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曉娥忽然笑出聲，金耳環晃得人眼花︰\"田會計這話說的，好像您當年沒抄過何師傅的筆記似的。1985年廠里技術比武，您那"翡翠燒麥"的餡料配比，可和何家本子上寫的一模一樣。\"
何雨琮猛地站起來，八仙桌上的葦葉簌簌抖動︰\"所以今天三位都到齊了？田會計，您1987年挪用公款買彩電的事，我爹在日記里可記著賬呢。何大清，您當年……\"
田有糧突然舉手︰\"審判員同志，我有補充證據！\"他從公文包里抽出個泛黃的筆記本，\"這是1985年端午節前夕，何大清親筆寫的配方改良記錄，上面還有婁曉娥的批注！\"
\"雨琮啊，又等信兒呢？\"三大爺閻埠貴推著二八杠自行車過來，車把上掛著的塑料袋里裝著兩捆凍豆腐，\"要我說你就是瞎操心，片兒爺那號人物能跟咱平民百姓沾邊？\"
何雨琮抬頭笑了笑，眼角皺紋里還沾著灶灰。他伸手幫著把凍豆腐卸下來，指尖觸到冰碴子似的涼︰\"三大爺，昨兒後海冰場上摔著王家小子那事……\"
\"甭提了！\"閻埠貴打斷他，鼻梁上的玳瑁眼鏡滑到鼻尖，\"那小子非學人家霹靂舞，冰面兒上摔得跟王八翻蓋似的。要我說還是你們年輕人會玩，我們那會兒……\"
\"三大爺！\"二大媽端著搪瓷盆從月亮門轉出來，盆里還冒著熱氣，\"您可別跟這兒扯閑篇了，院委會今兒要開大會呢！\"
\"雨琮哥！\"扎著紅頭繩的秦淮茹從西廂房跑出來，棉鞋在青磚上踢踏出急促的節奏，\"我姐說今兒晌午吃炸醬面，您得空過來搭把手不？\"
\"我的姑奶奶！\"許大茂沖過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梯子，\"這要是摔著，我哥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雨琮哥！\"秦淮茹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手里捧著個搪瓷缸子，\"我姐熬了姜茶，您喝口暖暖身子？\"
\"慢著點！\"秦淮茹拍著他後背，手勁大得像要把他按進牆里，\"我姐說等開春了，要給您說合門親事……\"
\"說啥？\"二大爺把醬豆腐往嘴里一塞，油漬順著指縫往下淌，\"說雨琮往邊防寄的包裹里夾著照片？\"
\"雨琮哥！\"秦淮茹從月亮門跑進來，紅頭繩在風里一蹦一跳，\"郵局來電話了，說您有個加急包裹……\"
\"雨琮啊，\"三大爺摘下眼鏡哈氣，\"你跟大爺透個底，這包裹到底……\"
\"三大爺！\"秦淮茹突然提高嗓門，\"我姐說今兒晌午吃薺菜餃子，您得空過來不？\"
何雨琮望著少女擠眉弄眼的樣子，忽然想起邊防線上那個永遠二十歲的班長。班長犧牲前把照片塞給他，說︰\"要是我媳婦問起來，就說我在高原上種出了格桑花。\"
他接過包裹單，指尖在\"加急\"兩個字上摩挲。風卷著沙塵刮過胡同，何雨琮听見三大爺在背後嘆氣︰\"這孩子，看著不像片兒爺，倒像……倒像……\"
\"小何師傅，您這收音機里放的什麼曲兒啊？\"三大媽端著搪瓷缸子湊到井邊，缸沿還沾著片蔥花。
何雨琮正往鋁皮飯盒里裝粽子，蒸籠里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三大媽，這是《東方紅》交響樂版。您听這法國號，多嘹亮！\"
\"法國號？\"閻埠貴推著二八杠自行車進來，車後座捆著兩捆《人民日報》，\"我當年在中學教音樂時，可沒听過這調調。小何啊，你這留洋回來的就是不一樣。\"
\"小何師傅，您會唱主席的詩詞？\"劉海中舉著紫砂壺晃過來，壺蓋系著條褪色的紅綢帶，\"我當年在工廠宣傳隊，就缺個會譜曲的！\"
何雨琮攔住冒失的廚子，從褲兜掏出塊麂皮布︰\"柱子哥，您看這裂縫走向，像是被彈弓打的。許大茂家南窗第三塊玻璃，對吧？\"
閻埠貴扶了扶玳瑁眼鏡，鏡片後閃著精光︰\"小何師傅好眼力！這彈痕角度，怕是後海那幫野孩子干的。\"
易中海突然站起身，鐵皮工具箱撞得八仙桌當當響︰\"我拿電焊槍去！許大茂那台海鷗相機還在窗台上呢……\"
何雨柱從西廂房探出半截身子，工裝服領口還沾著機油︰\"三大爺，您這老花鏡該換了，電報上寫的啥？\"
\"爸！\"十二歲的何曉舉著彈弓從月亮門跑進來，\"二大爺家剛裝電話了，說是能接國際長途！\"
何雨琮笑著用沾糯米的手指點點兒子額頭︰\"等你考上初中，咱家也裝一部。\"他轉頭對三大爺說︰\"您幫我把電報收好，等會得給婁姐送兩個蛋黃粽去。\"
\"我們這代人，是踩著兩種時代的交界線長大的。\"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禮堂里回響，\"小時候在四合院里听蟬鳴，現在能在數控機床前听見時代的轟鳴……\"
散場後，何雨琮把飯盒塞給弟弟︰\"媽特意煨的，說你上次視頻電話里說想吃家鄉味。\"他壓低聲音︰\"科學院那邊催得急，你畢業典禮完咱們就得動身。\"
\"雨琮同志！\"穿呢子大衣的老人從黑色轎車里下來，胸前的院士證章在雪光里發亮，\"可算把您盼回來了！這是咱們農學所的陳工，專門來接您的。\"
何雨柱從車窗探出頭︰\"哥！媽煮了姜茶在保溫桶里！\"他旁邊坐著穿淡粉色羊毛衫的婁曉娥，懷里抱著熟睡的嬰兒，車後座堆著從友誼商店買的進口奶粉。
門外突然傳來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教歷史的李老師抱著教案經過，藍布衫下擺被風吹得鼓起。\"小何老師，您那輛二八杠又借給後勤處拉教材啦？\"她笑著打趣，眼角的皺紋里藏著對年輕人闖勁的欣賞。
王主任摘下眼鏡哈氣擦拭︰\"院里剛撥下來兩台286電腦，您說這……\"他話沒說完，何雨琮已經接道︰\"正好用來建模擬車間，我托人從友誼商店買了些國外教學錄像帶。\"
\"王校長？\"班長李紅兵慌忙起身，課桌下的搪瓷缸子差點翻倒。
\"繼續。\"王建國擺擺手，鏡片後的眼楮眯成縫。他見過無數烹飪課，但讓全班學生圍在灶台前听講的場景還是頭回見。
何雨琮手腕一抖，金絲如瀑布傾瀉而下。前排女生張曉梅的麻花辮沾了糖絲，她卻渾然不覺，眼楮亮得像星星︰\"何老師，這比數學課有意思多了！\"
\"注意火候！\"何雨琮突然厲聲喝道。正在偷吃糖渣的王大壯手一抖，糖塊掉進煤灰里。全班哄笑中，他看見校長嘴角抽了抽。
課後辦公室，王建國摘下眼鏡擦拭︰\"小何同志，市里剛撥下來兩個技工培訓名額……\"
\"我要帶他們參加全國烹飪大賽。\"何雨琮將教案推過去，泛黃的紙頁上畫滿火候曲線圖，\"但需要您批準使用新式電磁爐。\"
何雨琮上前半步，木質地板發出吱呀聲︰\"他們需要真正的舞台經驗。您當年在紅星劇場唱《被遺忘的時光》時，台下觀眾的眼楮可比現在亮多了。\"
陳雪茹手指撫過留聲機，鄧麗君的甜美歌聲突然流淌出來。她忽然輕笑︰\"何老師知道這首歌為什麼禁播嗎？\"沒等回答就接著說，\"因為太"靡靡之音"。但現在不同了，就像您說的——\"
\"時代在變。\"何雨琮接過話頭，\"下個月市里要辦餐飲文化節，我需要您這樣的聲音。\"
\"準備好了？\"何雨琮拎著工具箱進來，白襯衫袖口沾著面粉，\"電磁爐溫度設置成180度，糖漿熬到淺琥珀色立刻……\"
\"何老師！\"扎著雙辮的劉小妹突然從更衣櫃竄出，手里捧著鐵皮飯盒，\"這是我媽腌的糖蒜，您嘗嘗！\"
何雨琮剛要推拒，張曉梅突然插話︰\"劉小妹你夠了啊，上周送咸鴨蛋，昨天送醬牛肉……\"
\"總比某些人好，天天往何老師辦公室跑問題目！\"劉小妹反唇相譏，兩個女生扭作一團。
後台簾子突然掀起，陳雪茹踩著高跟鞋進來，猩紅裙擺掃過滿地電線︰\"各位小公主，該你們上場了。\"她朝何雨琮拋個媚眼，\"何老師，我的《恰似你的溫柔》可等著您指揮呢。\"
\"小張你瘋啦？頭版給個食堂大師傅？\"老編輯摘下老花鏡，鏡片後的皺紋擠成川字，\"上個月鋼鐵廠勞模報道才佔了兩欄，現在倒好，炒菜師傅要上頭條？\"
實習生小張攥著采訪本的手背暴起青筋︰\"林老師，您沒去過四合院！何師傅那粽子……\"他突然噤聲，因為對面玻璃隔斷後閃過一道人影。
\"粽子怎麼著？能包出花來？\"戴金絲眼鏡的年輕記者嗤笑一聲，鋼筆在指間轉出虛影，\"現在讀者要看的是經濟特區，是股票市場，是萬元戶的桑塔納！\"
\"同志，我是來改稿的。\"他操著地道的京片子，把用牛皮紙包好的稿件放在桌上，\"第三段說"傳統手藝面臨失傳危機"，這話不準確。\"
金絲眼鏡男從轉椅上彈起來︰\"你懂什麼報道原則？我們……\"
\"這是用去年存的蘆葦葉包的，水是護城河的活水。\"何雨柱掰開粽子，熱氣裹著肉香彌漫開來，\"您說這手藝要失傳？我徒弟現在胡同口擺攤，每天能賣三百個。\"
金絲眼鏡男喉結動了動，強作鎮定︰\"數據呢？有工商局的營業許可嗎？\"
\"後生，你吃過煤球爐子烤的粽子嗎？\"老編輯突然開口，渾濁的眼楮泛起亮光，\"六八年大雪封門，何師傅他爹在胡同口支起爐子，那熱氣……\"
何雨柱接過話頭︰\"現在改用液化氣了，但火候還得靠手藝。\"他掏出泛黃的筆記本，密密麻麻記著不同節氣對應的浸泡時間，\"立夏前後三天，糯米要泡足七個時辰。\"
總編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胖總編舉著電話嚷嚷︰\"什麼？文化局要開傳統技藝研討會？趕緊把何師傅的報道提上頭條！\"
金絲眼鏡男還想爭辯，卻發現同事們早已圍住何雨柱。小張正對著筆記本拍照，老編輯在稿件上奮筆疾書，連掃地阿姨都湊過來問︰\"何師傅，能教我家閨女包粽子不？\"
記者們面面相覷，穿皮夾克的攝影師先接過粽子。當咬開粽葉的剎那，油脂順著指尖流下來，有人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何雨琮趁機開口︰\"其實各位要報道的，都是一件事——怎麼讓老百姓的飯碗更香。\"
他指著食堂後窗排著的長隊︰\"張大爺的糖尿病，李嬸的高血壓，王師傅的胃病，我給他們調整了主食配方。這些事要是能見報，比說我發明多少機器都強。\"
\"不光如此。\"何雨琮舉起銅鑰匙打開旁邊的木箱，里面碼著嶄新的搪瓷缸、毛巾，最上層還放著台熊貓牌收音機，\"一等獎收音機，二等獎搪瓷缸，三等獎毛巾。但要是被投訴……\"他拎起旁邊的竹編筐，里面堆著待洗的圍裙，\"連續三次投訴，就負責洗全食堂的圍裙。\"
人群里爆發出哄笑，穿紅毛衣的劉翠花擠到前面︰\"何主任，我能報名改菜譜嗎？我娘家是四川的……\"她話沒說完，後廚突然傳來\" 當\"一聲——新來的學徒小張把蒸籠掉地上了。
何雨琮快步走過去，看見地上散落的包子，面團還冒著熱氣。\"沒事吧？\"他扶起滿臉通紅的年輕人，突然聞到股酒味，\"你中午喝酒了？\"
小張支支吾吾，旁邊戴袖章的老周插話︰\"這小子昨晚偷喝二鍋頭，今早遲到半小時！\"何雨琮蹲下身撿包子，突然說︰\"罰款五塊，去洗三天圍裙。\"他抬頭看著小張，\"但要是明天能做出合格的糖三角，罰款減半。\"
後廚的鑄鐵鐘\"當當\"敲響，何雨琮拍拍手︰\"現在報名創新項目的，到我這兒登記。記住，獎罰不是目的，是要讓大伙吃得更好。\"他話音未落，劉翠花已經擠到桌前︰\"我要改良回鍋肉！用豆瓣醬加甜面醬……\"
\"專訪就算了。\"他笑著擺手，\"倒是各位老師，願意听听我們食堂的"秘密武器"嗎？\"他領著記者們往西廂房走，木門推開時，一股混合著中藥香和麥香的味道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