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听聞侯秋河來了,暗道侯秋河打听消息的速度倒是不慢,暗夜使的辦事效率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姜遠讓趙管事將侯秋河引進小書房,讓丫鬟上了茶水點心,便問道︰“侯衛長這麼快前來,想來是打听清楚京兆府為何行今日之事了。”
侯秋河落了座,拱手道︰“這事不需要怎麼打听,我有同鄉在京兆府任錄事,一問便知。”
“哦?侯衛長的人脈遍布啊,厲害。”姜遠贊了一聲。
侯秋河笑道︰“侯爺過獎了。”
姜遠客氣了一句,也不廢話︰“京兆府尹裴石是個什麼意思?為何要幫那何允謙抓人?”
侯秋河回道︰“此事與裴大人無關,是京兆府六曹軍參事黃廣金干的。”
“黃廣金?這又是何人?怎麼從未听說過?”姜遠摸了摸下巴,他從沒有听說過這號人物。
侯秋河道︰“侯爺沒听說過正常,那就是一個毫不起眼之人,一個從七品的小芝麻官,連台面都上不了。”
接著侯秋河竹筒倒黃豆,將打听來的事都一一說了,這些消息也算不上違禁,倒也無需擔心說出去會惹事。
原來,那何允謙的府門被百姓夜間潑了糞,趕巧第二日何書晏便死了。
何允謙氣急攻心,兒子死了還要被一群刁民侮辱,這口氣又怎能咽得下去。
但那些上門潑糞的刁民又沒抓著,惡氣都沒地方撒。
又想至在金殿與惠寧鄉主打官司,不僅輸了還要賠那些惡徒的湯藥費,如今兒子又死了,這一切的起因皆因鶴留灣而起。
盡管鴻帝做了公斷,何書晏之傷與旁人無關,但何允謙心中的恨意卻是越發的盛了。
于是,便一張狀紙告到京兆府,狀告惠寧鄉主指使刁民去他府上潑糞,且散布謠言行污蔑詛咒之事。
刁民上門潑糞又沒抓著人,惠寧鄉主指使刁民散布謠言詛咒,致何書晏身死,這種怪力亂神之事,純屬無稽之談。
京兆府尹裴石看得這狀紙,一個頭兩個大,這等事能沾麼。
京兆府這衙門挺特殊,其最高長官為京兆牧,由當朝親王端賢王擔任,但卻不實際掌管,只是遙領。
實際管事的是當朝二品大員裴石任府尹,此人為官多年,與姜守業等人同一年進的仕,能升至二品,除了本身的能力,人也足夠圓滑。
不夠圓滑的都活不長,更不可能身居高位不是。
惠寧鄉主與都水使金殿打官司這事,不管誰對誰錯,裴石都不願沾染,更別說這事鴻帝已經下了公斷。
現如今何允謙拿著狀紙擊鼓告狀,不接又不行,凡事都得按流程來。
裴石何等油滑,連何允謙都沒見,只讓京兆府少尹王大能出面。
少尹王大能也不傻,自知此事沾不得的,便將何允謙的狀紙接了,隨後就將此事交給去年剛進來的新丁,任六曹參軍事的黃廣金,讓其查證。
何允謙見得府尹與少尹這般推脫,只讓一個小小從七品的參事來接此案,頓時怒不可遏。
也越發的憎恨起讓他輸了官司的惠寧鄉主來,以至于現在任何人都可以輕視于他。
發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何允謙也知道這一點,雖然來的是一個小參軍,何允謙還是強裝了一臉和藹之色。
何允謙半點不說告狀之事,與黃廣金先是拉家常,又問其出身籍貫,又夸他年輕有為,還如長輩一般,指點他為官之道。
黃廣金這個人現年二十有七,出身微寒,父母在他十來歲時便死了,靠著在一座小青樓賣笑的姐姐供養。
黃廣金這人頗有傲骨,常以寒雪孤梅自喻,但因其家境實為貧寒,姐姐又是猖婦,從小極其自卑,性格也極為敏感,對外從不承認有一個姐姐。
黃廣金未中舉前,僅靠姐姐的賣笑換來的那點銀錢,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有人勸黃廣金,光讀書也不管飽,不如先租幾畝薄田種著,一邊糊口一邊考功名,實在不行,做個小販也行。
黃廣金卻是不屑的答道︰“我乃飽讀詩書之人,豈可與販夫農夫為伍!”
但見得富有之人錦衣玉食、嬌妻美妾,心中又憤懣不已,覺得自己空有一身才華,過得卻不如那些腦滿腸肥之人。
更可惡的是,那些官宦子弟不用十年寒窗,就能被舉薦當官,而自己寒窗苦讀無人問。
就好比一股清流,卻在濁世間不得志,常常暗嘆世道不公。
到底哪不公,黃廣金也想得明白,自己那死鬼爹娘沒能力還早死,否則何至于他在四處漏風的屋子里讀死書。
這種對下瞧不起,對上又抱怨蒼天對己不公,還怪爹媽,又自詡為世間清流的性格,黃廣金便越發的孤僻敏感。
待得黃廣金經過重重難關,終于入朝當了官後,本以為可以大展拳腳,但他又自恃清高性子,與同僚們相處的格格不入,被四處排擠。
京兆府是什麼地方,管轄的事務繁多,什麼收取燕安以及周邊的賦稅,管理行市,緝賊捉盜,判案審案,連在燕安修條路都得歸他們管,是老油條們的聚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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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等地方,情商差點的根本混不下去,黃廣金這條清流的處境可想而知,那還不是什麼髒活累活都扔給他。
這次何允謙狀告惠寧鄉主指使刁民散布謠言行詛咒之事,便由他這個從七品的參軍事來辦了。
而黃廣金剛好就是六曹參軍事之一的戶曹參軍事,主要負責緝盜捉賊,也不算刻意針對他。
“廣金啊,你如此年青就為六曹參軍事,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大有可為啊!
你明知惠寧鄉主權勢滔天,卻仍敢接老夫的狀紙,可見你有一顆不畏強權的赤子之心,我大周若多一些你這樣的年青人,又怎會讓屑小之人當道。”
何允謙這般夸贊黃廣金,這讓黃廣金差點落下淚來,終于有人贊賞他了。
何允謙又拍著黃廣金的肩膀,語氣哀傷︰“我兒何書晏被人害死,老夫求告無門,也只有你敢出來接下此案。
廣金啊,你孤苦無依,又一表人才,又有正義之心,老夫見得你,就像見得我那死去的孩兒,若不是我兒剛過世,老夫真想收你為義子。”
黃廣金聞言更是感動︰“謝何大人抬愛,下官定會將那些散布謠言行詛咒之事的人,一網打盡!
死者為大,豈容一群刁民造謠,傷的不僅是死者,還有死者之父母,下官絕不容惡徒行在他人傷口撒鹽的抹黑之事。”
何允謙連連點頭,聲音哽咽︰“廣金,謝謝你,謝謝。”
“何大人不必言謝,打擊屑小,是下官的本份。”黃廣金義正言辭。
何允謙抹了抹淚︰“廣金,你是個好官。以後你便叫老夫一聲伯父吧…不,等我兒過了靈期,如若你不嫌棄,老夫想收你為義子…我與郡主只有書晏一個孩兒,如今他去了仙界,老夫與郡主也想有個孩子承歡膝下…”
黃廣金聞言大喜,他做夢都沒想到,何允謙竟想收他當義子。
都水使當爹,郡主當娘,有了這二老的身份加持,京兆府里那些用鼻子看他的同僚,怕不都得客氣三分,說不定連府尹大人都得高看一眼他哩。
黃廣金本就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更是以有一個猖婦姐姐為恥,若是認了何允謙當干爹,這身份不就立馬提升到白雲之上了麼。
“孩兒拜見義父!”黃廣金哪還等得及,當即下跪認了爹。
“好,好孩子。”何允謙也是老淚縱橫,挽著黃廣金的手臂不停的說好。
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京兆府中,許多人見著了。
一眾同僚皆暗自冷笑,這黃廣金自認清流,原來也不過是趨炎附勢之人,更加的不屑了。
黃廣金可不這麼認為,他覺得何允謙是慧眼識珠,是伯樂,同僚們那不屑的眼神是因為嫉妒。
姜遠听了半晌,卻是笑了︰“所以,黃廣金覺得自己抱上了何允謙的大腿,就幫著何書晏大肆抓說書先生與無辜百姓,這麼不要臉之事,一般人還真做不出來。”
侯秋河搖搖頭,欲言又止。
“老侯,你有什麼話說就是,咱們可是一同闖過尸山血海的,能說的你就說。”
姜遠見侯秋河那副便秘的神色,調侃道。
侯秋河訕笑道︰“下官只是覺得,都水使只怕是將那黃廣金當狗使了,什麼義子不義子,純屬扯淡。
他就是想利用黃廣金,將裴大人,或者說整個京兆府拉下水,裴大人與王大人不見他,把都水使惹怒了。”
“黃廣金抓了那麼多說書先生與百姓,裴大人沒個表示?”姜遠又問道。
侯秋河搖搖頭︰“連問都沒問,不僅裴大人沒過問,連王大人也似不知道一般。”
姜遠嘆了口氣,暗道裴石與王大能還真是滑溜,那黃廣金怕是沒什麼好下場了。
話說完了,侯秋河也起身告辭,臨出門前,想了想又對姜遠道︰“侯爺,那黃廣金雖然只是個六曹參軍事,但所謂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越是這等小人,越是難防。
下官估計,今日他抓了這麼多人,都水使又是告的惠寧鄉主在幕後主使,下一步肯定是要去鶴留灣問詢的,可莫沖撞了鄉主,更別傷了鶴留灣的百姓。”
姜遠拱手道謝︰“多謝侯衛長提醒。”
姜遠站在台階上目送侯秋河遠去,心中卻是冷笑不已︰“那黃廣金若是去鶴留灣問詢便也罷了,若是打著查案的旗號,敢從鶴留灣帶走一人,他哪只腿先進的鶴留灣,就打折他哪條腿。”
一夜無話,第二日四更天,姜遠與姜守業早早起了床,卻是發現下起涼雨來。
今日不是大朝會,姜遠很想鑽進被窩中睡個回籠覺。
但也知道今日不去上朝不行,這侯爺當得漸久,就越知凡事不能像往常一介白身那般隨心所欲。
“今日,還得自請其罪,人哪,想安生一點不惹事,事卻越找上門來,這上哪說理去。”
姜遠喃喃自語著,上了姜守業的馬車,往皇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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