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戶領糧——”差役的唱名聲嘹亮，有些想趁亂撿點糧食的百姓只好遺憾退場。
“老人孩童每日一斤，青壯年及孕婦兩斤，暫發七日——”
知縣緊急命人去私宅拿合規的糧斗，但那戶部巡查使的隨從卻先一步從倉庫找出了他們稅收用的糧斗。
“大人，糧斗在這！”
知縣連忙撲過去，聲音拔高好幾度︰“大人！這斗！剛才倉庫都被火燒了，這斗恐怕變了形，留了碳灰，不能用了啊！”
明淵和龍啟合力將糧斗抬出來，銀白色的外殼嶄新如初，別說碳灰，連一點焦黑都沒有。
知縣嗓子一啞，頓時說不出話。
綏安問道︰“這不是好好的？知縣大人不想讓我們用它？”
“不，沒有。”知縣摸摸鼻子，轉而怒對衙役︰“干什麼吃的！還不過去抬糧斗！怎麼好意思讓兩位大人動手！”
衙役趕忙跑過去，點頭哈腰的接過糧斗，抬到那長案上。
各戶人家已經派了長隊，戶部巡查使盯著，差役也不敢造次，一個個核對戶籍，一粒米都不敢少發。
知縣見他們沒注意他，他悄悄後退，進了大堂，拽住一個衙役，低聲道︰“快去攔住我府上的家丁！絕對不能把那糧斗拿來！”
“快去！”
知縣橫眉豎目，忽然身上打了個冷顫，他抬頭一看，明淵正側目盯著他，那目光像毒蛇一樣陰冷，活像見了閻王。
他渾身一抖，不敢多看，低下頭走到室外去曬太陽。
明淵悄悄告訴綏安他听到的，綏安也不急著抓。
她知道糧斗有問題，皇都並沒有對此地加征過賦稅，這知縣該收幾斗糧就是幾斗，不能多收。但稅收卻年年增高，不正說明他們用了不合規的糧斗嗎？
反正糧食屯在這也要被貪官吃掉，不如盡數發給災民，還能讓他們好好生活。
晚些時候，綏安回了小院。
院里很是安靜，綏安問侍衛，說是衛穆清組織了一次測驗，要考他們寫字。
除此之外，侍衛還告訴綏安今日有里長來給孩子們入戶籍。
只是衛氏兩兄弟用的並非真名，填報上去的一個叫做“衛大”，一個為“衛辭墨”。
他們兩個是北方來的流民，入籍應當與原籍對應，但因為本地受災，放寬了權限，不需要查那麼嚴格。
綏安不解他們的行為，但既然已經上報，她也沒必要去緊追著更改，只想著稍後問問緣由，能接受就放任不管。
綏安和明淵坐在那石制桌椅前等大家測驗，桌上放了買回來的零食——糖果蜜餞等，是她打算分給大家的。
他們听著屋里傳來安韞玉的吵鬧聲，說著那些字好難寫，他都記不住。
听見安昕得意的炫耀她全~部都寫出來了。
看來是結束了。
小公主眼楮滴溜溜轉，手指在桌上畫圈，忽然對明淵說︰“我想吃糖漬水果，你可不可以給我做？”
她在宮里時，有時會和明淵去小廚房做些簡單的糕點給家人吃，美其名曰增進感情，實際上就是愛玩，捏捏面團或者做個造型，稍微麻煩點的都不踫。
明淵撐著頭，毫無動作，也不戳穿她的小心思，只是淡淡道︰“糖漬水果至少要腌制一天，我要做的話只需要將洗好的水果泡進糖水，甚至要不了一盞茶就能回來。”
“哎呀，是嘛。”綏安摸摸鼻尖，心虛的轉過頭，看院里綠油油的樹道︰“那就……花果露！桂花之類的。”
明淵指向天空，夕陽西下，只留著昏黃的雲。“五月的傍晚，哪里的桂花開了？”
更何況摘花都選清晨。
“那……”綏安支支吾吾，想了半天，終于憋出一個︰“那就棗泥蜜餞！你給我做吧？”
蜜餞是現成的，讓明淵做棗泥就好。
明淵皺起眉，常年不變的臉上仿佛出現了裂痕，他無奈道︰“你認真的？你忘記了嗎，你不愛吃棗泥。”
明淵直起身子，神情變得嚴肅︰“你有什麼事是要背著我做的嗎？”
“我是你的左膀右臂，不是你要防備的人。”
綏安咬唇，心虛的看他兩眼，心里陡然升起一絲愧疚。
她拿出小盒子放在桌上，晃了晃明淵的手臂，誠實道︰“其實你出去那會我沒有抹藥。”
明淵一點也不驚訝。
綏安躊躇著︰“你知道呀？”
“嗯。”
“那藥……”
“你要給他用，我還能攔著嗎？”
明淵的心像被捏住了，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那人很重要嗎？比自己的傷還要重要？寧可自己疼一會，也要把藥留給他？
他的手無意識攥成拳頭，綏安見了，急急忙忙拉起來，用兩只小手包住。
“你別生氣。”
“綏安。”明淵輕聲，抽回手，向前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邊，換了稱呼︰“殿下。你是公主，不需要在意我是否生氣。如果真要給他用藥，命令我就好，我會拿出來。”
他雖說那藥屬于他，但皇族真要他交出來，他難道還會抗旨嗎？
綏安咬唇︰“我不想讓你不高興，你是我的家人，他是我的百姓，我想讓他好，但我更希望你好。”
明淵身形一頓，心里莫名的惱火消了大半，但又隱隱有些揪痛。
他低聲︰“我在你心里最重要嗎？”
“和父母家人一樣重要。”
綏安答，捏緊了明淵的手。
她心里，父母家人第一，百姓其次，然後才是自己。
她歪歪腦袋，補了一句︰“確實是最重要的。”
一起長大，不分你我。
明淵怔愣，心髒猛然撞擊胸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我沒生氣。”他回答綏安的上一句話。
他垂眸，又低聲問自己︰“我怎麼敢生氣？”
“嗯？”
綏安沒听清。
明淵破冰輕笑，手動將她垂下的嘴角揚起、皺起的眉毛撫平。
“快去拿給他吧，再晚一點傷都好了。”
綏安撲哧一笑，拉他起來，“我們一起。”
“下次…不，沒有下次。”小公主甩甩腦袋，拒絕想象明淵受傷。
她往前蹦噠兩步，轉身倒著走路，面對著明淵關切道︰“萬一，出現上次那種情況，你不可以藏著藥不用，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