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梅中學的最後一晚，夜幕沉甸甸地壓下來，將校園裹進一片靜謐之中，預想里的喧鬧並未出現。教室里的白熾燈散發著有些昏黃的光，同學們各懷心事，狀態不一。靠窗的幾個學生，腦袋埋在書堆里，手指輕輕劃過書頁，默默復習著明天要考的科目，時不時拿筆圈點幾下，神情專注得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中間幾排，有人對著作業本發呆，手中的筆懸在半空，許久才落下，隨意地寫寫畫畫，或許思緒早就飄遠；還有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的，壓低聲音聊著天，偶爾露出的笑容里，藏著對畢業的憧憬與不舍。
窗外，雨淅淅瀝瀝又下了起來，雨絲輕敲玻璃，像是在彈奏著一支無名的離歌。楊威獨自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的雨幕，腦海里反反復復都是今天吳婷婷和曾啟毅有說有笑的那一幕，每一個細節都像是用刀刻在了心上，刺痛又難忘。思念如同瘋長的野草，在心底肆意蔓延，他從未如此刻這般渴望見到吳婷婷，渴望和她搭上話。
細算起來，他倆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聯系了。往日那些頻繁的分享日常、互道晚安，仿若隔世。這漫長又煎熬的斷聯時光，把楊威想見她、聯系她的心情推到了頂峰，滿心滿眼都是她的一顰一笑，只要能捕捉到一絲她的消息，哪怕只是遠遠看她一眼，似乎都能慰藉此刻焦灼又孤寂的靈魂。
8號這天，鉛灰色的雲層終于漸漸散開，幾束久違的陽光掙扎著透出來，吝嗇地灑在第一中學的校園里。教室里，高考的最後一科激戰正酣，緊張的氛圍好似一張無形的大網，把所有人都罩在其中。只有筆尖與試卷摩挲發出的沙沙聲，像是蠶食桑葉，持續不斷地響著。
楊威卻早早沒了做題的心思，他草草地把試卷檢查了一遍，確定姓名、考號都填寫無誤後，便霍然起身，椅子在地上刮出一道刺耳的聲響。在周圍同學詫異的目光中，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講台，把試卷遞給監考老師，隨後幾乎是小跑著出了教室門。
風在耳邊呼呼刮過，楊威滿心滿眼都是一個念頭——去a棟等吳婷婷。他一路飛奔，跑到b棟教學樓，尋了個視野開闊的走廊位置站定。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又松開，眼楮死死盯著吳婷婷所在考場的方向，那專注勁兒，仿佛要把那扇門盯出個窟窿來。走廊里偶爾有提前交卷的學生路過，他也全然不顧，就這麼直愣愣地站著，宛如一尊守望的石像。
時間仿若故意放慢了腳步，每一秒都煎熬無比。半個小時，像是半個世紀那樣漫長，終于，考試結束的鈴聲尖厲地劃破長空。剎那間，各個教室門紛紛打開，學生們魚貫而出。楊威的心跳瞬間飆升到頂點，眼楮瞪得滾圓，不錯過任何一個從那扇門出來的身影。
很快，吳婷婷縴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楊威的呼吸猛地一滯，雙腳不受控制地往前邁了一小步，可就在這時，曾啟毅像一陣風似的，不知從哪個角落里躥了出來，三兩步跨到吳婷婷身後。他揚起手，帶著點親昵勁兒，輕輕拍了拍吳婷婷的肩膀。吳婷婷聞聲轉過頭來，臉上瞬間綻放出那標志性的甜美笑容，嘴角彎彎，那抿嘴一笑像是盛了蜜，甜到人心里去。曾啟毅歪著腦袋，眼楮里滿是關切，語氣輕快又熟稔地問道︰“婷豬，考得咋樣？”吳婷婷微微蹙了蹙眉，輕輕搖了搖頭，帶著些許懊惱地小聲說︰“感覺不好。”說完，便垂下頭，慢悠悠地朝前走著。她雖然沒有抬眼去搜尋，但心底就是莫名有種篤定，感覺楊威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默默守著。
楊威把這一連串的互動看得真真切切，心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酸澀與失落一股腦兒地往上涌。他雙腳像是生了根，在原地僵立了好一會兒，最終，深吸一口氣，咬咬牙，硬是把沖到嗓子眼兒的呼喊和上前的沖動統統咽了回去。他緩緩轉過身，一步一步，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朝著樓下走去。每下一層台階，那“咚咚”的聲響，都好似砸在他的心尖上，帶著未及言說的眷戀與失落，悄無聲息地融入下樓的熙攘人流之中。
校門口熙熙攘攘，學生們的歡聲笑語、呼喊叫嚷交織在一起，仿佛要把積攢許久的壓力一股腦兒釋放出來。人群之中，一位女記者手持話筒，正熱情地隨機攔住過往學生采訪。楊威心事重重，腳步拖沓，不知不覺落到了最後。冷不丁，記者一個箭步上前，把話筒遞到他嘴邊，笑容滿面地問道︰“同學，考完心情怎麼樣？”楊威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腦海里還不停回放著剛剛考場樓里那揪心的一幕，一時有些懵，愣了幾秒才磕磕絆絆地吐出三個字︰“還行吧。”
記者絲毫沒察覺到楊威的心不在焉，緊接著拋出下一個問題︰“請問高考後有什麼打算？”楊威這才猛地回過神，深吸一口氣，稍稍調整了下心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穩些︰“可能去學車，考駕照吧。”女記者听後，又巴拉巴拉說了好幾句鼓勵祝福的話，可楊威壓根沒听進去，滿心滿眼還在琢磨著吳婷婷的事。沒等他回應，記者就轉身朝著別的學生走去了。
等後來回過味兒來，楊威還真有點好奇自己在鏡頭前的模樣，把縣里能收到的電視台挨個翻了個遍，眼楮緊緊盯著屏幕，不放過任何一個新聞時段，然而，始終沒瞧見有關這次采訪的報道，更別說找到自己被采訪的錄像了。
回到清梅中學，教室里早已沒了往日上課的嚴肅氛圍，學生們的心早就像脫韁的野馬，按捺不住對回家的熱切渴望，滿腦子都是即將擁抱自由的興奮。卓偉明緩緩走上講台，輕輕敲了敲桌面，示意大家安靜。待嘈雜聲漸弱，他先是交代了回校領取資料、填報志願之類事宜的時間，而後，話鋒一轉，說起了一堆飽含深情的離別話語。
“同學們，這三年時光，一晃眼就過去了。咱們一起熬過的夜、解過的題，以後都會變成珍貴的回憶。”卓老師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眼神里滿是不舍，“如今大家要各奔東西，老師心里有萬般不舍，但更多的是對你們的期許。山高路遠，諸位慢行。願你們前程似錦，一路繁花。同學們，下課。”說完，卓偉明不再停留，轉身快步走出了班門，那背影，透著幾分落寞。學生們也都安靜下來，默默收拾著東西，陸續走出班門，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對過往的眷戀與對未來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