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李天佑帶隊來到了東城分局。
他出示證件︰“同志，我們是市局刑偵科的，按上級指示，今兒過來提解舉報人陶金玲。”
在此之前，市局已知會過分局，後者自然也是給予了高度配合。
隨著徐公安進入待詢室，見到里頭竟有兩人，錢虎詫異道︰“咋回事兒，怎麼有兩人？”
待詢室作為處理舉報事務的專門場所，原則上不允許無關人員進入。
徐公安解釋︰“這是陶金玲的當家的，許...”
“許富貴。”
被李天佑這樣點出名字，許富貴也不惱，反而跟他商量道︰“天佑，你許大媽身子骨還虛著呢，她要去哪兒，我可得跟著點兒。”
錢虎也從兩人的對話里听出點門道，咂巴了下嘴，沒再說話。
李天佑不動聲色地打量一番，發現許母確實臉色蒼白，像極大病初愈的虛弱模樣。
他想了想︰“您能跟著一塊兒去市局，可到了審人的時候，您只能在外面候著！”
審訊室。
趙杰人復述著許母的指控，同時留意著婁半城的神情。
原本對余成業等人的調查已接近尾聲，卻不料刑偵科在此時突然提審婁半城，嗅到“功勞”氣味的他當即上報王處長。
這才憑借協查的名義，臨時加入到這場審訊中來。
經過了長時間的留置，婁半城神色雖有點萎靡，但眼楮依舊閃亮，就好像正在被審訊的是旁人，而非自己。
念完筆錄的趙杰人清了清喉嚨︰“婁振華，對于這一連串指控，你認還是不認？”
婁半城搖了搖頭，說得情真意切︰“建國那陣兒，咱就把底兒全交上去，組織上都點頭了，還給咱定了個‘民族資本家’，現如今咋還翻舊賬呢？”
董志明暗自點頭，婁半城作為四九城實力最雄厚的民族資本家，在統戰部那自是被列為重點關注對象，其資料說不定從建國前就建檔保存。
按時間推算，肖興國此刻應該已經到達統戰部。
這時，審訊室傳來敲門聲，是李天佑領著許母進來了。
婁半城其實早有預料，能在這會兒落井下石的，也只有專出白眼狼的許家。
他先開了口，聲音有點沙啞︰“陶五丫，你這沒良心的玩意兒，對得起我媽嗎？”
許母身子一抖，手指猛地掐進掌心。
陶五丫是跟隨了她五年的名字，當年若不是婁老夫人突發善心，買下了即將被父親賣給班子當姑娘的她...
趙杰人看出許母眼中升起的悔恨，連忙喊道︰“陶金玲，立功還是誣告，可全在您這念想兒里打轉，您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別糊涂了啊！”
婁半城像是自言自語︰“亂世里，往好听了說我是個做買賣的，不也是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那會兒偽軍拿槍頂著，我除了與其假意周旋還能咋整？”
他心里清楚，既然是舉報人是許母，那再否認曾與偽軍有過接觸也無濟于事。
“你胡說八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詞刺激到了許母的神經，她猛地抬起頭，眼里卻沒了方才的畏縮︰“民國三十一年的冬天，你瞞著老爺子在婁家老宅擺了圍酒席，來的人都穿著帶‘和x’字樣的灰衣服，你...你還給了他們一箱大黃魚！”
趙杰人眼楮大亮，追問道︰“還有誰能作證？”
許母咬咬牙︰“何大清，他是掌勺師傅，以一手‘譚家菜’聞名四九城。”
反正都當面對質上了，今日不是婁家死，明日就是她許家亡。
上一回的盯梢對象，四個中有三個住在四合院里，組織科早就把院子里的人調查了個底朝天，何大清自然也不例外。
趙杰人給了馮森個眼色，示意去軋鋼廠把何大清傳喚過來。
就在對方要出審訊室的時候，李天佑說話了。
“何大清昨兒去了安家村，算算時間得晚上才到家，還有...”
他看向驟然變得氣定神閑的婁半城︰“既然是對質，我們不妨先听听婁董的解釋。”
迎上李天佑的視線，婁半城不慌不忙︰“陶五丫，你說的是民國三十一年，臘月二十那晚吧？”
許母拔高聲音︰“我記不清是幾號，但準是那年冬天，來了...”
“四個人！”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在許母愣神之際，婁半城冷笑一聲︰“嘿，驚著你了吧？為啥我會記得這麼清楚，那是因為他們壓根兒不是偽軍，而是地下黨！”
他掃視了一圈眾人，戴著手銬的雙手同時指向了許母︰“她陶五丫為啥單提這一天？就這天我婁振華是笑著跟他們打招呼的，其余日子全是遭人壓著、嚇著往外掏錢保平安。”
許母的臉上已毫無血色，她打死也想不到婁半城竟會兩頭下注。
“婁家發的是戰爭財！”她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親眼看見把倒騰來的糧食賣給國民政府，逼得工人們幾近餓死...”
“賣？”婁半城打斷了她的話︰“既然我如此滅絕人性，為何建國後無人討伐我？”
許母一噎，由己及人︰“你婁半城攥著四九城小一半的買賣，大伙兒都得在你手底下混飯吃不是？”
婁半城笑得穩操勝券︰“陶五丫，說我發戰爭財，你應該沒跟許富貴商討過這事兒吧？”
許母隱隱察覺不對勁，但疲憊的身體根本不容許她過度思考。
陡然，婁半城收起了笑容，語氣嚴肅︰“哪兒是財能通神，是大伙兒心里都有桿秤，清楚那會兒交不出國民政府征購的軍糧，到頭來就一個下場...”
死！
許母癱坐在椅子上，汗如雨下︰“這些都是你自個兒嘴邊上的話...”
“砰”的一聲，再次打斷了她的嘴硬。
審訊室的門被推開，前往統戰部調取資料的肖興國回來了。
他從牛皮袋里抽出幾張泛黃的紙，輕輕放到了桌上。
一張是地下黨出具的證明材料，還有兩張是解放後軍管會對婁半城的盤問記錄，結論欄“功過相抵”四字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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