“我發了多少消息”的抱怨說出口了。
不行，不能說。
方詩涵看著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中閃過幾分笑意，主動替她解了圍，將話題拉回到甦白身上︰“所以，‘雪白’這個ID，是你當時在用的？”
甦白點了點頭︰“嗯。那段時間對劍道理論有些想法，就隨便注冊了個號，寫著玩的。”
隨便......注冊的號。
寫著......玩的。
陸若泠听到這幾個字，感覺一股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沈夢言小聲地，帶著崇拜的語氣說︰“甦白你好厲害......那些理論，我一個字都看不懂。”
“沒什麼。”甦白搖了搖頭，“都只是一些不成熟的猜想，很多地方都經不起推敲，漏洞百出。”
陸若泠听到這話，再也忍不住了，她反駁道︰“才不是漏洞百出！你的理論體系非常完整！只是缺少實證而已！後來我......”
她又說了一半，再次閉上了嘴。
她發現，只要話題圍繞著甦白，她就總是會不自覺地進入那種狂熱粉絲的狀態，這讓她感覺非常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