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八,山霧未散時,林鋒夫妻倆的腳步聲就順著青石板路響起來了。我站在木門檻上望,見他肩上扛著半扇燻得油亮的臘豬肉,羅翠蓮手里拎著個竹篾籃,里頭碼著新蒸的糯米餈粑,青白相間的箬葉邊還沾著水汽。
“小川!你這木門還是吱呀作響 。”林鋒咧嘴笑,露出兩排被山核桃磕出印子的門牙,肩頭的臘肉隨著動作晃出一道深褐色的弧線。他老婆羅翠蓮早踩著帶泥的棉鞋跨進門,一把攥住我媳婦小白的手,指尖還帶著山風刮來的涼意︰“妹子,可算見著你了,去年你捎的金銀花茶還剩半罐子呢!”
小白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忙不迭接過竹籃︰“翠蓮姐快別拎著,灶膛里煨著板栗紅薯,火塘邊給你們焐了茶。”她說話間已把人往火塘邊引,松木柴火 啪炸開火星,燻得發黑的銅壺正咕嘟咕嘟冒熱氣。我瞅見羅翠蓮往火塘里添了把干杉樹枝,金黃的火舌“騰”地竄起來,映得她鬢角的銀線發亮——這還是去年開春,她幫著小白在後山挖藥時摔的。
“山路滑,你們咋還帶這麼多東西?”小白往粗陶碗里篩茶,野山茶的清香混著炭火氣息漫開來。林鋒搓著凍紅的手往火上湊,粗麻布袖口磨得發亮︰“自家燻的臘肉,餈粑是翠蓮天不亮蒸的,你別嫌棄。”他忽然瞥見火塘邊碼得齊整的干松枝,笑道︰“你這柴火垛得比林場老張頭還利索,難怪小白總說你進山半年,倒像個老獵戶了。”
廚房里飄來新麥面的香氣,小白正把醒好的面團 成薄皮——她早算著日子,知道林鋒愛吃她包的山椒豬肉餃。羅翠蓮非要幫著剁餃餡,被小白推著坐回火塘邊︰“姐你歇著,上回你幫我收玉米曬脫皮,這回說啥也不讓你沾手。”說話間她已轉身進了廚房,木樓板在腳下吱呀作響,鐵鍋里的菜籽油“滋啦”一聲,驚飛了窗外竹枝上的山雀。
我給林鋒續茶時,他忽然從褲兜摸出個紅布包,里頭是串野山椒串成的闢邪掛飾︰“我在鷹嘴崖采的,晾了整三個月。”正說著,羅翠蓮又從籃底翻出匹藍印花布︰“給妹子裁件夾襖,山里潮氣重,這布經洗。”小白從廚房探出頭來,鬢角沾著面粉︰“說好了今年不收禮的!”話是這麼說,眼角卻彎成月牙,接過布時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並蒂蓮紋樣。
日頭偏西時,火塘上的吊鍋炖著臘排骨,咕嘟聲里飄著野山椒的辛辣。小白端著剛出鍋的蒸餃出來,瓷盤邊還留著她掌心的溫度。林鋒夾起個餃子咬開,湯汁在瓷勺里晃出碎金般的光︰“還是這味兒,比鎮上館子強百倍。”羅翠蓮往小白碗里添了塊炖得酥爛的排骨,油汪汪的醬汁順著骨縫往下滴︰“妹子,等開春跟我們去采蕨菜吧,後山那片竹林,新筍冒得很快。”
山風穿過木窗欞,吹得火塘里的火星子往上躥。遠處不知哪家放起了鞭炮,零星的響聲撞在山谷間,驚起一陣歸鳥。小白又往火塘里添了把松針,青煙混著松香升起來,在結著冰花的窗玻璃上洇出朦朧的暖光。這深山里的木屋,此刻裝滿了炭火的熱、飯菜的香,還有那些不用多說就懂的情誼——就像火塘里煨著的老茶,越是年份久了,越是在滾水沖下去時,泛出醇厚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