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未時,姜遠與趙祈佑趕到了肅寧縣,縣令郁正勤帶著衙役早早在城門口等候。
天色已不早,二人也不與郁正勤過多廢話,直奔鹽礦所在地而去。
兩座鹽礦一座位于河澤鄉,一座位于源頭鄉,皆靠大澤河而生,相距倒不是很遠。
一行幾十人馬先行來到源頭鄉的鹽村,首先映入姜遠眼簾的是這鹽村中那些破舊的茅草屋,歪歪斜斜的草屋破爛不堪,看起來比鶴留灣的民房還要破爛。
可能是有拉鹽的車馬經常碾壓的緣故,村中主干道的道路稀爛不堪。
混合了積雪融化後的水,能將馬車輪子陷進去小半個,任憑拉車的那兩匹馬怎麼使勁都拖不出來。
胖四罵罵咧咧的下得馬來,與二十幾個齊王府侍衛連推帶拽,才將趙祈佑與姜遠乘坐的馬車弄出來。
鹽村中幾乎見不到成年男子,一些穿著破爛的老弱婦孺神情麻木的站在村道旁,看著這一隊鮮衣怒馬的隊伍。
姜遠眉頭微皺,坐于車廂里沉默不語,從眼前這些衣不蔽體,瘦弱不堪的老弱婦孺來看,這鹽村村民的生活過得實是淒慘。
按理來說,鹽在大周是人人所需的必需品,村中有礦,應該相對來說比較富裕才對,為何是這般樣子。
趙祈佑也緊皺了眉頭,怒道︰“這泥路實是太差,鹽鐵監是干什麼吃的!”
趙祈佑倒不是看到那些瘦弱的老弱婦孺而怒,卻是對這爛泥路大為惱火,車廂簾子上甩滿了稀泥,弄髒了他的馬車。
費了好大兒勁,終于出了村道,到了河邊的鹽場。
鹽場規模甚大,靠著河岸邊的山壁上有兩個巨大的礦洞,穿著破衣爛衫的開礦鹽工們背著藤筐進進出出,將棕褐色的石鹽曠從洞道中背出,倒于露天存料場。
露天礦料場有上百個礦工拿著鐵錘,將大塊的石鹽礦搗碎成粉沫狀備用。
存料場旁邊有一個由上百根原木作為支撐搭建的草棚,草棚中架著數十口大鍋。
搗碎的石鹽粉沫會被倒入這些大鍋之中煎煮,簡單過濾一下泥沙,熬干水份,一鍋棕褐色的粗鹽就成了。
再把粗鹽碾碎,這便是大周現在所謂的上等鹽。
下等鹽更粗暴,將礦渣扔進大鍋中加水煮了,燒干水便可,有泥沙也好,有石子也罷,拉出鹽場就能賣。
上等鹽還好,雖然也未經嚴格的過濾,但熬出來的鹵水還算干淨,雖然沒有脫毒工序,但毒素卻是較少了。
下等鹽全是雜質,別說脫毒,連過濾都沒有。
姜遠與趙祈佑在鹽場中轉悠,一個穿著淺黑袍服的中年人,謙卑的彎著腰,臉上帶著諂媚的笑,跟在一旁侍候著。
“明淵兄,你看這鹽場如何?夠大吧!”趙祈佑抬手指著忙碌的鹽場,很是得意。
姜遠茫然的看向趙祈佑,道︰“鹽場是挺大的,但就這些?”
趙祈佑一愣,問道︰“這還不夠麼?”
姜遠捂了捂額頭,道︰“我讓你準備建的廠房呢?過濾的工具呢?木炭呢?”
趙祈佑聞言笑道︰“明淵兄不要這麼一驚一乍的,我辦事你還不放心?你跟我來。”
趙祈佑說著,帶著姜遠向鹽場外的一處民房走去,道︰“廠房什麼的正準備建,不過時間太趕了,建好得一個月以後了。你要的其他那些事物,我早就準備好了。”
二人來到民房前,幾個穿著齊王府侍衛服飾的漢子守在門外,見得趙祈佑與姜遠過來,連忙行禮。
“把門打開。”趙祈佑淡聲道。
侍衛掏了鑰匙將那把巨大的鎖開了,趙祈佑與姜遠推門而入。
那穿著淺黑袍服的中年漢子也想跟著進去,卻被門口的侍衛一把攔住。
“明淵兄,你看,你要的東西都在此處。我怕有閃失,令人日夜守住這間屋子,敢有靠近者…”趙祈佑比了個割脖子的手勢。
“不需如此吧?”姜遠嘆了一聲,就是一些木炭,粗、細麻布和漏斗而已,用得著這麼嚴防死守麼。
趙祈佑見姜遠有些不以為意,正色道︰“這鹽乃是本王的大事,小心謹慎一些不為過。”
姜遠聞言,也能理解趙祈佑的心思,他在這鹽一事上下了重注,而這鹽改一事又牽扯甚多,以趙祈佑的心性,自然會萬分小心。
兩人查看清點了一番,見無甚遺漏之物,這才出了屋子。
“你是這處鹽場的管事?官居何職?”姜遠對那站在屋外等候的黑袍漢子問道。
“小的鐘武,是這鹽場的場監官,從九品。”鐘武點頭哈腰的應道。
“那這鹽場一歲產鹽多少?鹽工月工錢是多少?將賬目拿來我看看!”
鐘武面露難色,道︰“殿下,侯爺,賬本在一個月以前,賬房失火,燒沒了。”
姜遠劍眉一豎,疑聲問道︰“燒了?”
鐘武低彎著腰不敢與姜遠的目光接觸,道︰“是,賬房失火,燒掉了!”
姜遠疑心頓起,一個月前賬房起火燒了,這就巧了,那不是趙祈佑前來收礦的那段時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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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不燒晚不燒,趙祈佑來收礦了,賬房就失火了,這還真是巧了。
“賬目燒了就燒了吧。你且說說鹽場每年大約產多少鹽,鹽工工錢是多少,這些你總記得吧?”姜遠放緩了語氣,問道。
鐘武低頭答道︰“鹽場大約每歲產鹽一千二百石左右,這得根據鹽脈走向與產量多寡算定,每年有些差別。鹽工每月工錢為500文。”
“你且去把最近一個月的賬目取來。”姜遠目光灼灼的看著鐘武︰“這個月的賬目不會也燒了吧?”
“那倒沒有。下官這就去取來。”鐘武慌忙應身,彎著腰就向賬房跑去,邊跑還邊擦著額頭的冷汗。
待鐘武走得遠了,姜遠對趙祈佑道︰“靖軒兄,我估計著,河澤鄉鹽場的賬房估計也早就失火了。”
趙祈佑一愣,道︰“明淵兄,你的意思是?”
“靖軒兄,當初你來接收鹽礦時,沒想過要賬本一事?”
“我要那個干嘛?以前的賬本有什麼用?咱們這不是要重頭開始麼,查以前的賬那是鹽鐵監侍郎的活,與我等何干?”
趙祈佑雙手一攤,一臉的無所謂。
姜遠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靖軒兄,莫小看這賬本,其中門道大了去了。”
姜遠指著鹽場道︰“這麼大個鹽場,歲產才一千二百石鹽,你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還有那些鹽工,哼哼,每月五百文工錢?咱們進鹽村時,那些茅草棚你也看見了,那些衣不蔽身的婦孺你也看到了,月收五百文的鹽工會過得這麼慘?”
“你是說,鹽場以前漏報產量,克扣工錢?”趙祈佑經姜遠這麼一點,有些回過味來。
“你想想,漏報的那些鹽去了哪里?克扣的工錢又進了誰的口袋?”姜遠冷笑道︰
“鹽鐵亂象叢生,所以他們才會燒了賬本。這個經不起查,一查下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少爺。”
在鹽場晃悠了一圈的胖四走了過來,道︰“打听出一些門道,但那些鹽工有監工看著,也不敢多說,只問了些皮毛。”
“你且說說。”姜遠道。
“小的按您的吩咐,找了幾個鹽工打听了,這些鹽工鹽匠都是世襲的,就像官匠鋪的官籍匠人,不得隨意脫籍,終身都得干這采鹽的活…每個月到手的錢不到兩百文。”
“鹽場管事還各種克扣,什麼工具損耗錢,人頭錢,油燈錢,雜七雜八的扣下來,到手也就沒幾個子兒了。且每天還需干七到八個時辰的活。”
胖四連說帶比劃,嘖嘖有聲︰“這里的監工也是狠人,鹽工干得稍慢一點的還要挨鞭子。與您以前在燕安打人時不相上下!”
姜遠抬腿一腳踹在胖四的屁股上,罵道︰“我以前有那麼凶殘嗎!”
胖四摸著屁股閃到一旁,滿臉橫肉的臉上帶著訕笑,心中卻是腹誹不已,凶殘不凶殘你自己不知道嗎?
趙祈佑的臉色陰沉無比,道︰“這鹽鐵監的官員沆瀣一氣,欺上瞞下,豈有此理,本王定要向父皇奏請嚴查!”
姜遠笑道︰“這事肯定要上奏聖上的,但不是現在。咱們現在拿下了三座礦,先把鹽制出來,穩定住局面再說。”
“以此三座礦為起始,有了成績才好說話,否則就算你現在去上奏,也起不到作用。反倒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趙祈佑點點頭,也知姜遠說得有道理,此時的確不宜去彈劾鹽鐵監,只有鹽業總司做出成效來,他才有在朝堂、在鴻帝面前說話的底氣。
“明淵兄,那依你之見,這三座鹽礦如何操持。”趙祈佑一介皇子,哪懂企業管理之道。
姜遠看著鹽場,緩聲道︰“靖軒兄,天下之大,若是區區幾個鹽場就難倒你了,不如咱們還是回聞香樓喝酒去吧。”
趙祈佑聞言渾身一震,姜遠這話怕不只是在說這鹽場了。
“請明淵兄教我!”趙祈佑正了正身,又抖了抖袍服,雙手抱拳向姜遠一揖而下,神態嚴肅無比。
“哎呀,靖軒兄你別搞這套,我受不起。”姜遠連忙往邊上一閃,避開趙祈佑的大禮。
趙祈佑不管不顧,姜遠往哪個方向跳,他就往哪邊作揖。
胖四看得心驚膽戰,轉身就往一邊跑,他怕趙祈佑東南西北的亂作揖,給他來一揖就慘了。
姜遠被趙祈佑弄得無法,這貨比他還不要臉,只得扶住趙祈佑︰“靖軒兄,你若是這般,莫怪兄弟跑路了。”
“明淵兄,本王只是讓你教我這鹽場管理之法。”趙祈佑被姜遠扶了起來,一臉得逞後的奸笑。
“算我怕了你了!”姜遠嘆了口氣,從袖袍里拿出一疊管理方案來,道︰“說好的,只是這鹽場管理之法。”
“那自然是!明淵兄難倒還有其他之法?”趙祈佑像看美女一般,盯著姜遠。
姜遠被他看得寒毛直豎,暗罵自己嘴欠,說鹽場就說鹽場,說什麼天下二字,這不是給自己招災麼!
“靖軒兄,你開府這麼久了,不要跟我說你沒請幕僚。”姜遠將那一疊紙塞進趙祈佑的手里︰“這些東西,你讓府上幕僚幫你操持即可。制鹽之法,我也已寫在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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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明淵兄幫我。”趙祈佑笑嘻嘻的將那疊紙貼身收好。
“我可不是幫你,這鹽業還有我半成利!”姜遠連忙糾正。
趙祈佑哈哈笑道︰“那可不還有你的半成利麼。”
“明淵兄,眼下如何做?”趙祈佑收了收笑意,問道。
姜遠想也沒想,便答道︰“將這三座鹽場中的鹽鐵監的官員全部清退掉,無論是管事,還是監工、賬房,全部趕走!鹽工甄別後,選取老實本份的鹽匠學習提煉精鹽之法。”
“最重要的是提煉之法的保密,要嚴格控制,至少五年內不能泄露!”
“還有其他諸多事項,比如鹽工的月錢,每日干多少時辰的活,以及多少人護衛鹽場,進出鹽場的鹽工有什麼身份識別等,我都一一寫在那些紙上了,你只需要讓手下人嚴格照辦便行!”
姜遠說得很鄭重,趙祈佑也听得很認真,這鹽業一事關乎趙祈佑嶄露頭角的一戰,自然不能出任何差池。
趙祈佑喚過幾個侍衛,讓他們立即返回燕安,將府中的幾個幕僚接來,並將在燕安招幕的賬房與掌櫃等人一並叫來。
原本是打算立即試產出一些精鹽的,但此時鹽場諸多繁雜之事,要開始試產,恐怕還得等上幾天了。
“待得我燒出水泥來,便將那村道修一修。”
姜遠想起鹽村那條爛泥道來,以後要頻繁運鹽,路不行終歸是個問題。
趙祈佑也很有辦事效率,掌燈時分便有幾個幕僚、與數名賬房先生、掌櫃,以及數百禁軍趕了過來,徹底將鹽場接收,將鹽鐵監派來的官員、賬房監工等趕了出去。
本以為還能在鹽場混飯吃的鐘武哭喪著臉,帶著賬房監工出了鹽場。
鐘武在鹽場干了十來年,雖是芝麻綠豆都不如的小官,但油水卻是吃得飽飽的,不但娶了四房小妾,還在肅南府城買了一個大宅子。
如今被趙祈佑趕出了源頭鄉鹽場,一臉的苦楚。
鹽場的鹽官是個肥差,鐘武丟了源頭村鹽場的差事,只能回鹽鐵監候職,以等待空缺。
但這一等誰知道要等得猴年馬月去,家中四個小妾花錢如流水,一天撈不到油水就得花老本,這如何受得了。
鐘武咬咬牙,轉頭就向肅南白府而去,白家不也有鹽礦麼,大不了這小官兒不干了,在白府鹽礦謀個管事,還不是一樣撈銀子。
第二日,趙祈佑與姜遠又趕往大澤河的下游,將河澤鄉的鹽場如法炮制,徹底接收了。
從燕安趕來的齊王府幕僚也來不及休息,緊急加入工作中。
就在趙祈佑與姜遠在肅寧縣忙忙碌碌的鼓搗時,肅南府下轄五個縣的鹽行商號宣布,由于產量不足,開始漲價,而且一漲就是五倍。
上等鹽從原來的六十文一斗,漲至三百文一斗,下等鹽,從三十文一斗漲到一百五十文。
與此同時,燕安的一部分鹽行也開始漲價。
不知道從哪傳出來的謠言,說是齊王與豐邑侯接管了鹽礦,但卻產不出鹽來。
因為鹽少,以後可能還會漲。
一時間民間百姓恐慌起來,飯可以少吃,但沒鹽怎麼活?
燕安城中那些沒漲價的鹽行,遭到了哄搶,買鹽的百姓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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