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錦衣衛跟大儒辯經

第172章 李福達的陰影

類別︰歷史穿越 作者︰滄海茫茫粒米身 本章︰第172章 李福達的陰影

    楊植從草橋回到武定侯府別院,還在大街上就看到隔壁的衙門在搬家。

    鄰居是虎賁左衛的衛指揮所,楊植順路往衙門里看看,叫住一名正在吆五喝六的武官問道︰“王指揮使,好端端地干嘛呢?”

    虎賁左衛的老大王指揮使轉頭一看,陪著笑小跑過來道︰“好教掌院學士得知,衛署敝隘不足,我們打報告給工部請求擴展,這不巧了嗎?中書舍人郭順說他家的房子太大,想跟我們換,大司空就同意了。”

    郭順是郭勛的支系佷兒,蔭封了一個中書舍人在太常寺做書吏,住在武定侯府的另一個別院,跟楊植以兄弟相稱。楊植嗔道︰“要想一年不安生,建屋;要想一日不安生,請客!你們省了一年不安生,那今天喬遷之喜請客,別忘了我這個老鄰居!”

    王指揮使很會來事,當晚沒有在東城教坊司而是在附近的太白酒樓訂了一桌酒席,除了虎賁左衛的三名最高級武官,郭順當然是副主陪。席上沒有喚粉頭陪酒,雅間房門大開,以示心底無私天地寬。

    王指揮使平生第三次聊起楊掌院學士孤身闖入叛軍營、先登牢不可破大同城、一炮靡爛數十里擊斃吉囊太師、天山腳下橫掃滿速兒汗的事跡,楊植百般推脫不得,只得對兩位指揮同知稍微講了一下在嘉峪關下誘敵深入中心突破兩翼齊飛大破回賊的經歷︰“那滿速兒把盤龍棍舞得風雨不透,水泄不通,一棍砸下勢大力沉!我用盡平生力氣舉關刀架住,雙臂不禁被震得發麻,胯下黃驃馬向後倒退幾步!

    正當我架住盤龍棍,眼睜睜見一桿長槍像一條毒蛇從敵酋身後向我肋下刺來,躲無可躲,閃無可閃!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兩名從沒有上過戰場的指揮同知手心捏汗,張大嘴巴正听到聚精會神,雅間外傳來“梆、梆、梆”的敲門聲,幾人怒目望去,卻見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在門邊怯生生地問︰“郭順大哥,有空嗎?額有急事找你!”

    氣氛被打斷,王指揮使亦不著惱,大氣地一揮手道︰“來了就是客,這位兄弟進來,邊吃邊聊!”

    那中年人卻沒有進門,郭順告一聲罪離開雅間拉著中年人拐過走廊在樓道盡頭說事,屋內楊植看著門外郭順與來客似乎有些緊張的樣子。

    半枝香功夫,郭順拍著中年人的肩膀安慰了幾句,送中年人下樓又回到雅間。

    楊植順口問道︰“你同事呀?”

    郭順笑著說︰“嗯,他家里攤上官司,托我找侯爺幫個忙。”

    楊植覺得有點異乎尋常,說道︰“一個山西人跑北京當中書舍人,他老爹或祖父是哪個部、院的二、三品官?”

    有高齡高官的兒子若考不上舉人,朝廷會蔭封其子為中書舍人在中樞部門當個書吏,順便就近照顧父親;也有內閣閣老的孫子被蔭為中書舍人的,是以楊植有此一問。

    “�砥@氖鞘裁錘 倜諾冢 系歉鏨轎魃倘耍 姓乓D欽乓縲├ 虺  刪璧昧艘桓鎏  笪樂富郵溝男橄危 幌蚶賜本┤   渥鏨猓 鉅 行┘磺欏br />
    為方便在北京落腳辦事,張寅又給大兒子張大仁,就是剛才那個人捐了一個中書舍人,與我做同事。那張寅去年被人誣告下獄,張大仁托我問問侯爺能不能幫個忙。

    真是可笑,區區一個山西商民,自不量力!如果跟侯爺做過生意,侯爺就要幫忙,那人情就不值錢了!自去年五月至今,張大仁已經向侯爺求過多次,侯爺都沒理他。現在他想讓我去向侯爺說項,簡直痴人說夢!”

    楊植的眼楮眯起來,沉思半晌後輕笑一下,接著講他浴血黃沙的傳奇。

    郭勛小看了文官想殺他的決心。戶科左給事中鄭一鵬等數名言官上疏,把郭勛比成後漢大將軍竇憲。疏中說竇憲奪公主園林,卒以逆誅,今郭勛謀奪朝廷衛所,惡甚于竇憲!工部尚書趙璜附勢曲徇,請一並治罪。

    身為武勛第一的權臣,退讓就會被人說成軟弱,使手下的團伙感到沒安全感。上個月在兵部舉行的武舉宴上,郭勛敢與費宏爭首座而且還成功了,今天換個房子就被言官指斥為謀逆,說出來誰信!

    郭勛決定反擊。身處中樞位高權重的人,哪個不是一屁股的屎?鄭一鵬僅是正德十六年的進士,一向以敢于支持楊廷和而著稱,因此升官異乎尋常地快,仕宦四年就已經是戶科左給事中,地位與地方上一手遮天的按察使相當。

    “他鄭一鵬什麼東西?一個腌髒貨!舔楊廷和的 溝子一飛沖天,芝麻粒大的事就想置老子于死地!”

    郭勛怒氣沖沖就想上疏反戈一擊,被楊植拉住︰“大伯,不要沖動,俗話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就認個錯罷!”

    郭勛狐疑道︰“你一向號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天怎麼做起縮頭烏龜來了?”

    “急什麼?不妨示弱誘敵,引蛇出洞!你可知老鼠拖木掀,大的在後頭!待敵人充分暴露,我們再將其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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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叫預備窩弓擒猛虎,安排香餌釣金鰲!”

    郭勛很快上疏承認錯誤,大度地表示一人做事一人當,願打願罰,任憑聖上處置。趙璜亦趕緊上疏自陳輕信,絕無阿附郭勛之意。嘉靖不想在這種小事上浪費精力,批復讓虎賁左衛換回原址,王指揮使白請了楊植一頓。

    能讓氣焰囂張炙手可熱的郭侯爺吃癟,鄭一鵬聲譽鵲起。

    “楊首輔去國之後,想不到是抑齋兄一枝獨秀,成為與奸臣權貴作斗爭的中流砥柱!”

    教坊司大街一處行院中,楊廷和在朝中的門生弟子紛紛向鄭一鵬舉杯致意。

    鄭一鵬一把推開懷中的姐兒,舉杯慷慨激昂道︰“在下來自福建莆田!眾所周知,莆田以醫術精湛著稱,我們莆田人走遍天下,不知治愈了多少大明人民!

    我鄭抑齋自小惟願成為良醫,但長大後才發現學醫救不了大明!因此棄醫從文,以筆針砭時弊,以墨蕩滌世風,不值得各位前輩謬贊!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來,諸君為這個荒唐的朝堂干一杯!”

    五月初,剛就任山西巡按的馬錄收到了一封人情函。書信是武定侯郭勛寄來的,信中說︰“張寅是我的舊相識,被人誣告,不過是小人嫉妒他的財富,那張寅清白無辜,去年五月主動從北京來到太原投案自辯,已經一年過去了,為什麼至今羈押獄中?請馬中丞將其寬宥,釋放回家雲雲。”

    郭勛什麼地位,馬錄很清楚。一個侯爺居然為了一名囚徒向一省巡按示好?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隱情!

    馬錄將山西按察使喚來衙署問道︰“你听說過有樁張寅案嗎?”

    按察使愕然道︰“好教大中丞得知,此案是白蓮教謀反案,按例歸按察司管轄,案情復雜,涉及人物、地點眾多。按察司查明真相,乃是莠民薛良誣告張寅,已于前些日子做出終審判決︰流放薛良于張家口外,永世不得返回關內;張寅釋放回太原舊宅!”

    居然是謀反大案!馬錄的眼楮眯起來,沉思半晌後輕笑一下,問道︰“按察司辦案期間,可有與案件無關人員為張寅說情?”

    “張寅一個商人納捐得個虛職爾,又不是正經官身,誰會為他說情?涉案之地知府、知縣出具的都是公文證言,按察司俱有案卷可查。”

    馬錄身子往後一靠,指示道︰“你馬上令軍兵將張寅看住,不得讓其離開家宅!再派人將案卷送到這里!”

    看著按察使欲起身去執行命令,馬錄又說道︰“這些事派你的幕僚去辦罷!你暫且莫走,與我細細說一下張寅謀反案的來龍去脈!”

    山西五台縣有位商人名叫張寅,生意做得很大,往來于兩京、甦杭、河南、徐州,他在太原府城購買了八間門面房,還在五台、太谷、徐溝等縣置辦田產。

    商人有錢之後自然會產生階級躍升的需求。正德十六年,張寅向朝廷納捐,得了一個太原左衛指揮使的虛職,並為大兒子在北京納銀進入太常寺任中書舍人。

    正常人都會捐個監生貢生,穿上士子衣衫,在知縣知府面前也能有個位子坐。張寅一看就是鄉下沒見識的土財主,居然捐了個無印信無文憑的三品指揮使武官!

    商人生利的一大途徑就是放貸,張寅亦不例外,他產業在太原、五台、太谷、徐溝等,自然就在這些地方放貸,以錢生錢。

    徐溝縣的薛良是名浮浪子弟,就此成為張寅的客戶。薛良前後共向張寅借了十五兩銀子,大都在賭坊輸得精光。張寅逼債時不免使用非常手段,雙方由此結下仇怨。

    嘉靖三年八月,薛良向前山西巡撫舉報︰張寅實際上就是白蓮教山西大掌櫃李福達!李福達冒名張寅自陝西潛回山西,通過納捐獲得武職,實則意圖謀反!

    李福達在山陝兩省大名鼎鼎,前山西巡撫哪敢怠慢,立刻下令拘捕張寅家人。

    張寅與長子張大仁那時正在北京,官府只抓了張寅次子張大義、三子張大禮及親眷。

    巡撫是無下屬的獨官,又是在山西各地巡視的流官,人在哪里衙門就在哪里,前山西巡撫見案件重大,內情復雜,便將案件移交到山西按察司。

    薛良言之鑿鑿,說張寅手指龍虎形,左肋有朱砂字樣,正是李福達無疑。但正主張寅不在山西,這案件便卡在按察司了。

    嘉靖四年五月初,張寅在北京听到自己涉及謀逆大案,主動來到太原府城的按察司投案說明自己的來歷,聲稱薛良是挾仇誣陷。

    七月份薛良又補充了新的證據,但是按察司在查實薛良提供的證據時,發現都是捕風捉影之說。

    按察司向五台縣、徐溝縣等地發函,拜大明完善的魚鱗冊、黃冊制度所賜,五台等縣傳來的公文都證實了張寅的來歷清楚;外調陝西洛川官府的回函也證實李福達在嘉靖三年十一月份已鼓動大批亂民離開洛川北上,至于去了哪里並不清楚。

    事實至此已經真相大白。嘉靖五年二月,山西按察使作出初審判決︰薛良誣告反坐,將其流放至張家口外蠻荒之地,從此不再是大明子民,任其自生自滅;張寅一家子無罪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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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山西巡撫認可了這個判決,至此終審結束。

    按察使敘述完畢,案卷也隨之送到,馬錄端茶請按察使告退,獨自一人在巡桉衙門大堂翻閱案卷。

    檔案表明山西按察司的辦案能力很強,張寅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證據之間、證據與案件事實之間的矛盾得到合理的排除;證據對案件事實的證明結論是唯一的,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性。山西按察使判決得當。

    郭勛身為開國勛貴深得聖寵,在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宴席上居然敢坐在內閣首輔上位!他這樣一個驕橫跋扈的人,為什麼會對區區一個外省商人如此上心,給我寫信為之求個人情?馬錄久久陷入沉思。

    大明前期,各省三權分立,布政使管民政,按察使管監察,指揮使管軍隊。為了協調各方,朝廷派出臨時欽差為一省巡撫,去各省主持全面工作。到明中後期,臨時設置的省巡撫一職已經固定化,成為一省的軍政最高長官。為了制約巡撫,朝廷又向各省派出位卑權重的六、七品巡按御史代天巡狩,對該省軍政進行監督。

    要不要得罪山西一省的最高管理層,把案子翻過來?

    當馬巡按下定決心之時,已是傍晚。老僕端著一碗刀削面從後院轉過來,心疼地說︰“少爺!自從你來到山西,日日廢寢忘食案牘勞形,人都瘦了一圈!

    你倒是以身許國,小的怎麼辦?小的到了九泉之下,老太爺問起來我把少爺餓著了,叫小的怎麼有臉見老太爺!”

    老僕說著噙著淚水哽咽起來。馬錄溫聲道︰“我不急,先涼一會再吃。”

    說著馬錄走到庭院中,抬眼向上望去,仲夏的天空,七彩的火燒雲燦爛眩目。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今主上不明,朝堂昏暗,吾輩士人若不挺身而出匡扶正義,奈天下何!奈蒼生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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