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豐攥著志願表，腳步匆匆邁向隔壁辦公室。還沒到門口，喧囂聲便撲面而來，里頭早已人滿為患，周圍幾個教室也都熱鬧得很，學生們嘰嘰喳喳，圍著老師拋出一個又一個疑問，老師們則耐心解答，此起彼伏的交流聲回蕩在走廊。林平豐心里早就有了心儀的學校，目標篤定，所以也沒打算再勞煩老師，只想趕緊把表填好。他目光一掃，瞅見角落有個無人的桌位，只是椅子不知被誰挪走了，他毫不在意，走到近前，微微彎下腰，從兜里掏出筆，便俯身填寫起來。
楊威則站在走廊上，看著教室里、辦公室內全是人，自覺進去也是添亂，索性就不湊那熱鬧了。他雙手插兜，眼神不自覺地四處游移，心底有個隱秘的期待，盼著能踫上吳婷婷，可真要踫上了，又不知該如何面對，滿心都是矛盾糾結。這種復雜又微妙的情緒，連他自己都理不清頭緒。
沒多會兒，林平豐填好表，大步流星走了出來，揚了揚手中的志願表說︰“去教導處。”楊威也沒多問，點點頭，就跟著林平豐往隔壁棟的教導處走去。
一進教導處，入眼便是一張碩大的桌子，幾乎佔據了小半個屋子。桌子左右兩邊，高高堆著各式各樣的表格，像兩座小山。桌子前方豎著兩塊牌子，左邊赫然寫著“理科”，右邊則是“文科”。林平豐徑直朝著“文科”那一側走去，眼楮在一眾表格里搜尋，很快定位到自己班級所在的區域，小心翼翼地把填好的表格放了進去。放好後，他的目光被旁邊肖雨桐的表格吸引，忍不住順勢翻看起來，想知道她報了哪所學校。
楊威慢騰騰地晃到“理科”這邊，剛找到6班的那堆表格，正打算伸手翻看，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兩個男生大步走進來，目不斜視，徑直朝著理科區域奔來，在6班的表格前站定。楊威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默默讓出位置。這時，他才看清其中一個男生的臉，心頭猛地一震，認出這人正是上次偶然撞見，和吳婷婷約會時，穩穩坐在摩托車後座的曾啟毅。
曾啟毅火急火燎地趕到學校，腳步急切，眼神焦灼，一心只想快些找到吳婷婷。他在校園里來來回回穿梭，教學樓的走廊、教室，甚至連操場的角落都尋了個遍，可哪里都不見吳婷婷的影子。滿心的期待像是被冷水兜頭澆滅，無奈之下，他只能轉身奔向教導處，寄希望于在志願表上捕捉到她的去向。
一進教導處，他徑直走向理科那堆表格，修長的手指在一沓沓紙張里迅速翻找，很快，吳婷婷的表格映入眼簾，原來她已經早早交了表。曾啟毅的視線在她填報的學校那一欄定住，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分數和吳婷婷相差無幾，當下沒有絲毫猶豫，果斷拿起筆，在自己的志願表上工工整整填下同一所學校。填好後，他把吳婷婷的表格和自己的並排擺在一起，掏出手機，“ 嚓”一聲拍了張照片，像是要把這份默契與期待永久定格。
這時，同行的另一個男生忍不住開口︰“和她一個學校？值嘛？”曾啟毅嘴角噙著一抹笑，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看著手機屏幕里的兩張表格。男生見狀，又接著嘆氣說道︰“唉，做朋友不好嗎？你看你，告白完，人家對你壓根兒愛搭不理的。”曾啟毅輕輕摩挲著手機邊緣，視線仍落在那兩張有著相同學校名字的表格上，緩緩開口︰“愛意都這麼明顯了，還要怎麼做朋友。”
說罷，他小心翼翼地把兩張表格疊放在一起，像珍視什麼稀世珍寶，輕輕放回6班的那堆表格里，這才直起身。他滿心沉浸在對未來校園生活與吳婷婷再度相處的遐想中，壓根沒留意同在教導處的楊威和林平豐，腳步輕快地走出了門。
楊威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上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翻開那疊志願表，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吳婷婷填寫的那一張。表格上，清晰地寫著廣州的一所高校，那幾個字像是銳利的針，輕輕扎了一下他的心。他頓了頓，又機械地翻開下一頁，“曾啟毅”三個字赫然出現，瞬間，他明白了剛才那個男生的身份。楊威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笑聲在安靜的教導處里格外突兀。林平豐站在一旁，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卻只是沉默著，什麼也沒說。楊威默默把表格歸位，轉身，拖著略顯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林平豐也一聲不吭，順勢跟上。
兩人沒在校園里過多停留，徑直朝著校門走去，打算前往公交車站等車回家。離公交站還有幾百米的時候，楊威的目光突然定住。只見前方不遠處，吳婷婷穿著一襲粉色上衣，搭配著靈動的藍色長裙，一頭烏發利落地束成馬尾，正站在那兒和朋友們聊得熱火朝天，她的笑容明艷又燦爛，仿佛周身都籠罩著一層柔和的光。楊威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下子停下了腳步。林平豐剛要開口問怎麼了，瞧見楊威的眼神直直盯著前方，順著那目光看過去，也發現了吳婷婷。
此時的楊威，心里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噬，涌起千萬種沖動。他好想沖上前去，直直地盯著吳婷婷的眼楮，質問她為什麼一聲不響就刪了自己，討要一個清清楚楚的答案。可雙腿卻像是被無形的繩索縛住，任憑內心如何翻江倒海，腳步就是始終沒能邁出那一步。
林平豐眉頭微蹙，內心的疑惑和急切再也憋不住，伸手輕輕拽了拽楊威的衣袖，壓著聲音問︰“不上去見個面？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好歹問問她為啥把你刪了呀。”楊威仿若被抽去了魂，對林平豐的話置若罔聞，雙眼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不遠處的吳婷婷。她站在那兒，笑容明艷動人，和身旁的朋友們你一言我一語，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那場景刺得楊威心口隱隱作痛。
林平豐見楊威跟根木頭似的，沒一點反應，也不再吭聲，順著楊威的目光望向吳婷婷那邊。恰好這時，吳婷婷像是被什麼莫名的第六感觸動，腦袋微微一轉，目光輕飄飄地朝這邊掃來。林平豐立馬緊張起來，聲音不自覺地更低了幾分，急促說道︰“婷姐看過來了。”楊威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聲音透著股酸澀︰“她今天沒戴眼鏡，這麼遠能看清咱們才怪。就算看清了，也會裝作沒看見的，她向來如此……”話還沒說完，聲音已然染上了幾分喟嘆。
就在這時，公交車晃晃悠悠地駛進了公交站台，剎車聲尖銳又刺耳，打破了街邊略顯沉悶的氛圍。吳婷婷跟朋友們隨意揮了揮手，臉上依舊掛著笑，腳步輕快地朝著車門走去，很快就融入了上車的人群里。楊威雙腳像是在地上生了根，紋絲未動，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扇即將關閉的車門，絲毫沒有要上車的意思。車子緩緩啟動，發動機嗡嗡作響，拖著笨重的車身從楊威身前慢慢駛過。他的腦袋機械地跟著轉動，眼楮一眨不眨，死死盯著車身，像是要把那離去的背影刻進視網膜里。
車子開得並不快，中間還因為遇上兩個紅綠燈，短暫停駐了兩回。每一次停頓，楊威的心都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揪起，可他依舊杵在原地。終于，隨著最後一次綠燈亮起，公交車加速向前，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消失在了茫茫街道的盡頭，也徹徹底底走出了楊威的世界，徒留他站在原地，被失落與茫然重重包裹。
余華說過︰“其實真正的離別，沒有長亭古道，也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是在一個和往常一樣的清晨，有人留在昨天了。”此刻的楊威，對此深有體會。回到家中，那未關緊的水龍頭，正滴答滴答地漏水，清脆聲響在空蕩屋子內不斷回蕩，成了唯一的動靜。窗邊還擱著一本舊書，是他和吳婷婷曾經一起看過的，微風悄悄拂過，書頁隨意翻起又落下，像是在做著最後的徒勞挽留。只是啊，往昔那些滿是歡聲笑語的日子，終究還是被這悄無聲息的晨霧，一點點無情地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