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安指的是明淵在破廟拿胳膊擋磚的事。對明淵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她很擔心,也很心疼。
“我知道了。”
明淵目光寵溺,心里的愛滿的快要溢出來。
皇上會把藥賞給他而不是她,應該就是想到了這一點吧?
他會把藥留給綏安,而綏安會把藥留給更需要的百姓。
身後響起開門聲,衛承 轉頭便看見少女的背影,她急忙轉身,被台階絆了一下,身子一歪,差點就要摔倒。他和明淵都立即伸手。
但他動作沒明淵迅速,綏安穩穩的站好,面上笑盈盈的,一點也沒有差點摔倒的窘迫。
原來是堅信明淵會接住她。
衛承 舉在半空的手略微有些僵硬,隨手拍拍衣衫的褶皺,消除這莫須有的尷尬。
門後沖出來毛頭小子,大聲喊著︰“安姐姐!我的測驗對了一大半!”
“棒!”綏安夸贊,後面緊跟著出來的小姑娘立即將紅艷艷的“滿分”亮給綏安,也得到了綏安毫不吝嗇的贊揚。
綏安逐個夸過之後,讓他們去院里玩。她將兩兄弟聚到一起,先問了戶籍問題。
“算命的說用原本那個名字容易死于非命,所以改名。”
衛承 回答。
綏安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像在誆她。
“你給的名字很好听,也不能白取,所以寫上了。”
衛穆清說。
綏安驚訝︰“是嗎?我還以為你不喜歡。”
衛穆清微愣,臉上掛著淡笑,眼神望向其他方向。
原來她看出來他不喜歡了嗎?還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
“趁筆墨未干,你們還能反悔,戶籍上的名字可是要跟一輩子,別那麼隨便。”
現在應該只是記錄,還未謄抄到戶籍冊上,可以讓里長改名後再抄寫。但之後可就成為定論,改不了了。
兩人拒絕。
既然如此,綏安也不逼迫他們,從荷包拿了藥交給衛承 。
佑安五年五月三十。
賑災事宜大部分結束,綏安將重心放在離間知縣與朱家,找出他們的罪證和設立慈幼院和學堂的事項上。
她雇佣了工匠,將小院慢慢改成可以容納幾十人的宿舍,還請了幾位教書先生輪番教學孩子們——並不是衛氏兩兄弟教的不好,只是綏安需要聘請未來學堂的教師。
子時剛過,萬籟俱寂。難得的陰天,濃雲壓頂,不見星月。天地之間被墨色佔領,一片黑暗。
東廂房亮起一盞燈,昏黃的光線刺破窗紙,在青磚上投下一道光影。
燈亮不久,衛承 便推開了木門,一身玄衣幾乎融進夜色。指尖搭在門栓上,青白面容被燈籠照的半明半暗。
衛穆清落後半步跨出門檻,懷中抱著黑布包裹的一沓黃紙。
“走吧。”衛承 輕聲。
兩人匆匆離開了小院,守夜的侍衛對視一眼,猶豫之下,派了個人悄悄跟上。
他們一路從城北門出去,踏著濕冷的山徑登上城郊的矮坡,微風帶著絲絲涼意,裹著潮濕的泥土氣息襲進鼻腔,卷著草枝枯木掠過腳邊。
衛承 提著燈籠走在前頭,昏黃的光暈在濃霧里暈開。
山頂靜的嚇人,兩人面朝著北方跪下,濕軟的泥土陷下小坑。他們將黃紙擺放在身前,折疊起黑布壓著,不讓風吹跑它。
衛承 從袖帶里拿出火折子,掉出油紙包著的方糖——綏安硬塞給他的。
他頓了頓,將糖放在了黃紙旁,融化在灰燼里。
衛穆清低聲說︰“娘,我們來看你了,你和爹在泉下還好嗎?”
衛承 盯著明明滅滅的火光,听著弟弟對爹娘說最近這段時日發生的事,遇見了很好的人,吃穿不愁,還能賺零用錢。
“你們看,哥哥又愁眉苦臉的了。”衛穆清的聲音忽然加大一些,湊近他耳邊,帶著幾分刻意的調侃,像是故意逗他。
衛承 回神,揚起嘴角,換上一副溫和的笑臉。
“哪有。”
他聲音輕快,故作輕松的拍拍弟弟的肩。他垂眸,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強撐的笑意還是消失了。
“……爹,娘,我到底該怎麼做?”
父親死于非命,娘親帶他們逃亡橫死他鄉。他一直在想辦法為父母報仇——但他和弟弟兩個小乞丐,又怎麼可能和朝廷命官對抗?
他看到了機會。
照進灰暗生活的一縷陽光。
比“知縣”身份更高的女孩。
衛穆清微微歪著腦袋,不忍道︰“哥,你怎麼能假定,一定能利用那女孩?她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
衛承 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
“徐家……之前也是知縣。我只是覺得,告訴她,她一定會管。”
不知成長在什麼樣的環境下,理想過了頭,開朗的像小太陽,溫和又善良,滿身的正義感,仿佛世間的惡都是她的對立面。
但她又只是商賈之女。
禮部考生名冊被篡改,背後牽扯的高門大戶,就算是皇商,也不能輕易撼動吧?
可若……若他能借她面見聖上呢?
皇商,總歸是和皇上有關系,如果攀上她,或許他有機會到皇上面前申冤。
利用她的善良和信任。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衛承 便覺得胸口發悶。
他看著融化在灰燼里的方糖,想起他受傷時她眼底的焦急,想起她將他護在身後時的凜厲,想起她送他藥膏的誠意,塞他糖果的俏皮。
最後一疊黃紙燒成灰燼,天色見亮,衛穆清拍了拍他的肩,輕聲道︰“哥,走吧。”
衛承 點頭,和弟弟互相攙扶著下山回到小院。
衛穆清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回房歇息去了。衛承 獨自坐在涼亭石凳上,望著漸亮的天色出神。
西廂房開了門,明淵站在晨光里,淡藍色的天光照的他膚色冷白。他下頜微抬,脖頸到鎖骨的線條一筆呵成,骨節分明的手熟練的收緊護腕系帶,動作干淨利落。
他抬眼掃過衛承 ,目光淡的像掠過一件擺設,既不停頓,也不回避,就那樣平平的一掠而過,仿佛那里坐著的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