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績公布這天，林平豐跨上那輛半舊的摩托車，一路突突響，風風火火趕到楊威家。日頭正毒，烤得院子里的石板地發燙，兩人悶頭鑽進客廳，氣氛像拉緊的弦。
客廳牆上的老鐘不緊不慢地晃著，楊威坐上長椅上，眼神飄忽，對自己的成績沒抱啥指望。打從邁進考場那刻起，他心里就透亮，超常發揮都夠不著本科的門檻，更別提競爭激烈的3a公辦大專了。此刻，他滿心滿眼都是吳婷婷，哪怕兩人已經分道揚鑣，那份關切依舊在心底瘋長，藏都藏不住。
指針終于挪到放榜的整點，楊威和林平豐幾乎同時彈起身，手忙腳亂地抓出手機。指尖戳在查詢圖標上，屏幕卻瞬間卡死，加載圈慢悠悠地轉，仿佛存心吊人胃口。楊威心急如焚，本想撥打電話查分，可念頭一閃，又覺得不妥，畢竟查的不是自己成績，還是耐著性子守著網頁。
不知捱了多久，登錄界面總算蹦出來。楊威呼吸陡然急促，手指顫抖著輸入吳婷婷的學號、密碼，每一下都敲得心慌意亂。頁面一閃，總分473分跳進眼里，刺得他心里一揪。今年本科線劃在480分，就差那麼一點兒，終究是失之交臂了。楊威呆望著屏幕，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停滯了，滿是不甘與失落的味道。
這時，一旁的林平豐瞥了眼手機，神色淡淡︰“397分，差三分上四百。”楊威聞聲轉過頭，勉強扯出個笑︰“可以了，3a有戲。”林平豐抬了抬眼皮︰“不查自己的？”楊威仿若未聞，目光又黏回吳婷婷的成績頁面。
林平豐太了解楊威了，學號早就爛熟于心，密碼猜也能猜到，無非是出生年月日。他沒再多問，指尖飛快操作，登錄楊威的查分界面。成績一出來，他默默把手機遞過去。楊威隨意一掃，240分，雖說早有心理準備，心還是猛地沉了沉，只淡淡“嗯”了一聲。
不多會兒，楊威爸媽楊均和朱珍進了家門，臉上掛著幾分疲憊與緊張，又懷揣著一絲僥幸。朱珍先開了口，語氣輕飄飄的，明顯不抱啥希望︰“阿威，成績出了吧？”楊威如實相告，夫婦倆對視一眼，臉上沒啥大波瀾，只是平靜地應了兩聲。
沒等屋里安靜太久，消息像風一樣傳開。楊婉兮考了510分，恰好擦過本科線，雖說只是2b民辦本科，在清梅中學也是鳳毛麟角，是唯三突破五百分的學生。吳佳慧更是笑得眉眼彎彎，456分穩穩邁進3a公辦大專，這成績讓她滿心歡喜。其余人呢，大多在兩三百分晃悠，幾家歡喜幾家愁的氛圍，在這qq上，愈發濃郁起來。
兩天後的清晨，日光傾灑，楊威早早來到清梅中學。九點的校園已聚起不少熟面孔，校門一入，歡聲笑語裹挾著青春氣息撲面而來，老友們扎堆站著，楊威眼楮一亮，撒腿奔過去，瞬間就被熱鬧的寒暄淹沒，你一言我一語，往昔趣事被翻出來反復回味。
聊著聊著，楊威踱步回到教學樓。高三3班的教室門敞著，里頭坐滿了新一屆高三生的書本，桌椅擺放依舊，卻換了青澀又緊張的新主人。今天他們放假，倒給老同學們騰出了空間，得以重回這承載無數回憶的一方天地，楊威熟稔地走向自己的老位置，緩緩坐下。
不多會兒，卓偉明夾著幾十本紅彤彤的高中畢業證走進來。歲月似乎沒在這位班主任身上留下太多痕跡，他臉上掛著一貫的溫和笑意，先是跟大家熱絡寒暄了幾句，而後拿起那摞畢業證，逐字念起名字。學生們依次上前，鄭重接過屬于自己的青春勛章。
等畢業證都分發完畢，卓偉明清了清嗓子︰“各科老師這會兒都在辦公室呢，同學們要是對報考院校有啥疑問，盡管過去問問。也趁這會兒，再在校園里走走看看吧。”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添了幾分感慨，“這校門啊，今日踏出，許多人怕是一輩子都沒機會再回來了。同學們，真到說再見的時候了，畢業快樂，後會有期。”言罷，他轉身，腳步帶起一陣風，出了班門。教室里一時靜悄悄的，大家都陷入了若有若無的惆悵。
教室里，同學們的歡聲笑語交織成一片熱鬧的喧囂，卓偉明剛剛那番情深意切、滿是離別的話語，就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奔騰的溪流，轉瞬沒了蹤跡，根本沒幾個人往心里去。林娜輕抿嘴唇，眼神里閃過一絲決然，她悄然起身，避開那些打鬧的身影，快步走出了班級。
何澤環靠在教室外的牆邊，雙手插兜，眼楮盯著地面，思緒早就飄遠。听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林娜出來，默默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朝著樓下那片開闊的廣場走去。一路上，誰都沒吭聲，只有鞋底和樓梯踫撞發出的悶響，像是倒計時的鼓點。
廣場在夏日陽光的炙烤下，泛著白晃晃的光，顯得越發空曠。偶爾有三兩個學生嬉笑著跑過，帶起一陣輕微的熱風。林娜站定，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猶豫片刻，還是抬眸望向何澤環，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何澤環，我們分了吧。”何澤環身形一頓，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攥了一下，其實這段時間的相處，他隱隱有了預感，可真到這話入耳，失落還是不受控制地漫了上來。當初，是林娜滿眼熱忱，帶著不顧一切的勇敢，將他拉進那如夢似幻的戀愛天地，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熱情好似被烈日曬干的水漬，消失得干干淨淨。
林娜微微別過頭，不敢直視何澤環的眼楮，繼續說道︰“我真以為自己特別喜歡你，為了追你，我鼓起多大的勇氣啊。好不容易到手了，真真正正在一塊兒了，我才發現，那種滿心滿眼都是你的心動，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我一直拖著沒說，就想著高考當前，千萬別給你添亂，現在看來，你的高考成績……反正也沒受啥影響。”何澤環眉頭微微皺起，那些過往的甜蜜與冷落交替在腦海閃過，沒等林娜把話說完，他就悶哼一聲“嗯”，接著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林娜望著何澤環遠去的背影，腳像是釘在了地上，眼眶漸漸泛紅。她滿心的失落如同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沖刷著內心，惱怒也跟著冒頭，明明是自己開的口，怎麼這一刻，卻有種被人狠狠甩在原地的難堪。
何澤環憋著一口氣，腳步匆匆進了廁所。他靠在牆邊，手哆哆嗦嗦地掏出煙盒，好不容易點上一支，猛吸一口，辛辣的煙味嗆進肺里，也沒能驅散心里那團煩悶。這時，楊書宏晃晃悠悠地走進來，他剛在角落里目睹了這對小情侶分手的全過程。一進門，楊書宏就咧開嘴，帶著點調侃的笑意說︰“都畢業了，還躲在這兒抽煙吶？”何澤環吐出一口濃煙，神色有些疲憊︰“畢竟還在學校，該有的敬重還是得有。”說著，他從口袋里摸出那包還剩不少的煙，抽出一支遞給楊書宏。楊書宏順手接過，湊到嘴邊，打火機“啪”地一聲脆響，也點燃了香煙。兩人默契地蹲在小便池邊，誰也不說話，只有煙頭明明暗暗，一口又一口的煙霧悠悠升騰，把他倆的眉眼遮得愈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