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塔塔爾部夜襲之事,鬧騰了一夜,直至東方既白,方漸漸止息。
但見草原上硝煙未散,斷箭折弓散落四處,那焦土血跡斑斑,恰似一幅未干的血淚圖卷。
楊炯雖一夜未眠,卻不敢有絲毫懈怠,先是會了其其格的小姨。二人于軍帳中相見,不過略敘寒溫,便轉入正題,議論起漠北局勢。
其其格小姨同楊炯也算舊識,爽利非常,將克烈、乃蠻兩部于哈拉和林對峙的細情,並札剌亦兒部虛實,一一剖析明白。
楊炯凝神听了,心中已有成算,只約定抵達哈拉和林後再行詳議。
送走兩女,楊炯見帳外天光已大亮,金烏初升,霞光萬道,映得草原一片澄澈。他心系將士,當即移步,徑往傷兵營而去。
方至營門,還未踏入,忽覺一陣極清極淡的香風拂面而來,非蘭非麝,倒似那瑞香花初綻時,帶著山間晨露的澄澈之氣。
楊炯心下一動,側首望去,不覺便怔住了。
只見李澈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身側,竟換下了平日那身杏黃道袍。今日她穿著一件淺碧色雙絲羅裙,那顏色潤如初夏新抽的柳芽,清亮透薄,行動處裙裾微漾,恍若裹著一襲林間清風,飄逸出塵。
袖口以米白色細絨絛滾邊,絨感溫軟,與那淺碧色一襯,恰似瑞香花瓣上綴著的晨霜,素淨雅致。腰間束著一根乳黃素絲絛,縴巧合度,毫不臃腫,只在腰側簡簡單單打了個雙環結,末端懸著一塊小小檀木敕令牌,隨她步履輕移,發出細微的磕踫聲,清響泠泠。
再細看時,見她今日竟淺淺勻了面,淡淡點了唇。
那眉眼本就如山水含情,澄澈無垢,此刻薄施朱粉,更添了幾分平日里罕見的柔潤光澤,宛如無瑕美玉生暈,明珠蒙塵初拭。
李澈見楊炯望來,那雙清泉般的眸子微轉,似有星輝流轉,唇邊欲語還休地含著一絲極淺的笑意,整個人立在晨光里,渾不似塵世中人,倒像是從那瑞香花叢中步出的碧色仙娥一般無二。
楊炯見她這般精心裝扮,心中雪亮,知這丫頭是在提醒自己,今日是她的生辰。
當即,楊炯心下莞爾,面上卻只作不知,反斂了神色,一本正經道︰“梧桐,眼瞅著快到正午了,草原上的日頭毒得很,你忙了一夜,耗費心神,還不快回去歇著?”
李澈聞言,那含笑的嘴角微微一僵,大眼楮里掠過一絲錯愕,隨即浮上些許委屈,只無聲地望著楊炯,仿佛在說︰“你竟真個忘了?”
然她見楊炯已轉身向傷兵營內走去,步履匆匆,顯是軍務繁忙,心下又一軟,暗道︰“昨夜那般凶險,傷亡不少,他一時忘了也是情有可原。”
當下便將那點酸楚悄悄壓下,快步跟上,口里只作淡然道︰“我自個兒呆著也無趣,不如跟著你各處走走。”
楊炯知她心思,暗笑于心,也不點破,只由她跟著。
二人便一同入了傷兵營。
剛一入內,就見營內哀聲時有,藥氣彌漫。
尤寶寶正領著醫護兵穿梭其間,忙得鬢發散亂。楊炯見狀,立刻上前幫手。他雖貴為郡王,于這包扎縫合之事卻甚是熟稔,取過桑皮線、酒精、青霉素等物,手法利落,竟不比尤寶寶遜色。
時而俯身為一個腹部創傷的兵士清理創口,時而為一個腿傷的士卒細心縫合。
李澈在一旁,也不言語,只默默遞上所需之物,或是用那縴縴玉指,沾了清水,替高燒的兵士擦拭額頭,動作輕柔,眉宇間滿是憐憫。
楊炯一面忙碌,一面與傷兵敘話。
見一年輕士卒疼得齜牙咧嘴,便溫言道︰“陳瑤子,且忍一忍,你這箭傷未及筋骨,敷上這藥,不日便可痊愈。”
那陳瑤子驚道︰“王爺竟記得小人的名字?”
楊炯笑道︰“如何不記得?去年京畿演武,你三箭皆中紅心,我還賞過你一壺酒喝。”
陳瑤子聞得此言,眼眶一紅,疼痛竟似減了三分。
又見一老卒,腿傷頗重,楊炯親手為他包扎,嘆道︰“老張,家里老娘可安好?待此間事了,我準你半月假,回去好生探望。”
老張頭哽咽難言,只連連點頭。
眾傷兵見王爺如此體恤,記得各人姓名家境,無不感念,那營中悲戚之氣,竟被這融融暖意沖淡了幾分。
李澈在一旁看著,見他雖忙得額角見汗,卻對每個士卒皆和顏悅色,關懷備至,心中那點因被遺忘而生的小小怨懟,不覺又化作了滿滿的欽佩與柔情。
只尋隙偷望他側臉,盼他能回頭瞧自己一眼,說上一兩句體己話。奈何楊炯專心致志,竟似全然沉浸于救治之中,未曾絲毫分心。
這一忙,便直忙到日頭偏西。
楊炯將重傷之人一一探視完畢,方直起腰來,輕輕舒了口氣。
李澈見他終于得空,剛欲開口,說句“忙了這大半日,腹中有些饑餓了”,那“餓”字尚未出口,卻見帳簾一掀,賈純剛大步走了進來,手捧一卷名冊,面色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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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賈純剛躬身稟道,“此番傷亡已清點完畢。我軍共戰歿三十二人,重傷一十七,輕傷一百五十八人。這是名錄。”
說著,將那名冊呈上。
楊炯接過,展開細看。
但見那素紙之上,一個個名字被朱筆圈紅,刺目驚心。他目光緩緩掠過每一個名字,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張張鮮活的面孔,昨日尚在談笑,今日已為國捐軀,不由得默然良久,手持名冊,竟似有千鈞之重。
賈純剛見他如此,低聲勸慰道︰“王爺,沙場征戰,傷亡在所難免。此番實是未料到失吉忽圖還藏了一萬生力軍,若我等早有防備,將火炮架設妥當,或以機槍扼守要沖,斷不致如此。”
楊炯聞言,喟然長嘆︰“非戰之罪,乃地形不熟之過。漠北草原,廣袤無垠,丘陵起伏,草深可沒馬,處處皆可伏兵。縱將斥候盡數派出,亦難窺其全豹啊!”
言罷,將名冊小心收起,沉聲道︰“此乃教訓,我等當謹記。日後斥候巡弋,必以海東青翱翔于天,敖犬搜尋于地,人馬探查于四方,三者聯動,務使再無今日之失!”
“末將遵命!”賈純剛肅然應諾。
楊炯執筆簽字,擺擺手,賈純剛便就拱手退下。
李澈見機,忙湊上前半步,輕輕拉了拉楊炯的衣袖,小聲道︰“姐夫,你看這時辰……”
她想說天色已晚,該用膳了,那長壽面……
誰知楊炯仿佛未聞,只揉了揉眉心,道︰“軍情緊急,我還需去中軍帳,參詳下一步方略。”
說罷,竟自轉身去了。
留下李澈怔在原地,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那滿腹的話語,只得又生生咽了回去,心中那點委屈,便如潮水般漫了上來,鼻尖微微發酸。
李澈默默跟至中軍大帳,見楊炯伏于案上,對著一幅巨大的漠北地圖凝神思索,時而提筆標注,時而蹙眉沉吟。
她不便打擾,只尋了個角落靜靜坐下,雙手托腮,望著他專注的側影。帳內燭火搖曳,映得他面容有些模糊,卻更顯輪廓分明。
李澈心道︰“他這般辛苦,我若只為一碗面胡鬧,豈非太不懂事?”
如此一想,心下稍寬。可少女心思,終是盼著心上人能記掛自己,便又尋些由頭,欲引他注意。
見楊炯端起茶盞欲飲,李澈忙起身道︰“茶涼了,我替你換盞熱的吧?”
楊炯頭也不抬︰“無妨,涼的解渴。”
過了一會兒,李澈又道︰“你……你餓不餓?我有些餓了。”
這話已是說得明白。
楊炯卻只“嗯”了一聲,目光仍在地圖上逡巡,隨口道︰“若餓了,便先去廚下尋些點心墊墊,我忙完便去。”
李澈連番暗示,皆如泥牛入海,見他始終不解風情,心中那點酸澀漸漸釀成了苦悶,又由苦悶化作了些許氣惱。
心想︰“這壞蛋,平日里何等聰明伶俐,怎地今日便像個木頭一般!莫非……莫非他真將答應我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越想越覺委屈,那眼圈便不自覺紅了,忙低下頭,強自忍住。
直至夜幕低垂,星子初現,楊炯方才擱下筆,長長舒了口氣。
李澈見狀,心知他公務暫畢,這最後的機會斷不能錯過,便站起身,走到他案前,聲音里帶了幾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幽怨︰“忙了一整日,如今總該得閑了罷?”
楊炯抬眼看她,見她俏生生立在燈下,淺碧羅裙襯得她膚光如雪,那雙澄澈的眸子此刻蒙著一層淡淡水霧,似嗔似怨,我見猶憐。
他心中早已軟了,卻仍存心逗她,故作茫然道︰“閑是閑了,只是累得緊。梧桐,你也累了吧?快回去安歇。”
此言一出,李澈再也按捺不住。
只覺一天下來的期待、理解、酸澀、委屈齊齊涌上心頭,也顧不得什麼矜持,跺了跺腳,嗔道︰“你……你真是個大大的壞蛋!”
說著,竟抬起縴足,重重在楊炯小腿上踢了一下,隨即轉身,如一只受了驚的碧色蝴蝶,飛快地跑出了大帳,消失在夜色之中。
楊炯吃痛,“嘶”了一聲,看著她離去方向,搖頭苦笑,低語道︰“這丫頭,氣性倒不小。”
可嘴角那抹寵溺的笑意,卻是無論如何也掩不住。他豈會真個忘記?早在月前,他便已惦念著今日。
見李澈這般情狀,知是火候已到,便不再耽擱,悄悄起身,避開眾人,徑往廚帳去了。
卻說李澈一路奔至營地旁的一處小丘上,方才停步。
此時草原之夜,靜謐遼闊,五月中的風已帶了些燥意,拂過草尖,沙沙作響。
一輪明月懸于中天,清輝遍灑,將無垠草原染作一片朦朧的銀白,壯美之中別添幾分溫柔。
李澈獨自坐在丘頂,抱著雙膝,將尖俏的下頜抵在膝頭,望著天邊那輪玉盤,心中空落落的,又是傷心,又是氣悶。
她隨手揪著身邊的青草,一片片扯落,口中不住低聲數落︰
“壞姐夫!說話不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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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壞蛋!明明答應給我過生辰的,什麼都忘了!”
“木頭疙瘩!笨蛋!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罵到後來,聲音已帶了些許哽咽。
夜風拂過,吹動她額前碎發,也吹得那身淺碧羅裙飄飄欲舞,在溶溶月色下,真如那廣寒宮中偶落凡塵的小嫦娥,清冷孤寂,不食人間煙火,偏又帶著幾分小兒女的嬌憨情態,惹人憐愛至極。
正自傷懷間,忽聞身後傳來一個帶笑的聲音︰“不喜歡誰了?”
李澈嬌軀一顫,猛地回頭,卻見楊炯不知何時已立于身後,手中正端著一只青花大碗,碗中熱氣騰騰,不是她盼了一日的長壽面又是何物?
那面上鋪著一個油亮亮的荷包蛋,旁邊竟還有一只,正是她最愛的溏心蛋,另有幾片嫩綠的菜葉,香氣隨熱氣裊裊傳來。
李澈心中霎時被巨大的驚喜填滿,那雙大眼楮里瞬間迸發出璀璨的光彩,可一想到他白日里那般可惡,竟故意裝傻充愣,害自己白白傷心了這許久,那剛到嘴邊的笑意便硬生生忍住。
當即,李澈冷哼一聲,倏地扭轉身子,只留給楊炯一個寫滿“我很生氣”的背影。
楊炯見她使小性兒,心中更覺可愛,端著碗繞到她面前,故意將碗湊近些,笑道︰“一天沒好生吃飯了,真不餓?瞧這荷包蛋,可是溏心的呢!”
李澈把頭扭向另一邊,不理他。
楊炯又踱到另一邊,道︰“嘖嘖,還是兩個呢!某人不是最愛吃這個了?”
李澈再次轉身,用後背對著他。
楊炯忍住笑,變戲法似的又從身後提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一角,立時香氣四溢︰“哎,可惜了,我還特意烤了只肥鵝,某只小饞貓不是最喜歡燒鵝就長壽面了麼?”
“我才不喜歡!”李澈終于忍不住,轉過身來,怒目瞪著楊炯。只是那“怒意”在她那雙澄澈眸子里漾開,倒更像是在撒嬌了。
楊炯見她腮幫子微鼓,眼圈猶帶紅暈,知她委屈大了,心中那點逗弄的心思早已化為滿腔憐惜,後悔不該讓她苦等一日。
當即不再玩笑,將面碗穩穩遞到她手中,柔聲道︰“快趁熱吃罷。”
李澈捧著那碗沉甸甸、熱乎乎的長壽面,看著碗中那兩個圓滿的糖心蛋,心中氣已消了大半,只是面子上一時還下不來。
正欲低頭嘗一口,忽覺發間一沉,竟是被楊炯戴上了一個以不知名野花精心編就的簪花花環。那花環雖不名貴,卻色彩繽紛,生機盎然,襯得她愈發人比花嬌。
隨即,李澈只覺臉頰被輕輕一捏,听得楊炯在耳邊溫言道︰“祝生,安長。”
短短四字,卻似帶著千鈞重量,狠狠敲在李澈心坎上。
她抬眸望著楊炯,見他眼中笑意溫柔,滿是寵溺,哪里還有半分白日的“糊涂”?
原來他什麼都記得,只是故意逗弄自己。
一時之間,李澈心頭那股暖流再也抑制不住,奔涌四溢,將最後那點怨氣也沖刷得干干淨淨。
只是少女矜持,仍強撐著哼了一聲︰“別以為這樣我就原諒你了!”
話雖如此,人卻已乖巧地捧起碗,先是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簪花花冠,確認不會掉後,又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面來。
那面入口筋道,湯頭鮮美,正是記憶中最熟悉、最溫暖的味道,眼眶不由得又濕潤了。
楊炯知她氣性已過,此刻不過是嘴硬,便笑著挨著她坐下,用手臂輕輕踫了踫她,嬉皮笑臉道︰“那……天底下最美、最可愛、最通情達理的梧桐姑娘,要怎樣才肯大發慈悲,原諒小生這一回呢?”
“噦~~!肉麻死了!”李澈被他這肉麻話語逗得笑出聲來,飛了他一個嬌俏的白眼,眼波流轉,心思微動,便道,“那你唱首歌給我听!”
楊炯聞言,面露難色,撓頭道︰“這個……我曾答應過你柳姐姐,只唱給她一人听。”
李澈听了,眸光瞬間黯淡下去,低下頭,默默吃著碗中的面,不再說話。
月光灑在她身上,那原本不染塵垢的謫仙氣質,此刻平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落寞與輕愁,恰似月里嫦娥憑欄獨坐,清輝玉臂,廣寒孤影,看得楊炯心頭一緊,陣陣抽痛。
楊炯輕嘆一聲,語氣滿是無奈與縱容︰“真是前世欠了你的,罷了罷了!”
說罷,楊炯站起身,走到李澈面前,清了清嗓子,竟真的開口唱了起來,聲調是李澈從未听過的古怪腔調,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詼諧與真誠︰
從前在我家的門前有一條小河
小河里面住著幾只我從小養的鵝
……
他一邊唱,一邊還學著那鵝走路的樣子,張開手臂,搖搖擺擺地在李澈面前晃來晃去,模樣滑稽至極。
願得伊人心,哎你說行不行
花花世界匆匆過,愛情不用考慮的太多
……
李澈起初還強自繃著臉,可見他唱得認真,動作又如此搞笑,那笑意便從嘴角一點點泄露出來,終是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越笑越厲害,最後竟放下碗筷,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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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炯見她開懷,唱得愈發興起。
李澈也受了感染,拿起手中的筷子,跟著那歡快的節奏輕輕敲擊碗邊,身子微微搖晃,也跟著哼唱起來︰
哎呦我的鵝你們趕快去過河
快把我的小情歌送給小嫦娥
……
哎呦我的鵝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小嫦娥到底有沒有听到我的歌
愛情不用考慮的太多
“哈哈哈~~!”
一曲終了,兩人對視一眼,均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方才那點小小的芥蒂,早已在這酣暢淋灕的笑聲中煙消雲散。
月光、草原、少女的笑語,交織成一幅最美妙的圖畫。
笑罷,楊炯斂了笑意,目光溫柔地看著李澈,又從身後取出一物,卻是一條青色的裙帶。
那裙帶以上好的甦綢制成,質地柔軟,色澤清雅,帶身上以同色絲線繡著婉轉的瑞香花枝,枝頭點綴三朵含苞待放的白花,青白相映,素淨高潔。
最妙的是,花枝旁以行草繡著“同心”二字,那筆跡圓轉流美,溫潤中透著筋骨,分明是楊炯的手筆。
只是那繡工,比起瑞香花的精致,就顯得有些生澀,針腳略見雜亂,一看便是初學者親手所為。
李澈愣愣地接過裙帶,指尖撫過那“同心”二字,又劃過那略顯稚拙的針腳,立時明白,這禮物絕非臨時起意,而是楊炯早就在暗暗準備,不知費了多少功夫。
想到他于軍務繁忙之中,一個大男人,竟還抽出時間,親手為自己繡制這生辰禮物,一時之間,心中酸甜交織,感動、欣喜、甜蜜種種情緒如潮水般涌上,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盈滿眼眶,望著楊炯,哽咽著喚了一聲︰“壞姐夫~~!”
這一聲,含嬌帶嗔,如怨如慕,直叫鐵石心腸也要化為繞指柔。
楊炯听得心頭一蕩,湊上前去,用指腹輕輕拭去她頰邊的淚珠,柔聲問︰“怎麼,不喜歡?”
李澈用力搖搖頭,將裙帶塞回楊炯手中,抽了抽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道︰“給我系上!”
楊炯一怔,面露難色︰“這……這不……”
“哼!”李澈小嘴一撅,理直氣壯道,“今日我生辰,我最大!我就要你系!”
楊炯見她這般,知是拗她不過,只得無奈一笑,依言俯身。
他先是輕輕解開李澈腰間那根舊絛帶,隨即手持新裙帶,環過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
兩人距離極近,李澈身上那瑞香花般的清淺氣息幽幽傳入鼻中,楊炯手下動作不由得更輕、更緩了些。他將裙帶繞了兩圈,手指靈巧地翻動,打了一個結實又好看的同心結。
正自忙碌,專注于那結扣之時,忽听得耳邊傳來一聲極輕、極柔,帶著幾分羞怯,幾分期盼的細語,氣息吹拂在他耳際,微微發癢︰
“簪花結紳……”
楊炯心神微漾,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接口低吟道︰
“永結同心。”
四字出口,兩人俱是一靜。
楊炯系好裙帶,直起身。
李澈也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月光如水,彼此呼吸可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繾綣情愫,甜膩得化不開。
李澈仰望著他,俏臉飛霞,那雙澄澈見底的眸子里,此刻漾滿了迷離的水光,情意綿綿,她仿佛受了某種蠱惑,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閉上了眼楮。
少女的臉紅,勝過千言萬語。
楊炯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嬌顏,那微微嘟起的櫻唇如同初綻的花瓣,引人采擷。他心中一熱,情不自禁地緩緩俯下身去……
正此旖旎之時,忽聞不遠處傳來一聲嬌脆的笑語,滿是戲謔︰
“喲喲喲!你倒是好興致呀!惹了我,便當沒事人一般,原來躲在此處,哄人家小姑娘開心呀!”
這聲音突如其來,李澈驚得大叫一聲,如同受驚的小鹿,猛地睜開眼,一把推開楊炯,也顧不得那碗還未吃完的長壽面,抱起面碗,滿臉通紅,頭也不回地便向帳外夜色中竄去,身法快得只留下一道淺碧色的殘影。
楊炯被她推得一個趔趄,愕然回首,只見那抹碧影已消失在黑暗中,不由得大喊︰“梧桐!你的燒鵝!”
遠處傳來李澈又羞又急的回應,飄蕩在風里︰“你……你自己吃吧!”
楊炯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哭笑不得,只得搖頭嘆息。
轉而看向那裊裊婷婷走來的不速之客,沒好氣地瞪眼道︰
“你來的可真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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