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包公智捉白猴精
斷雲
靈怪邪祟迷美婦,中途失散終團圓。
包公威名千年在,鄉里兒童皆平安。
話說東昌府城南,有一戶官宦人家,主人姓周名慶玉。他的父親在前朝擔任樞密副使時,曾立下赫赫功績。按照朝廷舊例,凡是有功的官宦,其子可以世襲官爵。因此,周慶玉便帶著妻子和家人前往任所赴職。一行人從登州出發,此時正值二月,風和日暖,花草飄香。他們走了半個月,來到平原驛歇息,當地的鄉老都前來拜見。
周慶玉與夫人柳氏在驛中用過午飯後,問鄉老“這里離安慶還有多少路程?”鄉老回答“過了三山驛就是申陽嶺,嶺下便是水路,若遇順風,五日即可到達。”周慶玉說“現在天色還早,可望趕到三山驛歇息,明日趁早過嶺。”鄉老稟道“三山驛是荒野之地,申陽嶺更是個奇異的地方,大人您帶著家小同行,不如就在此驛歇息,明日正午過嶺,這樣就沒有顧慮了。”周慶玉說“父老的話雖有道理,但我的赴任期限已近,不宜拖延。”于是當天就派遣人夫,前往三山驛歇馬。
果然,這三山驛荒涼殘破,連床席都沒有。當夜,周慶玉與夫人只好在中庭鋪地而睡。柳氏出身名門,通曉文墨,這天晚上覺得十分不樂。初更剛過,只听見四壁蟲聲唧唧,星月透過窗戶照進來,更添寂寥之感。周慶玉睡不著,在枕上口佔了一首五言四句詩
“慚愧功名客?鄉心日夜催。
君恩猶未報,寧敢惜筋衰?”
吟罷,剛一著枕,忽听窗外一陣冷風刮過,這風勢如同邊疆驅鐵馬,恰似江水送濤山。等到天明,周慶玉發現枕邊的柳夫人不見了,頓時驚慌起來,急忙召集公人詢問,眾人都大驚失色。此時看門尚未開啟,四下里也沒有任何動靜。他拘來鄉民詢問,鄉民說“這驛館荒廢多年,附近就是申陽嶺,常常有怪異之事發生,只要有美麗的婦女,就會被攝走,再也不知下落,夫人想必是被這妖怪迷去了。”
周慶玉听罷,放聲大哭道“夫人因隨我來到此地,如今不知下落,我情願棄官尋訪。”听事吏胡俊在旁見本官悲痛,近前稟道“大人暫且不要煩惱,此處離任所不遠,等您上了任,再從容尋訪,或許還能知道夫人的消息。如果中途棄官,反而會得罪朝廷,這可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周慶玉依其言,即日起程,過嶺登船,直到寧陵縣河下上岸,當地的官員都前來迎接。
到衙上任後,周慶玉數日不出堂。有吏入稟道“本縣屬于開封府管轄,包府尹不是一般人,大人須前往參拜。”周慶玉吩咐馬夫,徑直到開封府衙參見包拯。包拯听聞他先父的名諱,對他甚為敬禮。周慶玉因夫人之事,思念不已,言語舉止都有些失措。包拯覺得奇怪,問他緣故,周慶玉毫不隱瞞,將之前的事情告訴了一遍。包拯驚道“世上竟有這等怪異之事?你且回縣理政,我必定會根究夫人的下落。”周慶玉拜謝而回。
包拯思索一計,次日上了一道本“登州地界不太平,臣願前往安撫。”仁宗允許了他的請求。包拯出朝回府後,打扮成秀士模樣,帶著黃、李二公牌,秘密離開了東京城,前往登州地界緝訪此事。一連經過好幾處地方,都沒有蹤跡。
忽然一日,包拯行入深源,遙聞隱隱鐘聲,只見樹木交雜,原來是一座偏僻的古剎。他入得寺來,遇見一位老僧,老僧邀他進方丈敘坐。茶罷,老僧問“施主從何而來?”包拯答“小生從東京來,要往登州府探親,經過寶剎,特來拜訪。”老僧道“貧僧守居在這山僻處的荒涼院宇,有什麼值得拜訪的?”
包拯正待再問,忽有一行童來報“申公有請。”老僧嘆口氣道“這畜孽又來惱我!”便辭別包拯,徑直入了曇堂。包拯覺得奇怪,吩咐公人在外伺候,自己轉身入到里面,想探問申公是誰,卻沒遇到一個人。恰好那個來叫老僧的行童慌忙走出來,包拯攜手問他“剛才師父說的申公,到底是誰?”行童道“秀士休問,說起來真讓人煩惱。”包拯陪小心,務必懇求知情。行童邀包拯出堂,從容講道“這申公住在申陽嶺白石洞,是個千年靈氣猴精,性情淫邪無度,只要遇到美麗婦人,便興起怪風,攝入洞中取樂。不從他的,就會被撕裂身體,誰也奈何不了他。只有我師父戒行頗貞,他也頗為敬重,因此以申公稱呼他。日前他攜一麗人來游寺中,師父問得來,卻是一位知縣夫人,容顏甚是憂戚,在廊下留得有字跡後離去。”
包拯問“這申公如今在何處?”行童道“剛才听聞二人辯論,我師父用言語勸他,他發怒,將師父也攝得去了。”包拯問“他攝你師父去做什麼?”行童道“過幾日他回心轉意,又會放師父回來。”包拯听罷,嗟呀不已,徑直到廊下,看壁上果然題有四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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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絕三山驛,君心知不知?
包公頻訴論,取妾莫教遲。”
包拯讀罷,愴然忖道“她也知道來投奔于我。”隨即錄下此詩,轉回寧陵。周慶玉迎接包拯入衙,甚致殷勤,以酒禮款待。飲至半酣,包拯從袖中取出錄下的詩給周慶玉看。周慶玉讀罷,雙淚盈腮,道“這是柳夫人所作,大人從何得來?”包拯不隱,直道其事。周慶玉離席拜懇,乞求救夫人之策。包拯道“你不要憂慮,我回府自有主張。”
包拯即日離寧陵回到本府,開衙後出告示張掛“但有人得知申陽嶺白石洞精怪居址來報,官給賞銀四十兩。”
忽一日,寧陵管下小石村有一獵夫,姓韓名節,身輕躁健,任他絕崖峭壁都可攀登,命中該有發跡之日。那日他正追趕一只黃鹿,到了一個陡壁之處,望見上面有光,韓節便沿石壁上去。看時,見一群美婦人在坦平石上坐著,見有人上來,都驚訝地上前詢問。韓獵夫說明因追趕黃鹿至此。眾婦人道“也是你有緣,不該喪命,若遇妖怪在此,性命不保矣。你快回去,到我們眾人家中報信,必有重賞。”
獵夫這才知道是精怪居處,便密問眾婦人精怪的情況。婦人道“他甚為靈通,如今出去尚未回。他一身如鐵,利刃不能近他。他曾說過,唯有毒酒可將他灌醉,再用榮麻繩縛定,方可處置。”獵夫道“你們休要泄露此機,即日包太尹正在根究此事,待我去報知,便來救取你們。”眾婦人與他約好某日來此會集。
韓節依前下來,徑直到開封府前揭了榜文,入見包拯,報知此事。包拯私下歡喜道“周夫人想必就在其中了。”即賞韓節酒食,準備好加了毒藥的醇酒,裝進小泥埕,依期差公牌各帶弓箭麻繩之類,隨韓節來到絕壁下。韓節吩咐公牌將酒各安于繩上,系定腰間,自己先沿上去。
那眾婦人見韓節復來,半驚半喜。韓節將藥酒吊上來,交給眾婦人,約定“在崖下等候,遇有酒埕投下為號,便可上來。”韓節依其言。霎時間,精怪一道金光回到洞中,與眾婦人戲謔一番,倒在石床上。眾婦人各捧酒而進,精怪一飲而盡。須臾,藥酒發作,便昏了過去。
韓節听見空酒埕從岩頂墜下,自己先沿上去,再吊公牌數人上來。眾人搶進洞中,見一大白猴醉倒在石床上,便用麻繩緊緊捆了。洞中無限美器,被公牌收拾俱盡。他們先將妖怪吊下,然後將總共八位麗人逐一吊得下來。眾人歡喜,將猴精抬進開封府。
包拯聞知捉得妖怪,升堂審理,果見一個白猴,火眼金楮,縛定不能動。包拯道“此等異畜,當即除之,休待其醒。”吩咐取過降魔寶劍一把,親手斬下。忽一聲響亮,堂下不見了妖精,惟有火光迸起,焰焰而沒。
包拯斬了猴精,著眾婦人近前,問哪位是周夫人。柳氏應聲“小妾便是。”包拯叫她入後堂見李夫人。這時周慶玉聞知此事,正來府中探訪消息,與柳氏相會,夫婦相抱而哭。包拯為他們設慶賀筵席款待。飲罷,周慶玉拜謝,同夫人轉寧陵。
其余眾婦,包拯各訪其父母遣還。只有一婦,是陝西董家女,家鄉遙遠,無親來認,包拯遂將她嫁與韓節為妻,夫婦甚感其德。
皇上聞知此事,宣包拯入朝親問,包拯一一奏達,皇上甚加欽獎。在朝仕宦,誰不仰慕包拯的英風呢?
第五十二回重義氣代友伸冤
斷雲
淫婦歹心釀慘禍,惡奴害主遭重刑。
包公仁政天有眼,明斷奇案顯威名。
話說包拯擔任開封府尹時,城里有個富家子弟叫吳十二,為人灑脫豁達,喜歡結交名士,娶了東鄉謝家的女兒為妻。謝氏容貌雖然秀麗,但生活作風極為放浪不羈。
吳十二有個知己朋友叫韓滿,住在北門,是個儀表堂堂的男子,時常往來吳家。謝氏對他言語之間多有曖昧,但韓滿因為與吳十二交情深厚,始終敬重謝氏是嫂子,即便有玩笑調侃,也從不過界。
冬日將盡的一天,雪花紛飛,韓滿來找吳十二賞雪,恰逢吳十二去莊園未歸。謝氏听說韓滿來了,立刻滿面笑容地出來相見,將他邀入房中坐下,又轉身去廚房備好酒菜,與韓滿相對而坐相陪。酒過三巡,謝氏說道“叔叔,今日天氣還很寒冷,嬸嬸在家也等著叔叔回去一同飲酒嗎?”韓滿回答“我家貧寒,雖然也有薄酒,但比不上這里的豐盛美味。”謝氏有意勸酒,幾杯下肚後,忽然斟了一杯酒,起身遞給韓滿“叔叔先嘗一口,看看滋味如何?”韓滿大驚失色“賢嫂切勿如此!倘若被家人知道,我與兄長的朋友情義就全完了!以後萬不可有此舉動!”說罷離席起身,出門時正遇吳十二冒雪歸來,吳十二想挽留韓滿,韓滿卻說“今日不便多敘,改日再相會。”徑直告辭而去。
吳十二進屋問謝氏“韓兄弟來了,為何不留他?”謝氏怒道“你交的好朋!明知你不在家,竟來邀約我,我念及他常來常往,好意備酒招待,他反而用言語輕薄我,被我訓斥幾句,才沒意思地走了,何必留他?”吳十二半信半疑,不好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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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雪過天晴,韓滿進城時,恰巧在街頭遇見吳十二,便邀他到茶店坐下,買了一壺酒敘談。幾杯酒下肚,韓滿說道“兄長的夫人不是良善之人,今後我不便再到府上相會,以免招人非議。”吳十二說“賢弟何出此言?即便嫂子言語有不周之處,也看在我往日情分上,不要見外。”韓滿說“兄長自當謹守家門,今日一別,望多保重。”說罷各自離去。第二年,韓滿的舅舅吳蘭在甦州經商,寫信邀他同去。韓滿臨行前想向吳十二辭行,沒遇著便走了。吳十二得知時,韓滿已離家四天,心中悵然若失。
吳十二有個僕人叫汪吉,相貌出眾、能言善辯,謝氏對他格外偏愛,二人暗中有私情,府中無人察覺。一天,吳十二要帶汪吉去河口收賬,汪吉因貪戀謝氏而推辭不去,被吳十二痛責後才準備行囊。臨行前,他進房與謝氏商議,謝氏說“只要你有辦法讓他回不來,我自有安排。”汪吉欣然應允。當時正值二月,沿途花紅草綠,春光耀眼,只听見杜鵑在林中啼叫催人行路,鳥兒在花叢外鳴叫似在勸人游玩。
吳十二一行走了數日,來到九江鎮,向老熟人李二艄雇船渡過黑龍潭。傍晚泊船後,在龍王廟前買了香紙祈福。汪吉在船上殷勤勸酒,吳十二喝得酩酊大醉,李二艄也去歇息了。半夜,吳十二起夜小便,汪吉扶他到船頭,趁他酒醉未醒,猛地將他推入江中,隨即驚呼“主人落水了!”李二艄驚醒時,江水深不見底又是黑夜,根本無法施救。次日天明,汪吉說“沒辦法,我得回去報信。”李二艄心中懷疑吳十二死得蹊蹺,收了船錢便離去。汪吉匆忙回家,向謝氏密報此事,謝氏大喜過望,當即設下靈堂,從此日夜與汪吉飲酒作樂,鄰里雖有察覺,卻無人敢言語。古語說家有淫蕩之婦,丈夫便難以保全,這話終究是可信的。
暮春時節,韓滿因思念家鄉,在鎮口閑行時,遠遠看見吳十二走來。他連忙上前拉住吳十二“賢兄為何在此?”只見吳十二形容枯槁,皺著眉頭說“自賢弟別後,我日夜思念,今有一事相托,萬望相助。”韓滿邀他到臨江亭坐下,吳十二落淚道“當日不听賢弟之言,終招殺身之禍——我去鎮江時,被僕人汪吉與妻子合謀,趁醉推入江心,尸骨已喂魚鱉,唯有魂魄不散,今日遇你,望為我伸冤!”韓滿大驚“賢兄此言是夢嗎?若真有此事,我定不推辭!當夜落水時,可有人知曉?”吳十二說“鎮江口的李二艄知道。我與賢弟陰陽兩隔,就此別過!”說罷,韓滿忽然暈倒,半晌醒來,吳十二已不見蹤影。
韓滿急忙趕回甦州,向舅舅吳蘭辭行“家中來信催促,我先回去,事畢即來。”吳蘭並未挽留。韓滿回到鄉里,才知吳十二已死六十日,他備了香紙到靈前哭祭,謝氏懷恨在心不肯露面,唯有吳十二的妾室陳氏出來接待,哭訴冤情。韓滿勸慰後回家,一心想為好友伸冤,卻苦無證據。後來探知謝氏已與汪吉成親,便再到甦州告知舅舅。吳蘭說“此事缺乏對證,莫要惹禍上身。”韓滿哭道“我與吳兄情同生死,他托夢訴冤,我豈能背信!”吳蘭說“既如此,包拯剛從邊境勞軍回來,你可狀告汪吉與謝氏通奸,吳兄的冤情或可昭雪。”
韓滿依言來到東京,一早到開封府遞狀。包拯審問後,差人捉拿汪吉與謝氏到堂。二人起初抵賴,包拯將他們監禁審問多日仍無結果,便密召韓滿“你好友托夢時,可提過撐船的艄公?”韓滿說“是鎮江口的李二艄。”包拯隨即差人拘來李二艄,李二艄供述“當夜吳十二落水後,汪吉才呼叫,等我起身時已來不及了。”
包拯再審時,汪吉見李二艄在場,神色慌張。在嚴刑逼供下,汪吉終于招認因與謝氏有私情,受她指使將吳十二推入江中。包拯判下將汪吉、謝氏押赴法場斬首,賞錢給李二艄。韓滿重情重義為友伸冤,包拯得知吳十二的妾室有個十四歲的女兒,便做主將她嫁給韓滿之子,承繼吳家產業。此事傳開後,百姓無不稱頌包拯斷案如神、仁政愛民。
第五十三回義婦為前夫報仇
斷雲
李氏守節酬夫志,賢相明斷賜褒獎。
奸謀敗露冤仇雪,天理昭彰報應彰。
話說岳州城外三十里,有個地方叫平江,人口稠密,張、黃兩姓尤其興盛。姓張的名叫張萬,姓黃的名叫黃貴,二人都以屠宰為生,交往密切,感情很好。張萬家境一般,娶了妻子李氏,容貌秀麗。黃貴家境富裕,尚未娶妻。
一天,張萬過生日,黃貴帶著果品酒水前往祝賀。張萬很高興,留他吃飯,讓李氏在一旁斟酒。黃貴看著李氏,不禁動了心,只是礙于她是嫂子,不敢說半句越界的話。飲到晚上才告辭回家。夜里黃貴想著李氏的容貌,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心盤算著如何得到李氏。五更剛過,黃貴就起床,心生一計,準備了五六貫錢,天剛亮就到張萬家叫門。張萬听到友人的聲音,起來開門,把他拉進去問道“賢弟有什麼事,這麼早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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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貴笑道“我有個親戚有一頭豬,約我去買,怕失信于人,特來邀兄長同去,如果有利息,我們共同分享。”張萬非常高興,急忙叫妻子起來,到廚房準備些早餐。李氏便暖了一壺酒,整理了些下飯菜端出來,對黃貴說“難得叔叔早到寒舍,姑且飲一杯,稍微增添些行色。”黃貴說“驚動尊嫂,萬望不要見怪。”于是與張萬喝了幾杯後出發了。
當時天色還早,趕到龍江時太陽已經升起。中午時分,黃貴說“已經走了三十多里,腹中饑餓,兄長先到渡口休息,等小弟到前村買壺酒就來。”張萬答應了,先去找渡口。不一會兒,黃貴帶著酒來了,有意算計他,一連勸張萬喝了幾杯,又沒有下酒菜,加上行路辛苦,張萬一時醉倒在渡口。黃貴看看前後無人,從腰間拔出利刃,從張萬肋下刺入,鮮血噴出,張萬當場死亡。正是金風未動蟬先覺,暗送無常總不知。
黃貴謀死張萬後,將尸體拋入江中,急忙跑回,對李氏說“我和兄長前往親戚家買豬,沒遇到就回來了。”李氏問“叔叔已經回來,兄長為何不回?”黃貴說“我在龍江口與他告別先回,張兄說要往西莊問信,想必傍晚就回來了。”說完徑直離去。
李氏在家等到傍晚,丈夫還沒回來,心里感到不安。過了三四天仍然沒有消息,李氏更加慌張,正準備叫人請黃貴來問個究竟,黃貴慌慌張張地跑來,假裝告訴李氏說“尊嫂,禍事到了!”李氏急忙問原因。黃貴說“剛才我到莊外走了一趟,遇見一群客商說,龍江渡口有一人溺水身亡,我听說後徑直去看。族中張小一也在,果然有具尸體漂浮在江口,認了之後正是張兄,肋下不知被什麼人所刺,已經傷了一個洞。我同張小一請了兩人把尸體移上岸,買棺安葬了。”李氏听後,痛哭得幾乎氣絕。黃貴假裝用安慰的話語勸解她,才回家。
過了幾天,黃貴拿了一貫錢送給李氏,說“擔心嫂子日用缺乏,把這些錢暫且作為買東西的費用。”李氏收了錢,因為想到他安葬了丈夫,又有錢物接濟,非常感激他。才過了半年,黃貴用重金買通媒婆,到張家見李氏,說“人生一世,草茂一春。娘子如此年輕,張官人已經亡故,整天淒淒冷冷守著空房,不如找個好對象,再續良緣。如今黃官人家境富裕,人才出眾,不如嫁給他,成一對夫妻,豈不是美事?”李氏說“我很受黃叔叔接濟,無恩可報,若嫁給他本好,怎奈往日他與我丈夫相識,恐怕成親之後遭人議論。”媒婆笑道“他自姓黃,娘子官人姓張,正當匹配,有什麼嫌疑?”李氏答應了。媒婆回去回信,黃貴不勝歡喜,立即備辦聘禮,在他兄長家把李氏迎接過門。花燭之夜,兩人極盡歡好。夫婦和睦,家中沒有不順的言語,出行則肩並肩,坐下則腿挨腿,正是陡生奸計圖人婦,天理昭然不可欺。
過了十年,李氏在黃貴家已經生了兩個兒子,時值三月清明節,家家戶戶都去上墳掛紙。黃貴與李氏也上墳回來,在房中飲酒。黃貴喝得醉了,就用言語試探妻子說“你還想念張兄嗎?”李氏悲傷起來,問他原因,黃貴笑著說“本來不想告訴你,但如今已經十年,又生了兩個兒子,你難道還會恨我嗎?昔日在江邊謀死張兄,也是清明之日,沒想到你卻能承接我家。”
李氏笑著回答說“事情都是命中注定,難道不是偶然嗎?”其實心里已經下定決心要為丈夫報仇。黃貴醉睡過去,第二天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李氏等黃貴外出,收拾衣物錢財,逃回到娘家,把事情告訴了兄長。她的兄長李元立即寫了狀子,帶著妹妹到開封府向包拯告狀。包拯立即派公役捉拿黃貴到衙門審問。黃貴起初不肯承認,包拯讓人開棺取出張萬的尸體檢驗,肋下有一處刀傷,清楚地表明是黃貴謀死的。包拯用長枷把他監禁在獄中審問。黃貴無法抵賴,一一招認。包拯于是判道“謀害人命而圖謀他人妻子,應當處以極刑。”
將黃貴押赴刑場斬首,把黃貴的家產全部給李氏贍養,還旌表她的家門為“義婦之門”。後來黃貴的兩個兒子長大後,因為端午節競渡,都被淹死了。這是天理報應,所以斷絕了他的後代。
第五十四回潘用中奇遇成姻
斷雲
店婦相助傳心意,閣樓奇遇結良緣。
用中有幸全佳偶,孫氏貪贓貶為民。
話說福建有個潘用中,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一日,他隨父親在京城等候差遣,用中喜歡吹笛,每次父親外出,他必定在客舍的樓中倚著欄桿吹奏。隔牆有一座樓,與他所在的樓僅距二丈左右,極為華麗。只見畫欄綺窗,朱簾翠幕,一位女子听到笛聲,便垂簾窺望,許久,有時會掀開簾子露出半張臉。用中見到後,便問主人那是誰家的女子。主人告訴他,是黃三郎的孫女,名叫麗娘,原本也是官宦之家。像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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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用中與太學生彭上舍一同乘車外出郊游賞景,恰逢黃府十多頂轎子春游歸來,因道路狹窄,相遇時彼此挨近,第五乘轎子坐的就是麗娘。轎窗都半開著,兩人相距不遠,四目相視,用中見到那女子後,神思飛揚,若有所失,于是作詩道
誰教窄路恰相逢,脈脈靈犀一點通。
最恨無情芳草路,匿蘭含蕙各西東。
用中吟完詩,傍晚回到客舍。吹笛時,月明如畫,又看見女子卷簾憑欄。用中便大聲誦讀前詩數遍,恰逢父親回舍,于是就寢。
當時黃府有位館賓叫晏仲舉,是建寧人,次日用中前往拜訪他,晏仲舉便邀他到自己寓居的樓中設席暢飲,吹笛作樂。只見那女子又垂簾站立傾听,用中故意問道“對面望的是誰家的樓?”晏仲舉說“就是我教書的地方,主人有個孫女,幼年時跟從我父親讀書,聰明俊爽,而且擅長詩詞。”用中听罷,愈發動了情念。酒罷晏仲舉離去,女子又揭開簾子半露其臉。用中醉意正濃,拿起胡桃擲去,恰好被麗娘接住,她隨即用帕子裹住胡桃又投回給用中。用中揭開看時,帕子上有四句詩
欄桿閑倚日偏長,短笛無情空斷腸。
安得身輕如燕子,隨風容易到君旁。
用中讀罷驚嘆道“這真是才貌雙全,世上罕見!”也用帕子題詩裹著胡桃投回去。麗娘打開見詩寫道
一曲臨風值萬金,奈何難買玉人心。
君若得解相如意,比似金徽恨更深。
麗娘看罷,沉吟半晌,自忖“如此俊才少有,若能嫁得此人為妻,還有什麼遺憾呢。”又在帕子上題詩,裹著胡桃擲來。這次擲得不夠遠,墜落在檐下,用中立即下樓去取,卻被店婦拾得。用中把實情懇切地告訴店婦,店婦心生憐憫,將帕子還給了他。用中打開,見帕上詩雲
自從聞笛苦匆匆,魄散魂飛似夢中。
最恨粉牆高幾許,蓬萊弱水隔萬重。
次日,用中與店婦商議道“若能設法見此女一面,定當厚報。”店婦說“若有機會,我為你傳達,必有相會之期。”用中歡喜地回到客舍。沒過幾日,店婦找了個機會進入黃府見到麗娘,暗中轉達了潘秀士的情意。麗娘說“我也仰慕他的為人,願見他一面,只是如何能夠相通?”店婦說“娘子若確有此意,今夜我用梯子接你到我房中,可得以一會。”麗娘答應了。
店婦回舍,告訴用中。用中高興地說“事情若能成功,決不敢辜負。”當夜將近半夜,麗娘出樓外等待,店婦用梯子接她到自己房中。潘秀士已秉燭等候,一見麗娘,如同天上降下的仙女。二人各自傾訴衷腸,夜深時一同休息,彼此關懷備至。天明後,店婦仍用梯子送她回去。用中厚謝了店婦。自此往來將近一個月,無人知曉。
忽然一日傍晚,麗娘來見用中說“家人已察覺此事,若被追問,罪責難逃,不如隨你逃往遠處他鄉,庶幾能長久相伴。”用中依其言,拜見父親,推說有事,要回家探望母親,于是在河口備船等候,約定日期,與麗娘逃離京城,連店婦也不知他們去了哪里。
過了幾日,黃府得知此事,立即派家人林浩沿路追尋。將近二十日,趕到揚州,已捉住夫婦二人,押解回府。黃三郎向孫御史衙門告狀,將用中監禁獄中。當時用中的父親已到河北听候調遣,親友故人散離東京,無人顧及,用中受苦萬千。麗娘想送些衣食給他,又無法通達。
黃三郎想把孫女嫁給趙指揮的兒子,已收了聘禮,便意圖謀死用中,派人將一副金帶、二斗珍珠秘密送給孫御史,讓他打死用中。孫御史收受賄賂,便判用中死罪,吩咐獄卒結果他的性命。獄卒不忍心,為他向其父報信。
用中的父親得知消息,立即到開封府向包太尹投告。包拯從獄中提用中審問,見他形體消瘦,危困不堪。用中當堂供述了前面的情由。包拯又恐不實,再傳店婦審問,店婦訴說的與用中一致。審勘明白後,包拯派公役傳黃三郎到衙,斥責道“你孫女尚未嫁人,潘用中也不曾娶妻,雖兩人有不待父母之命的小過,但作為匹配,也相當合適。你為何用重金賄賂官員,要置人于死地?該當何罪?”黃三郎低頭無語。包拯令將這一干人等監禁。
次日,包拯奏知仁宗,仁宗下旨“孫御史身為重任衙門官員,收受賄賂,按國法舊例,罷職為民;黃麗娘仍許與潘用中為婚;黃三郎起意不善,雖未得逞,罰金五千緡。”包拯依旨判決。黃麗娘與用中終成夫妻,夫婦二人十分感激包公的恩德,京城中傳揚此事,都認為是一段奇遇。
第五十五回斷江儈而釋鮑僕
斷雲
奸商謀財害命,包公明察伸冤。
天理昭然難逃,審案水落石出。
話說江州城里有兩個鹽商,都擅長與客商打交道,接待往來生意。一個姓鮑名順,一個姓江名玉。二人雖是朋友,但江玉多狡詐,鮑順則敦厚老實。鮑順靠著鹽商的抬舉,置下家業,娶了城東黃億的女兒為妻。黃氏賢惠善于處事,家中飲食分配,不論長幼都很均勻,因此內外人等都很高興,對她的安排無不听從。黃氏嫁入鮑家兩年,生下一子,名叫鮑成,年近十歲,不喜歡讀書,專愛打獵,父母禁止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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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鮑成帶著家童萬安出去打獵,到了潘長者的花園里,看見柳樹上有一只黃鶯,鮑成用彈弓打落進園中。當時潘長者的眾孫女在花園里玩耍,鮑成讓萬安進園去拾黃鶯。萬安上前,見園中有女子,不敢進去,鮑成說“你怎麼不把黃鶯撿回來?”萬安回答“園中有一群女子,怎麼敢冒然進去?得等女子們回去後,再去取。”鮑成于是坐在亭子上休息。等到午時女子們回去後,萬安翻牆進去,卻沒找到黃鶯,出來對鮑成說“沒有鶯兒,莫不是那些女子撿走了?”鮑成大怒,劈面打去,萬安鼻子上挨了一拳,鮮血直流,還被大罵一頓。萬安不敢作聲,隨他回去,也沒對主人說。
黃氏見家童鼻下有血痕,問他“今天讓你和主人去莊上,去了沒有?”萬安不答,黃氏再問,萬安只得把打獵因失落黃鶯被打的事說了一遍。黃氏怒道“人家養子要讀詩書,日後才能為父母爭氣,你這不肖子,專好游蕩,還打傷家人!”于是打死獵犬,毀壞打獵用具,把鮑成趕到莊上,不讓回家。鮑成因此深恨萬安,常想捏造惡事陷害他,只是沒機會,便忍在心里。
當時江玉雖也做鹽商生意,但本利折耗,家境不好。他見鮑順富貴,便想圖謀他的錢財。一天心生一計,到鮑家叫道“鮑兄在家嗎?”恰逢黃氏正在廊下裁衣服,听見有人喚丈夫,連忙出簾外看,是江玉。黃氏掀起簾子相見說“江叔叔,請入里屋坐。”江玉回答“想見鮑兄商量一樁生意。”黃氏說“他剛和鹽商去江口了,一會兒就回。”話剛說完,鮑順恰好回來,見到江玉非常高興,便讓黃氏備酒招待。筵席備好,江玉和鮑順對席斟酒,二人在席上說起生意事,江玉笑著說“有一樁大生意,小弟想去做,無奈缺少銀兩,特來和兄商議,需湊足本錢去,才能做成。”鮑順問什麼事,江玉答“甦州有巨商有百箱綾錦,沒遇上好價,願低價出售回去。這次去用百金可收其貨,等漲價後賣出,利息何止百倍?”鮑順是愛財之人,听了很高興,答應同去。約定次日在江口相會。江玉飲罷辭去。鮑順把這事告訴黃氏,黃氏很不高興,但鮑順心意堅決難以阻攔,便收拾百金,吩咐萬安挑行李隨後。
次日清晨,鮑順攜金出門,快到江口時,天色微明,江玉和僕人周富及其兩個佷子,備酒先在渡口等候,見鮑順來便引他上渡船。江玉說“太陽未出,露氣彌漫江面,且和兄飲幾杯再開渡。”鮑順依言不推辭,一連飲了十幾杯早酒,頗覺醉意。江玉還勸他多飲,鮑順說早酒不用喝太多。江玉怒道“好意待兄,為何推辭?”隨即從袖中取出秤錘投向鮑順,正中眼楮,鮑順昏倒在船上。江玉的兩個佷子上前將他殺害,取走金銀,把尸體投入江中後返回。等到萬安挑行李到江口,不見主人。等到正午,問人都說沒看見,萬安只得回來,對黃氏說“主人不知走哪條路去了,沒追上就回來了。”黃氏心中不安,悶悶不樂。
過了三四天,忽然報說江玉已回,黃氏即讓人去問,江玉說“那日等鮑兄不來,我自己開船去了。”黃氏听回報,驚慌多日,讓人四處探訪,都無消息。鮑成在莊上听說後,心想“這必定是萬安謀殺,所以挑行李回來隱瞞。”隨即向王知州告狀。官府拘得萬安到衙審問,萬安堅決不招。鮑成立即稟復說萬安是多年刁僕,謀殺無疑。王知州信以為真,用嚴刑拷打,萬安受苦不過,只得認下謀殺罪名,被戴上長枷監入獄中。結案後,定為死罪。
這年冬天,仁宗命包拯審決天下死罪,萬安也被解赴東京听審。包拯問及萬安案卷,萬安悲號不止,告以前情後,說“前生該還主人死債了。”包拯思忖“白日謀殺人豈無目擊者?若為謀財,理應遠逃,怎會自回讓你告官?”便令打開長枷,將他散監獄中,秘密派公牌李吉,吩咐到江州鮑家探訪此事,若有人問萬安如何,就說已被處決。李吉領命而去。
當時江玉得鮑順百金,變得富有。听說萬安被判死罪,心中常不安,唯恐事情敗露。忽然夜夢一神人告知“你用鮑順的錢致富,卻誣陷他的僕人抵命,日後會有穿紅衫婦人揭發此事,你要謹慎。”江玉夢中驚醒,暗中記住。一個多月後,果然有穿紅衫婦人攜五百貫錢來向江玉買鹽。江玉忽然想起夢中之事,迎接婦人到家,很是禮遇。婦人說“與君不相識,為何如此敬重?”江玉答“難得貴娘子光顧,接待不周,要鹽的話,取好的送去,何需用錢買?”婦人道“我丈夫在江口販魚,特來求君買鹽腌制,若不收錢,我就轉買別家。”江玉只得從命,給了雙倍分量的鹽。婦人正要告辭,恰逢僕人周富捧一盆髒水過來,滴污了婦人紅衣。婦人很生氣,江玉陪小心謝罪說“小僕失禮,萬望寬恕,情願賞錢作衣資。”婦人仍懷恨離去。江玉大怒,將周富捆綁鞭打,兩天後才放。周富憤恨不已,徑直到鮑家見黃氏,報知某日謀殺鮑順劫金之事。黃氏十分憤恨,立即要去告狀。周富進言“若在本州告狀,你丈夫的冤屈難雪。只有開封府包拯處才能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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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氏正憂慮時,恰逢李吉入見黃氏,稱“從東京來,缺少路費,冒昧進府,求些盤纏。”黃氏便問“你從東京來,可聞萬安獄中事?”李吉道“已處決了。”黃氏听罷,悲咽不止。李吉問原因,黃氏說“如今謀殺我丈夫的人已清楚,卻誤讓萬安抵命。”李吉不再隱瞞,告知是包拯差來探訪的緣由。黃氏取十兩花銀,讓公人帶周富連夜赴東京,入府衙見包拯告明前情。包拯審實後,即派公牌到江州,拘江玉等一干犯人到衙,用長枷監入獄中審問。江玉無法抵賴,一一招認謀害鮑順之事。
包拯將案卷整理好,判江玉叔佷三人償命;釋放萬安;追回百金,給一半賞周富回去。當下萬安得明冤情,不致枉死,被害者的冤魂也得以雪洗,這雖是天理昭彰,而包拯的德量在千載之下也令人敬仰。
第五十六回杖奸僧決配遠方
斷雲
宋女蒙冤遭休棄,奸僧施計難逃刑。
包公千載留威名,一審便令法分明。
話說東京城外二十里,有個地方叫新橋,有個富人姓秦名得,原本也是名門之後,娶了南村宋澤的女兒秀娘為妻。秀娘性格溫柔,自幼知書達理,父親很疼愛她,讓她跟著鄰里的李先生學習。秀娘聰明過人,凡是書籍過目不忘,詩詞歌賦更是張口能誦,深受大家敬重。她十九歲嫁入秦家後,待人接物、操持家務都很合丈夫心意。
一天,秦得的表兄家有婚事,派人來請他。秦得告知宋氏後便去了,表兄許大郎見他到來十分歡喜,設酒款待,一連留他住了好幾天。宋氏在家盼丈夫不歸,便到門口等候,忽見一個僧人遠遠走來。這僧人頭頂三山帽,身穿百衲衣,手捧缽盂,口中不停地誦經。快走到秦家門口時,僧人看見宋氏站在簾子下,便只顧偷偷打量她,沒留意路上結了冰很滑,正要上前作揖,突然跌進了水窪里。當時正是寒冬,僧人爬起來時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秀娘見了心生憐憫,叫他進來,讓他在外屋坐下,連忙去廚房燒了一堆火來給僧人烘干衣服。僧人連聲道謝,就著爐火烘烤衣物。秀娘又端來一碗熱湯讓他喝下,問他從哪里來。和尚說“貧僧住在城里的西靈寺,日前師父去東院還沒回來,特讓我去接。剛才路過娘子門口,沒注意路邊結冰石滑,掉進了水窪。今天要不是娘子行善,我幾乎丟了性命。”秀娘說“你的衣服既然干了,就快趕路吧,要是我丈夫回來看到,怕有不便。”僧人答應著正要拜辭,恰巧秦得回來了,見一個和尚坐在外屋烤火,妻子也在旁邊,心里很不高興。僧人見狀連忙溜走。
秦得進門問妻子和尚從哪里來,宋氏如實相告“他跌進水窪里,我可憐他,取火給他烘干衣服。”秦得听罷大怒“婦人女子不出閨門,鄰里這麼多人,要是知道你取火給僧人,豈不是要議論紛紛?我秦得是個明事理的丈夫,怎能容忍你這樣行為不端的婦人?”當即下令“趕緊回你母家去,不許再進我家門!”宋氏低頭無語,無法辯解,見丈夫決意要趕走她,只好回到母家。母親得知女兒被休的緣由,埋怨她舉止不謹,惹出丑名,很是輕視她,就連鄰里親戚也懷疑她的品行。秀娘有口難辯,後悔莫及,整日憂悶,守在閨門不出。每當夜深人靜,她寂寥難耐,便作了幾首古體詩自怨自艾,詩曰
“挑盡殘紅苦夜長,縈心萬事已參商。
朔風不管人憔悴,暗送鈴聲到枕旁。”
又詩曰
“倚欄頻問夜如何?待月中庭欲睡遲。
砌壁蛩蟲如訴怨,不關風景自生悲。”
又詩曰
“遙睹空中一寶輪,樓台深處避飛塵。
自來自去無相管,肯念憑欄有待人?”
時光飛逝,宋氏被丈夫休棄後在母家待了一年多。當時那個僧人听說宋女被丈夫休回娘家,便心生詭計,離開西靈寺還俗留發,改名叫劉意,想娶宋氏為妻。常說“和尚動了凡心”,這話一點不假。等頭發留齊後,他就托媒婆到宋家提親。媒婆先去見秀娘的父親,說“小娘子和秦官人不和,被用丑事為由休棄,沒過兩個月,秦官人就娶了別家女子,也不想想小娘子,如此背恩負義的丈夫,還留戀他什麼?我特意來提親,想給娘子再找段好姻緣,不知您意下如何?”秀娘的父親苦笑道“小女子不守名節,遭丈夫休棄,如今留在我家,終日怏怏不樂。嫁與不嫁,由她自己決定,我不敢做主。”媒婆又進去見秀娘的母親,說起給小娘子提親的事。母親很高興,對媒婆說“我女兒被休回家一年多了,听說前夫已經娶了別人,往日的嫌疑還沒消除,既然有人提親,我情願勸女兒出嫁,免得別人再議論。”媒婆見宋家答應,便回去告訴劉意,劉意暗自歡喜。
次日,劉意備下厚禮到宋家提親。剛定下婚約,秀娘得知此事後悲哀終日,茶飯不思。怎奈母命難違,她推脫不過,只得順從,嫁入了劉意家。花燭之夜,劉意欣喜若狂,親戚們都來祝賀。待客結束後,劉意重謝了媒婆。秀娘雖然被前夫休棄,但自認為行為端正,還盼著日後能與前夫團圓,誰想中了僧人的詭計,已嫁作他人婦。劉意雖然疼愛秀娘,但秀娘終日悶悶不樂,對前夫念念不忘,曾作一首詩表明心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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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傷心只自言,好姻緣化惡姻緣。
回頭恨折章台柳,赧面羞看玉井蓮。
只為羹湯輕易泄,遂交鸞鳳等閑遷。
誰人為挽天河水,一洗前非共往愆。”
將近半年後的一天,劉意為知己好友邀去飲酒,喝得大醉回家,正值秀娘在窗下對鏡而坐。劉意本是僧人出身,淫心蕩漾,一見秀娘,乘著酒興抱住她戲謔道“你還能認出我嗎?”秀娘一時沒反應過來“認不出。”劉意說“難道你不記得那個跌進水窪里,多得娘子取火烘烤衣服的僧人了?”秀娘驚訝地問“你怎麼還俗了?”劉意說“你雖聰明,卻沒料到我的計策。自從當日听說你被丈夫休回母家,我就還俗留發,等頭發長成後,派媒婆來提親,沒想到娘子竟真的嫁入了我家。”秀娘听罷,心中憤恨不已。過了幾天,她逃回娘家,把事情告訴父親,父親怒道“我女兒對你施恩,你卻心生歹念!”于是寫了狀子,徑直赴開封府向包拯告狀。
包拯派公役拘來劉意和宋氏對質,劉意百般辯解不肯承認。包拯又傳訊西靈寺的僧人,證實劉意確實是逃離寺院的還俗之徒。包拯下令給劉意戴上長枷,關入獄中審問,劉意無法抵賴,供認道“是在婦人回母家後,我才還俗留發的。”包拯判決道“僧人跌入水窪本是無心,還俗提親實屬不法。”將劉意杖脊後流放千里,宋氏則判歸母家。後來秦得得知妻子並無不端行為,想派人去商議復婚,可秀娘已心灰意冷,不再想回秦家。至此,宋氏的名節才因僧人的判罰得以洗清,這也正是包拯審案明察秋毫的結果。
第五十七回續姻緣而盟舊約
斷雲
羅女還魂續前緣,何巡貪贓冤情雪。
包公斷案稱奇絕,張生終得配舊弦。
話說浙東有個張忠,父親與羅仁卿是鄰居。張家本是官宦世家但家境貧寒,羅家則是新興富戶。宋仁宗年間,兩家同日添丁——張家生了兒子叫幼謙,羅家生了女兒叫惜惜。等孩子稍大些,羅家便把惜惜送到幼謙家讀書。鄰里常開玩笑說“同日出生的孩子,何不結為夫妻?”張、羅二人私下也覺得合適,便秘密立下婚約,發誓要白頭偕老,只是雙方父母並不知曉。
十多歲時,兩人還同席讀書,時常眉目傳情,情意深厚。一日,他們在書齋東邊的石榴樹下私定終身,此後往來更加密切。第二年,羅女不再來書館,張幼謙思念舊情,雖多次到羅家門口,無奈庭院深幽,始終見不到人。于是他寫了一首《一剪梅》詞傾訴情懷
“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鸞鳳,誰似鸞鳳?石榴樹下事匆忙,為結鴛鴦,拆散鴛鴦。
一年不到讀書堂,教不思量,怎不思量?朝朝暮暮只燒香。有分成雙,只願成雙。”
過了幾天,惜惜忽然派婢女來看望張幼謙。張大喜過望,當即折下窗前初開的梅花一枝,題詩一首
“昔人一別恨悠悠,猶把梅花寄隴頭。
咫尺花開君不見,有人獨自對花愁。”
題完後,連同之前的詞一起讓婢女帶給惜惜。惜惜讀後,心中感慨萬千。
又過了一年,張幼謙隨父親遷居越州。越州太守听聞他有才學,便將他留在府中進修,兩年後才回家。羅女得知消息,立刻派婢女送來十枚金錢和一粒相思子。張幼謙收下後大喜,問婢女“我想與娘子見一面,不知她可願意見我?”婢女回答“娘子也常念著您呢!昨日听說您回來,特意讓我送這些東西,正是想約定日後相見,怎麼會不願意見您?只等有機會,良緣終會成就。”
張幼謙听後十分高興,又寫了一首詩讓婢女帶給惜惜
“一朝不見似三秋,真個三秋愁不愁?
金錢難買樽前笑,一粒相思死不休。”
張幼謙得到羅女贈送的金錢後,時常拿出來把玩,恰巧被母親看見。他如實告知金錢來自羅女,母親這才察覺他的心意,次日便請媒婆去羅家提親。羅父羅母嫌棄張家貧窮,拒絕了這門親事,對媒婆說“回去告訴張母,若她兒子能及第做官,這門親才可以談。”媒婆回來轉告,張母知道此事無望,便擱置了議婚的念頭。
第二年,張幼謙又隨父親和越州太守到京城等候差遣,兩人從此斷了音訊。等他過了幾年回家時,羅惜惜已接受了富戶辛家的聘禮。張幼謙听聞後悲痛欲絕,若有所失,于是作了一首《長相思》
“天有神,地有神,海誓山盟字字真。如今墨尚新。
過一春,又一春,不解金錢變作銀。如何忘卻人?”
次日,張幼謙見到媒婆,懇請她幫忙傳遞心意。媒婆心生憐憫,將詞悄悄送給羅女,並說明了張幼謙的情況。羅女見詞後含淚對媒婆說“如今雖已受聘,卻是父母的意思。只要能與他見一面,我寧願與他一同赴死,也不願與別人共度余生!回去告訴張郎,一定要把我的話帶到。”媒婆回來轉告,張幼謙听後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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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張幼謙正倚欄看花,若有所思,恰巧羅女派婢女來相約“娘子花園後牆有幾株山茶樹,可以攀援;牆外還放了竹梯用來翻牆。今夜請公子在此等候,娘子想見您一面。”張幼謙听後十分歡喜,對婢女說“若娘子確有此意,我一定赴約!”婢女走後,張幼謙連續三晚在牆外等候,卻都沒等到。他心中怨恨,于是賦詩一首
“山茶花樹隔東風,何啻雲山萬萬重!
銷金帳暖貪春夢,人在月明風露中。”
次日,他又請媒婆將詩帶給羅女。羅女回復“我三晚沒睡,實在找不到機會,並非我失信。約定今夜熄燈後相見,請張郎速來!”媒婆轉達後,張幼謙當晚如期前往,果然看到牆外有竹梯,便翻牆入園,沿樹而下。羅女將他迎入閣樓,兩人互訴衷腸,情意綿綿,並約定以後以樓西亮三盞燈為信號,若只亮一盞燈則不可前來。此後,張幼謙或一兩晚、或三四晚便與羅女在閣樓相會,知曉此事的只有羅女的侍妾一人。
一個多月後,張父要去湖北,想帶張幼謙同往。張幼謙乘夜與羅女告別,二人相對落淚。羅女贈送了豐厚的金帛,說“幸好我還沒出嫁,等你回來還有相見的日子;若我嫁了人,你就到井中找我,我們結下來世姻緣!”兩人依依不舍地分別。
第二年,張幼謙要參加科舉考試,先回到鄉里備考。羅女原本打算當年冬天出嫁,听說張幼謙回來,立刻派婢女約他當晚相見,並附上一首《卜算子》
“幸得那人歸,怎使教來也。一日相思十二辰,真是情難舍。
本是好姻緣,又怕姻緣假。若是教隨別個人,相見黃泉下。”
張幼謙按約前往,見面後,羅女又喜又怨“幸好還能相見,若你回來晚了,我們的姻緣就真的沒希望了。”張幼謙悲傷地說“若上天能成全我們,當初的誓言我怎敢忘記!”羅女說“從今往後,我要與你盡情相伴,即便死了也無遺憾。你年少才俊,前程不可限量,我不敢用世俗兒女情長,讓你陪我一起死。”兩人相對落淚許久,張幼謙續寫了一首《卜算子》回應
“去是不由人,歸怎由人也。羅帶同心結到成,底事教拚舍?
心是十分真,情沒些兒假。若是歸遲打棹篦;甘受三千下。”
此時夜深人靜,二人休息相伴,情意甚篤。此後,張幼謙每晚都來相會。半個多月後,羅父羅母察覺到異樣,暗中守候捉住了張幼謙。羅女得知後,投井自盡。父母發現時,已經過去一天,搶救不及。羅家深恨張幼謙,將他扭送官府,控告他謀殺女兒。
當時浙東安撫使何某極為貪贓枉法,辛家又花重金上下賄賂,一心要讓張幼謙背負謀殺罪名。何某審問多日,張幼謙始終不肯招認,卻已被嚴刑拷打至體無完膚,被戴上長枷監禁獄中。張母送信給張父,張父懇請湖北的朋友向安撫使求情,卻無法挽回,張幼謙最終被判死罪,只等冬天處決。辛家以為張幼謙必死無疑。
恰逢包拯巡視浙東,行至西街時,忽然一陣旋風驟起,繞著馬頭不散。包拯覺得怪異,派牌軍薛霸隨風探看,旋風最後在羅家東廊停下。薛霸回報後,包拯傳訊羅仁卿,羅仁卿說“東廂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小女日前投井身亡,靈柩停放在那里。”包拯心想“看來你女兒死得不明不白。”
當天夜里,包拯秉燭坐在東廳,兩旁軍牌整齊待命。初更剛過,忽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伏在階下痛哭不止。左右都說“這又是冤魂來告狀了。”包拯問“你是哪家女子,有何冤屈,從實說來。”羅女說“我是羅仁卿的女兒惜惜,與張家公子幼謙私定終身,父母嫌貧愛富,將我許配給辛家,我飲恨投井而死。父親卻誣陷張郎謀殺,辛家有錢賄賂權貴,判張郎死罪。陰君憐我陽壽未盡,且與張郎有前世姻緣,近日囑咐芽山董真人用丹藥讓我還魂,特來向您訴明冤情,懇請做主。”說完便化風而去。包拯听後,退回寢室。
次日升堂,包拯先審理此案,調取張幼謙的案卷核實,他的供述與羅女所言一致,當即下令去掉張幼謙的長枷。包拯心生一計,傳訊羅仁卿,問“你女兒死了多久?”羅仁卿答“一個月了。”包拯說“若被人謀殺,尸體應有傷痕。”隨即命人開棺驗尸,只見羅女面色如生,毫無變化。包拯說“且先成就這段姻緣,再作判決。”于是派公牌前往芽山請來董真人,告知詳情。董真人說“才死一個月,可以救活。”便取出丹藥調湯灌下,不久羅女便甦醒過來,父母欣喜萬分。
董真人告辭後,包拯傳齊相關人等,問羅父“你女兒曾受辛家聘禮,現在還願意嫁嗎?”羅仁卿說“自女兒死後,聘禮已經退還了。”包拯又問“現在願意許配給張家嗎?”羅仁卿說“我起初也想許配給張家,只等官府批準,不料女兒執意要嫁,才惹出這禍事。如今她有幸復生,怎能不嫁?”包拯笑道“既然如此,你控告他謀殺,該當何罪?”羅仁卿叩首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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