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像是被濾網篩過，暖融融地鋪滿了第一中學的每一寸土地，平日里嚴肅寂靜的校園，此刻在這暖烘烘的氣息包裹下，卻暗暗涌動著一股即將離別的躁動勁兒。午休的鈴聲剛剛消散在空氣中，教學樓的某一處角落，率先傳出幾聲興奮到近乎癲狂的呼喊。幾個男生像是被神秘的野性力量瞬間附身，他們漲紅著臉，把那些堆積如山、承載了數年青春奮斗汗水的書本、試卷、資料，還有寫滿密密麻麻字跡的作業本，一股腦兒地拖到了走廊上。
為首的高個子男生，雙手緊緊攥住一本厚重的習題集，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猛地發力，“刺啦”一聲，硬殼封面被撕開一道大口子，緊接著，他雙手高高揚起，書頁在他的蠻力之下紛紛斷裂、剝離，碎成一片片不規則的紙屑，裹挾著年少無畏的肆意，朝著半空呼嘯而去。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宛如一顆擦出火光的火種，精準無誤地投入了平靜無波的湖面，剎那間激起千層洶涌巨浪。
周圍的同學們先是被這動靜驚得目瞪口呆，短暫的愣神之後，那一雙雙明亮的眼楮里像是被點燃了隱秘的火種，瞬間亮得驚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各個樓層的走廊都熱鬧起來，腳步聲、呼喊聲、紙張撕裂聲交織成一曲激昂的狂歡前奏。越來越多的學生，像是被卷入風暴中心的飛鳥，身不由己卻又滿心歡喜地加入這場盛大的狂歡。他們把那些曾經挑燈夜戰、反復摩挲的書本資料統統攬入懷中，雙手像是最鋒利的破碎機，狠狠將紙張撕碎，而後懷揣著滿腔熾熱，奔跑到走廊邊緣，拼盡全力把手中的紙屑揚向空中。
一時間，漫天的紙屑像是被施了魔法，紛紛揚揚地飛舞起來，恰似知識的浩瀚海洋里驟然下起了一場如夢似幻的大雪。潔白的碎屑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遮天蔽日，讓整個校園都陷入了一種超現實的夢幻氛圍之中。
老師們在辦公室里聊著天，被這突如其來的喧囂驚到，便匆忙起身，衣衫帶風地從辦公室涌出。可當他們站在走廊上，望著眼前這洶涌澎湃、如失控洪流般的宣泄場面，一時間竟愣在原地，無從下手。學生們的歡呼聲、叫嚷聲、還有那因興奮而拔高的笑聲，交織纏繞在一起，形成一股強大的聲浪，那是長久以來被繁重學業緊緊束縛後的絕地反擊與盡情釋放，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著興奮到近乎發燙的紅潮，眼楮里閃爍著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璀璨光芒。
一樓的學生們，原本正埋首在書本堆積的課桌上，為即將的高考正在復習。被窗外那仿若世界末日般的躁動吸引，紛紛抬起頭，望向窗外那紛紛揚揚落下的片片“雪花”，眼神里先是閃過一抹震驚，緊接著，像是被某種神秘的召喚蠱惑，心底壓抑許久的叛逆與好奇瞬間破土而出。他們毫不猶豫地抱起沉甸甸的書本，身形如敏捷的小鹿，飛也似的沖上樓，學著高層的學生那灑脫不羈的模樣，把書頁狠狠扯碎，而後揚起手臂，豪邁地將手中的紙屑拋向天空，讓自己青澀懵懂的青春，也毫無保留地融入這場盛大的告別盛宴。
有幾個熱血上頭、滿心滿眼都是冒險因子的學生，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撒腿就跑。他們的身影如離弦之箭，快速穿過一棟又一棟教學樓，帶起一陣呼嘯的風。徑直奔向位于校園角落的廣播站時，廣播站站長早已被這彌漫全校的熱烈氛圍撩撥得心跳如鼓，血脈僨張。見有人風風火火趕來，更是熱血直沖腦門，不假思索地一把拽開廣播站那扇緊閉的門，三步並作兩步沖到設備前，手指在按鈕上快速跳動。沒一會兒，激昂澎湃的《我相信》旋律轟然奏響，像是吹響了沖鋒的號角，緊接著，那振奮人心、承載著無數夢想與不甘的《海闊天空》也跟著唱響，歌聲像是擁有了生命，透過廣播喇叭，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回蕩在每一寸空氣中。
負責廣播站的老師听到廣播異動，心急火燎地趕來，站在門口時，望著眼前這幫滿臉狂熱、肆意放縱的學生，那即將脫口而出的呵斥，終究還是被咽了回去。他靜靜地站在那兒，眼神里閃過一絲無奈，可漸漸地，竟也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放任這群即將畢業的孩子，在這最後的珍貴時光里，用獨屬于他們的、略顯瘋狂的方式，去擁抱熱血青春，去告別那些有笑有淚的過往歲月。
教學樓內，喧囂鼎沸，林望京漲紅了臉，扯著嗓子嘶吼︰“高考加油，畢業快樂！”那聲音穿破樓道，極具感染力。剎那間，各個樓層的走廊像是瞬間被激活，幾乎全體學生都涌了出來，擠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里。大家被眼前這熱血的場景點燃，紛紛跟著振臂高呼，聲浪一陣高過一陣，把廣播里放的激昂歌曲都險些蓋了過去。
就在這沸騰的氛圍中，不多時，廣播里傳來老師沉穩又不容置疑的聲音︰“好了，同學們，狂歡暫告一段落。每個班主任，即刻組織各班學生拿起掃把，先把教室門口清理干淨。另外，每個班出30個學生，到樓下把公共區域也打掃干淨。”老師的話音剛落，廣播里的歌曲依舊昂揚地播放著，像是給這場清掃行動配上了熱血的背景音樂。
學生們迅速行動起來，紛紛跑回教室，抓著掃把又沖了出來。班主任們站在隊伍前頭，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將學生分成小組，各自負責一片區域。有的學生負責把大團的紙屑掃到一處，掃把與地面快速摩擦，發出“唰唰”的聲響；有的彎下腰，徒手撿起角落里遺漏的碎紙片，臉上還掛著未散盡的興奮；還有的兩兩配合，一人撐著垃圾桶，一人把垃圾掃進桶內，盡管忙碌，卻也歡聲笑語不斷，在這最後的校園時光里，用別樣的方式，為這場盛大的青春告別收尾。
吳婷婷手握掃把，正仔細清理著地上那層層疊疊的紙屑，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浸濕，黏在白皙的臉頰上。這時，曾啟毅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他微微彎下腰，帶著一臉燦爛笑意說道︰“婷豬，高考加油，畢業快樂。”
吳婷婷聞聲抬起頭，縴細的手指輕輕撩了撩臉頰的頭發，露出那雙靈動的眸子，隨即甜甜一笑，回應道︰“高考加油。”自從那次意外的偷親事件後，這還是他倆頭一回開口交談。吳婷婷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臉上迅速恢復了以往那種能暖化人心的甜美笑容，和曾啟毅說話的語氣、神態，也同往昔毫無二致。
他倆之間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誰都沒有再提起那個有些尷尬又帶著幾分旖旎的親吻之事，只是心照不宣地埋頭打掃，偶爾還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起來。周圍不少學生瞧見他倆這副模樣，覺得有趣又美好，紛紛掏出手機，將這充滿青春氣息的畫面定格，快門聲此起彼伏。
那年夏天，陽光熾熱得能把空氣點燃，可漫天飛舞的紙屑卻似一場不合時宜的飛雪，洋洋灑灑地勾勒出青春最肆意的模樣；那年午後，時針不緊不慢地走向高考前夕，空氣中滿是緊張、期待與告別的復雜味道，一切都被歲月悄然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