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楊炯離了那溫泉別院,但見月華如練,浸透回廊朱欄。他身上衣衫半濕,夜風拂來頗覺寒浸浸的,只想快些回房換了干爽衣裳。
正低頭疾走間,忽見前方月洞門下,一叢月季開得正艷,粉白黃三色相間,恰似錦繡堆成。花影婆娑處,卻見一個嬌小身影正在那里徘徊。
那女子低著頭,雲鬢邊一支白玉簪子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杏黃道袍的下擺被她縴縴玉指絞著,另一只繡鞋卻不住踢著地上的落花,將那粉瓣兒碾得碎碎的。
這般小兒女情態,倒讓楊炯看得一怔,暗道︰“這更深露重的,梧桐怎的獨自在此?”
待走得近些,就見李澈今日打扮與往常不同。
一頭青絲用一根素銀簪子高高挽成道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角。身上那件杏黃道袍乃是上清派特有的雲紋錦緞所制,腰間系著一條月白絲絛,越發襯得腰肢不盈一握。
許是晚間天涼,外頭又罩了件藕荷色比甲,領口處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領子。這般打扮,既有出家人的清雅,又不失皇室公主的貴氣,更兼她年紀尚小,眉眼間還帶著三分稚氣,倒像是那觀音座下的龍女偷跑下凡來了一般。
楊炯見她蹙著兩道煙眉,一雙澄澈的杏眼望著地上的落花出神,連自己走到跟前都未曾察覺,不由心下詫異。
當即輕咳一聲,溫聲道︰“這麼晚了,怎的還不去安歇?”
李澈正神游天外,猛听得這一聲,嚇得渾身一顫,抬起頭來時,那雙明澈的眸子瞪得圓圓的,倒像是受驚的小鹿。
待看清是楊炯,她雪白的臉頰上倏地飛起兩朵紅雲,慌忙垂下眼瞼,低聲道︰“我、我睡不著,出來走走。”
楊炯見她這般神態,越發覺得可疑。這小丫頭素來在他面前最是活潑不過,有什麼說什麼,何曾有過這般扭捏之態?
心中雖是疑惑,但面上卻不動聲色,一面走一面閑閑道︰“再過幾日便是你的生辰了,算算日子,怕是又要在外地過了。”
李澈聞言,垂著的眼眸輕輕抬了抬,望向楊炯的側臉。
月色下,楊炯的輪廓顯得柔和了些,眉宇間的倦意尚未散去,卻依舊帶著幾分讓人心安的沉穩。
李澈輕輕 “嗯” 了一聲,聲音比方才穩了些︰“沒事的,在哪過都一樣。生辰不過是個日子,有你在身邊,便不算差。”
聲音細弱,幾不可聞。
楊炯側目看她,但見月光灑在她精致的側臉上,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神情竟是少見的落寞。
楊炯心下憐惜,便柔聲道︰“如今正值盛夏,我听人說遼國草原深處,草長得能有一人多高,風一吹,便像綠海翻浪,夜里月亮灑在草地上,連影子都帶著青草香。
等你生辰那天,我便帶你去縱馬馳騁,咱們在草原上搭個帳篷,煮上羊肉,再看星星,這景色卻是大華沒有的。”
李澈垂著眼,指尖在背後輕輕絞著,小聲道︰“不用那般麻煩的,吃碗面就行。長壽面,有你陪著吃,就好。”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個字時,幾不可聞。
楊炯不由停住腳步,借著廊下燈籠的光仔細端詳她。
但見這小丫頭今日格外不同,往日里李澈雖不貪熱鬧,卻也喜歡新鮮玩意兒,今日怎的這般容易滿足?再看她,耳尖已悄悄紅了,連垂著的眼簾都泛著淡淡的粉色,竟似極害羞的模樣。
當即,楊炯皺眉問道︰“可是遇著什麼難處了?說與我听听,或許我能幫你排解排解。”
李澈抬起眼眸,那雙澄澈的眼中竟帶著幾分委屈。她咬了咬下唇,忽然伸出一根玉指,指向楊炯胸前濕了大片的衣襟,卻不說話。
楊炯低頭一看,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失笑道︰“你莫要多心,方才在溫泉那邊不過是談些正事。那兩位都是異國公主,與我不過是利益往來,再無其他。”
李澈听了這話,立刻嘟起櫻桃小口,哼道︰“你哄我呢!王修姐姐、耶律南仙、完顏菖蒲,哪個不是異國公主?哪個起初不是說什麼合作伙伴?結果呢?合著合著,就都合進你家門里去了!”
這般說著,李澈氣得跺了跺腳,那雙明眸瞪得圓圓的,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楊炯被她一語道破,不由老臉一紅,強自分辯道︰“這、這怎麼能一樣?她們是她們,你是你,豈可一概而論?”
“怎麼不一樣?還不都是公主!”李澈不依不饒,扯住他的衣袖道,“你就是偏愛公主,見一個愛一個!”
楊炯見她這般嬌嗔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手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哄道︰“公主與公主也是不同的。譬如你,便是千萬人中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如此說著,他眼眸一轉,想起這小丫頭最愛的瑞香花,便信口吟道,“曉見花開意味長,夜深放出紫荷囊。須知睡里真香足,猶錫佳名號瑞香。”
這詩原是贊那瑞香花的,此刻用來比喻李澈,卻是再恰當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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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澈何等聰慧,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耳尖先紅了,漸至頰畔,宛若晚霞染了雪腮,連脖頸都泛起淡淡的緋色。
她羞惱地瞪了楊炯一眼,抬起縴足輕輕踢了他的小腿一下,卻沒用力,只像小貓撓了一下般︰“你最會騙人!就會用這些話哄我!”
楊炯故作委屈道︰“天地良心,我何時哄過你?方才那詩可是字字發自肺腑。”
李澈背過身去,小手在身後絞著衣帶,聲音低低地道︰“你先前答應過我,要陪我回蓮花山看望師父祖師的,可還記得?”
楊炯只當她是想家了,忙柔聲道︰“自然記得。待雁門關換了盟約,參加完耶律倍的大婚,咱們就啟程回京。在我大婚之前,一定先陪你回一趟蓮花山,可好?”
李澈听了,沉默了半晌,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低落︰“還是等你大婚之後吧,莫要惹得姐姐們不快。”
“她們哪有這般小氣?”楊炯擺擺手,“就這麼說定了,大婚前一定陪你去。”
李澈抬起頭,望著楊炯堅定的眼神,澄澈的眼眸里泛起幾分光亮,卻又很快暗了下去。
她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決心般,突然道︰“今年五月,便是我第二個生辰了。”
楊炯一時未解其意,隨口應道︰“是啊,再過三個生辰,你就及笄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李澈的眼圈竟微微紅了。
想她自去年下山,與楊炯朝夕相處,共同經歷多少生死關頭。這一路行來,眼看著楊炯身邊美人環繞,一個個都對他傾心相許,更有那已經懷了身孕的。
她雖年紀尚小,卻也懂得男女之情,每每見到那些女子對楊炯暗送秋波,心中便如小鹿亂撞,說不出的難受。偏生楊炯總當她是個孩子,定了什麼五年之約,真真要急死個人。
一念至此,李澈垂著眼,眼眸輕輕一轉,計上心來。
只見她悄悄抬眼瞧了瞧楊炯,見楊炯正低頭整理衣襟,便故意往前邁了一步,腳下似被花叢邊的石子絆了一下,身子猛地一傾,口中還輕輕 “呀” 了一聲。
楊炯嚇了一跳,慌忙伸手扶住,但覺懷中嬌軀柔軟,一股淡淡的瑞香氣味撲面而來。低頭看時,但見李澈蹙著眉頭,眼中淚光盈盈,好不可憐。
“怎麼了?”楊炯急問。
李澈指著自己的左腳,聲音帶著哭腔道︰“方才不小心,崴了腳了,疼得緊。”
楊炯不疑有他,連忙將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到旁邊一座六角涼亭中,輕輕放在石凳上。
但見李澈疼得額角都滲出細汗來,他心下著急,也顧不得許多,輕輕褪下她的繡鞋羅襪。
月光如水,照在那只玉足上,但見其形縴巧,膚光勝雪,五個腳趾如珍珠般圓潤可愛。
因是修道之人,並未染什麼蔻丹,反倒更顯清雅脫俗。最妙的是那腳踝上系著一條銀鏈子,鏈子上綴著幾朵小小的瑞香花,隨著她微微顫抖的足尖輕輕晃動,在月華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楊炯輕輕握住她的腳踝,但覺觸手溫潤,如握暖玉。他仔細查看,卻不見半點紅腫,不由疑惑道︰“奇怪,怎麼看不出傷處?”
李澈心中慌亂,忙道︰“是、是筋扭著了,外面看不出來的。”
說著,為了證明似的,又“嘶”地吸了口涼氣,眼中淚花直轉。
楊炯雖有疑惑,卻也沒多想。
李澈的武功雖高,可女子的腳本就嬌弱,或許真的是內里扭到了。
當即,楊炯便不再多問,只握著她的腳踝,輕輕揉著︰“那我給你揉揉,或許能好些。”
李澈的身子微微發僵,卻不敢動。她垂著眼,望著楊炯的發頂,見他的頭發用玉簪束著,幾縷碎發垂在額前,月色下竟顯得幾分柔和。
李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暖意,能听見他輕輕的呼吸聲,還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心頭的小鹿像是瘋了般亂撞,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她悄悄抬眼,瞧了瞧楊炯的側臉,見他正專注地揉著她的腳踝,眼神溫柔,竟似含著星光,不由得看得痴了。
李澈但覺他掌心溫熱,透過肌膚直傳到心里去,一顆心砰砰亂跳,幾乎要從腔子里跳出來。
這般親密接觸,讓李澈又是羞澀又是歡喜。她自幼在道觀長大,何曾與男子這般親近過?
只覺得被他觸踫的地方如火灼般滾燙,那熱意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想要縮回腳來,又舍不得這片刻溫存;由著他揉按,又羞得無地自容。一張小臉紅得如同熟透的隻果,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楊炯揉按良久,抬頭問道︰“可還疼麼?”
李澈正自心神蕩漾,聞言慌忙點頭,又覺不對,連忙搖頭,最後聲如蚊蚋地道︰“好、好些了。”
楊炯見她神色古怪,只當她是疼得厲害,便道︰“我背你回房去吧,好生歇息一夜,明日應該就無大礙了。”
說著便要轉身蹲下。
李澈正心慌意亂間,見他突然轉身,下意識便要站起。誰知一個站起,一個轉身,兩人竟撞了個滿懷。
但覺唇上一片溫軟掠過,如蜻蜓點水,似蝴蝶穿花。
雖只一瞬,卻讓二人都愣在當場。
李澈但覺轟的一聲,全身血液都涌上面頰。她猛地跳開,也顧不得裝什麼崴腳了,連鞋襪都來不及穿,轉身就要跑。
可跑出幾步,又想起什麼,猛地折返回來,一把抓起石凳上的繡鞋羅襪,看也不敢看楊炯,只紅著臉跺腳道︰“我、我改主意了!三年!就三年!”
說罷,也不等楊炯回應,提著鞋襪如受驚的小兔般,一溜煙跑得沒了蹤影。但見那杏黃道袍在月下翻飛,腳踝上的銀鏈叮咚作響,轉眼便消失在花叢深處。
楊炯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半晌,方搖頭失笑︰“粉面芳心碧玉裳,持來宛作故山香。征途不覺春如許,更問蘭芽幾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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