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听到寶玉在夢中呼喊自己的小名,心里覺得十分納悶,可又不好意思仔細詢問。此時的寶玉,仍處于迷迷糊糊、若有所失的狀態。眾人急忙端來桂圓湯,他喝了兩口後,便起身整理衣裳。襲人伸手幫他系褲帶時,嚇得她趕忙把手縮了回來,詢問是怎麼回事。寶玉漲紅了臉,輕輕捏了一下襲人的手。襲人本就聰慧,年紀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對男女之事也漸漸有所了解。如今見寶玉這般情形,心中便明白了大半,頓時也羞得滿臉通紅,不敢再問。她默默幫寶玉整理好衣裳,隨後一同前往賈母處,草草地吃完晚飯,便回到這邊。
趁著奶娘和丫鬟們不在身邊,襲人趕忙另外拿出一件內衣,要給寶玉換上。寶玉紅著臉,羞澀地央求道︰“好姐姐,千萬別跟別人說。” 襲人也含羞帶笑地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 寶玉說︰“說來話長。” 接著便把夢中的事情詳細地講給襲人听。當說到警幻仙姑傳授男女之事時,羞得襲人用手捂住臉,伏在那里笑個不停。寶玉一向喜歡襲人的溫柔嫵媚、嬌俏動人,于是便強求襲人一同嘗試警幻仙姑所教導的男女之事。襲人心里明白,賈母早已將自己許給了寶玉,如今這般行為,也不算違背禮數,便和寶玉偷偷嘗試了一番,幸好沒有被人撞見。從那以後,寶玉對襲人更加另眼相看,襲人對寶玉也愈發盡心盡力。暫且先不說他們的事。
榮國府這一大家子人算起來,人口雖說不算多,從上到下也有三四百口;日常事務也不算繁雜,一天大概有一二十件,可卻如同亂麻一般,毫無頭緒,難以找到一個可以作為主線的事情或人物。正琢磨著從哪件事、哪個人寫起才好時,恰好從千里之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家庭,因為與榮國府有些許關聯,這天正朝著榮國府趕來,那就從這一家人說起吧,倒也能理出個頭緒。你知道這一家人姓甚名誰,又和榮國府有什麼關聯嗎?且听我細細道來。
剛才說的這個小家庭,是本地人,姓王。祖上曾做過一個小小的京官,早年與王熙鳳的祖父、王夫人的父親相識。因為貪圖王家的權勢,便攀附連宗,認作了佷兒。那時,只有王夫人的大哥、王熙鳳的父親以及王夫人在京城,知道有這麼一門連宗的親戚,其他人都不認識。如今,王家的祖上已經去世,只有一個兒子,名叫王成。由于家業逐漸衰敗,王成便搬回城外的鄉下居住。王成最近也因病離世,留下兒子狗兒。狗兒生了一個兒子,小名叫板兒,妻子是劉氏,還生了一個女兒,名叫青兒。一家四口以務農為生。因為狗兒白天還要做點小生意,劉氏又要操持家務,青兒和板兒姐弟倆無人照顧,狗兒便把岳母劉姥姥接來一起生活。這劉姥姥是個多年的老寡婦,膝下沒有兒女,只靠著兩畝薄田維持生計。如今女婿接她來養老,她自然樂意,便一心一意地幫襯著女兒女婿過日子。
這年秋末冬初,天氣漸漸冷了起來,家里過冬的物資還沒有置辦,狗兒心里難免煩悶憂慮。他喝了幾杯悶酒,在家里無端地發脾氣,劉氏也不敢頂撞他。劉姥姥看不過去,便勸說道︰“姑爺,你別嫌我多嘴。咱們莊戶人家,哪個不是老老實實的,有多大能耐就過什麼樣的日子。你大概是小時候靠著家里的福氣,吃喝不愁慣了,如今才把握不住自己。有錢的時候就大手大腳,沒錢了就瞎生氣,這哪里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咱們雖說住在城外,但到底是在天子腳下。這長安城遍地都是錢,只可惜沒人懂得去掙罷了。你在家里發脾氣也沒用。” 狗兒听了,著急地說︰“你老就會在炕頭上瞎嚷嚷,難道讓我去打劫、去偷不成?” 劉姥姥說︰“誰讓你去偷了。咱們總得想個辦法,大家一起商量商量,不然銀子錢還能自己跑到咱家來?” 狗兒冷笑道︰“要有辦法,還能等到現在?我又沒有收稅的親戚,也沒有當官的朋友,能有什麼法子可想?就算有,人家也未必會搭理我們!”
劉姥姥說︰“話可不能這麼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盡力去謀劃,說不定菩薩保佑,能有機會呢。我倒是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當年你們和金陵王家連過宗,二十年前,他們對你們還不錯;如今,想必是你們自己擺架子,不肯去親近人家,所以關系才疏遠了。我記得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次。他們家的二小姐為人爽快,會待人,不擺架子。如今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听說她上了年紀後,越發憐憫窮人,體恤老人,最喜歡施舍給和尚道士,舍米舍錢的。如今王家雖然去了外地任職,但這位二姑太太說不定還記得咱們。你何不去走動走動,也許她念舊情,能給些好處呢。要是她發點善心,隨便給點,都比咱們一年掙的還多。” 劉氏在一旁插嘴道︰“你老說的倒是在理,可就憑你我這副模樣,怎麼好去人家府上呢。再說,他們府上看門的人,也未必肯給咱們通報。到時候,別好處沒撈著,反倒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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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兒這人,對名利最為看重。听劉姥姥這麼一說,心里便有些心動了。又听妻子這麼講,便笑著接過話茬︰“姥姥既然這麼說,況且當年你還見過這位姑太太一次,要不明天你老人家就去一趟,先探探情況再說。” 劉姥姥說︰“哎呀呀!俗話說‘侯門深似海’,我算什麼呀,他們家的人又不認識我,我去了也是白去。” 狗兒笑著說︰“沒事,我教你個辦法︰你帶上外孫板兒,先去找陪房周瑞。要是見到他,事情就有希望了。這周瑞以前和我父親辦過一件事,關系很好。” 劉姥姥說︰“我也知道他。只是好久沒走動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你是個男人,又這副模樣,自然不方便去;我們姑娘家,年輕媳婦,拋頭露面的也不合適。那就只好我這把老臉去踫踫運氣了。要是真能有點好處,大家都受益;就算沒拿到銀子,我也能去那公府侯門見識見識世面,也不算白活一輩子。” 說完,大家都笑了一陣。當晚,便把這件事商量定了下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劉姥姥就起床梳洗,還叮囑了板兒幾句話。板兒才五六歲,什麼都不懂,听說要帶他進城去玩,高興得連連答應。于是,劉姥姥帶著板兒進了城,來到寧榮街。
來到榮國府大門前的石獅子旁,只見門口停滿了轎子和馬匹,劉姥姥心里有些膽怯,不敢直接過去。她先撢了撢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該說的話,然後小心翼翼地走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凸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板凳上,正高談闊論著。劉姥姥只好硬著頭皮上前,說道︰“各位大爺好啊,給你們請安了。” 那些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問道︰“你從哪兒來的?” 劉姥姥賠著笑臉說︰“我來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麻煩哪位大爺幫我請他出來一下。” 那些人听了,都沒把她當回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到那邊牆角下等著,一會兒他們家有人出來。” 其中有個年紀大些的人說︰“別耽誤她的事,何必捉弄她呢。” 然後對劉姥姥說︰“周大爺去南邊了。他住在後面那一片,他娘子在家。你要找的話,從這邊繞到後街的後門去問就行了。”
劉姥姥道了謝,便牽著板兒,繞到了後門。只見後門停著一些賣東西的擔子,有賣吃的,也有賣玩具的,三二十個小孩子在那里吵吵鬧鬧地玩耍。劉姥姥拉住一個孩子問道︰“小哥,我問一下,有個周大娘在家嗎?” 孩子們說︰“哪個周大娘?我們這兒有三個周大娘,還有兩個周奶奶,不知道你找的是哪一個?” 劉姥姥說︰“是太太的陪房周瑞的娘子。” 孩子說︰“這好辦,跟我來。” 說著,蹦蹦跳跳地帶著劉姥姥進了後門,來到一堵院牆旁,指著說︰“這就是他家。” 然後又喊道︰“周大娘,有個老奶奶找你,我把她帶來了。”
周瑞家的在屋里听到聲音,連忙迎了出來,問道︰“是誰呀?” 劉姥姥趕忙迎上去,說道︰“哎呀,周嫂子,你好啊!” 周瑞家的端詳了半天,才笑著說︰“劉姥姥,是你呀!你看看,這才幾年,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快請屋里坐。” 劉姥姥一邊往里走,一邊笑著說︰“你是貴人多忘事,哪里還記得我們這些窮親戚呢。” 說著,便來到屋里。周瑞家的讓雇來的小丫頭倒上茶。周瑞家的又看著板兒說︰“這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接著又聊了些分別後的家常話。然後問劉姥姥︰“你今天是路過,還是特意來的?” 劉姥姥說︰“原是特意來看看嫂子你,順便也給姑太太請安。要是能帶我見一見姑太太,那就更好了;要是不行,就麻煩嫂子幫我轉達一下問候。”
周瑞家的听了,心里便猜出了幾分劉姥姥的來意。一來,當年她丈夫周瑞爭買田地的事,多虧了狗兒幫忙;如今劉姥姥找上門來,她不好拒絕。二來,她也想借此顯示一下自己的能耐。听劉姥姥這麼說,便笑著說︰“姥姥,你放心。你大老遠誠心誠意地來了,哪能不讓你見著正主呢。按理說,客人來了回話,這事不歸我管。我們這兒分工明確︰我們家男人只管春秋兩季收地租,閑時就帶著少爺們出門;我只管跟著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兒。但因為你是太太的親戚,又信得過我,來找我幫忙,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不過,姥姥你有所不知,我們這兒和五年前不一樣了。如今太太不太管事,都是璉二奶奶當家。你知道這璉二奶奶是誰嗎?她就是太太的內佷女,當年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叫鳳哥的。” 劉姥姥听了,驚訝地說︰“原來是她!怪不得呢,我當年就覺得她不一般。這麼說,我今天還能見到她了?” 周瑞家的說︰“那自然。如今太太事情多,心煩,有客人來,能推掉的就推掉了,都是鳳姑娘出面應酬接待。今天就算見不著太太,也得見她一面,這樣才不算白來一趟。” 劉姥姥說︰“阿彌陀佛!全靠嫂子幫忙了。” 周瑞家的說︰“瞧你說的。俗話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不過是我多說一句話的事兒,又不費什麼勁兒。” 說著,便讓小丫頭到倒廳悄悄打听一下,老太太屋里開飯了沒有。小丫頭便去了。這邊,兩人又閑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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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姥姥感慨道︰“這鳳姑娘今年估計也就二十歲吧,就能有這般本事,操持這麼大的家業,可真是不簡單啊。” 周瑞家的听了,連忙說道︰“我的姥姥呀,這事兒可不能不跟你說。這位鳳姑娘雖說年紀不大,可辦事比一般人都厲害。如今出落得跟天仙似的,心眼兒多得數都數不過來。要是比口才,十個能說會道的男人都比不上她。等會兒你見了就知道了。不過呢,她對下人稍微嚴厲了些。” 正說著,小丫頭回來稟報︰“老太太屋里的飯已經吃完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 周瑞家的一听,趕忙起身,催著劉姥姥說︰“快走,快走。這會兒她剛吃完飯,是個空當,咱們趕緊過去。要是晚一步,來匯報事情的人多了,就不好說話了。而且她要是歇了午覺,就更沒機會了。” 說著,兩人一起下了炕,整理了一下衣服,劉姥姥又囑咐了板兒幾句,便跟著周瑞家的,一路朝著賈璉的住處走去。
他們先到了倒廳,周瑞家的讓劉姥姥在那兒稍作等候。自己先繞過影壁,走進院門。得知鳳姐還沒下來,便先去找鳳姐的心腹通房大丫頭平兒。周瑞家的把劉姥姥的來歷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又道︰“今天大老遠特意來請安。當年太太經常見她,今天說什麼也得見一面,所以我就把她帶進來了。等奶奶下來,我再詳細回稟,奶奶想必也不會責怪我莽撞。” 平兒听了,便拿定主意︰“讓他們進來,先在這兒坐著吧。” 周瑞家的這才出去,領著劉姥姥和板兒進了院子。
上了正房的台階,小丫頭掀起猩紅色的氈簾,劉姥姥剛一進堂屋,一股香氣撲面而來,她都辨不出是什麼味兒,只感覺自己仿佛置身雲端。滿屋子的物件都閃閃發光,晃得人頭暈目眩。劉姥姥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咂嘴,嘴里念著佛。接著,他們來到東邊的屋子,這里是賈璉女兒大姐兒睡覺的地方。平兒站在炕沿邊,上下打量了劉姥姥兩眼,然後禮貌地問好並讓座。劉姥姥見平兒渾身綾羅綢緞,頭戴金飾,面容姣好,還以為她就是鳳姐呢。剛要稱呼姑奶奶,忽然听到周瑞家的叫她平姑娘,又見平兒稱呼周瑞家的為周大娘,這才知道她不過是個有些身份的丫頭。于是,劉姥姥帶著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在炕沿對面坐下,小丫頭倒上茶,大家開始喝茶。
劉姥姥忽然听到 “咯當咯當” 的聲響,听起來特別像打籮櫃篩面的動靜,她忍不住東張西望。突然,她瞧見堂屋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還墜著個像秤砣似的東西,不停地晃動。劉姥姥心里納悶︰“這是什麼稀罕玩意兒?有啥用呢?” 正發呆的時候,只听 “當” 的一聲,那聲音如同金鐘銅磬一般響亮,嚇得她猛地一睜眼。緊接著,又連續響了八九下。劉姥姥剛想問,就見小丫頭們慌慌張張地亂跑,喊道︰“奶奶下來了。” 周瑞家的和平兒趕忙起身,對劉姥姥說︰“你就乖乖在這兒等著,到時候我們來叫你。” 說完,便迎了出去。
劉姥姥屏氣斂息,側耳靜候。只听見遠處傳來陣陣笑聲,大概有一二十個婦人,衣裙 作響,漸漸走進堂屋,朝那邊的屋子去了。又有兩三個婦人,捧著大漆捧盒,來到這邊等候。過了一會兒,听到那邊有人說 “擺飯”,漸漸地,人都散開了,只剩下幾個伺候端菜的。半天都鴉雀無聲,忽然,兩個人抬了一張炕桌過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擺滿了碗盤,里面全是魚肉,不過只動了幾樣。板兒一看見,立刻吵著要吃肉,劉姥姥一巴掌把他打了回去。這時,周瑞家的滿臉笑容地走過來,招手示意劉姥姥過去。劉姥姥心領神會,帶著板兒下了炕,來到堂屋。周瑞家的又跟她低聲交代了幾句,這才一起往這邊屋子走來。
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掛著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鋪著大紅氈條。靠東邊的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和一個引枕,上面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邊還放著一個雕漆痰盒。鳳姐平日里戴著秋板貂鼠昭君套,圍著攢珠勒子,身穿桃紅撒花襖,外披石青刻絲灰鼠披風,下身穿著大紅洋縐銀鼠皮裙,打扮得嬌艷動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手里拿著小銅火箸撥弄著手爐里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一個小小的填漆茶盤,盤里放著一個小蓋鐘。鳳姐既不接茶,也不抬頭,只顧撥著手爐里的灰,慢悠悠地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 正說著,她剛要起身拿茶,就看見周瑞家的已經帶著兩個人站在地下了。她這才急忙起身,臉上堆滿笑容問好,還埋怨周瑞家的怎麼不早點說。劉姥姥在地下已經拜了好幾拜,向姑奶奶請安。鳳姐連忙說︰“周姐姐,快把她扶起來,別拜了,請坐。我年紀輕,不太認得,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不敢亂叫。” 周瑞家的趕忙回答︰“這就是我剛才跟您回稟的那位姥姥。” 鳳姐點了點頭。劉姥姥在炕沿上坐了下來,板兒則躲在她背後,怎麼哄都不肯出來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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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笑著說︰“親戚們走動得少,都疏遠了。了解情況的,會說你們嫌棄我們,不肯常來;不了解的那些小人,還以為我們目中無人呢。” 劉姥姥趕忙念佛說道︰“我們家日子艱難,走不動路。來了這兒,別給姑奶奶丟臉,就是讓管家爺們瞧見,也不像樣子。” 鳳姐笑著說︰“這話可就見外了。我們不過是靠著祖父的虛名,做了個窮官兒,家里能有什麼呢,不過是個往日的空架子罷了。俗話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 說著,又問周瑞家的跟太太回稟了沒有。周瑞家的回答︰“現在就等奶奶您的指示呢。” 鳳姐說︰“你去看看,要是有人有事就先算了,要是得空就回稟,看太太怎麼說。” 周瑞家的答應著就去了。
這邊鳳姐讓人拿些果子給板兒吃,剛問了幾句閑話,就有家下許多管事的媳婦來匯報事情。平兒向鳳姐回稟,鳳姐說︰“我這兒正陪著客人呢,晚上再來匯報。要是有特別要緊的事,你就帶進來現在處理。” 平兒出去了,一會兒回來報告︰“我都問過了,沒什麼要緊事,我就讓他們散了。” 鳳姐點了點頭。這時,周瑞家的回來了,對鳳姐說︰“太太說了,今天沒空,二奶奶陪著也是一樣的。多謝您費心想著。要是來隨便逛逛就算了;要是有什麼要說的,盡管告訴二奶奶,跟跟太太說一樣。” 劉姥姥說︰“也沒什麼特別要說的,就是來看看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之間的情分。” 周瑞家的趕緊說︰“要是沒什麼事就算了;要是有話,盡管跟二奶奶說,跟太太說沒差別。” 一邊說,一邊給劉姥姥使眼色。
劉姥姥明白了她的意思,還沒說話,臉就先紅了。她心想,要是不說,今天來又是為了什麼呢?只好忍著羞恥說道︰“按理說,今天第一次見姑奶奶,不該說這些,可大老遠跑到您這兒來,也不能不說。” 剛說到這兒,就听二門上的小廝回稟︰“東府里的小大爺進來了。” 鳳姐連忙打斷劉姥姥︰“先別說了。” 接著問道︰“你蓉大爺在哪兒呢?” 只听見一路靴子聲,進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朗,穿著輕便的裘皮大衣,系著珍貴的腰帶,頭戴華麗的帽子。劉姥姥這會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躲都沒地方躲。鳳姐笑著說︰“你就坐著,這是我佷兒。” 劉姥姥這才扭扭捏捏地在炕沿上重新坐下。
賈蓉笑著說︰“我父親讓我來求嬸子,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天要請一位重要的客人,想借去擺一擺,用完馬上就送回來。” 鳳姐說︰“你說晚了一天,昨天已經給別人了。” 賈蓉听了,嬉皮笑臉地在炕沿上半跪著說︰“嬸子要是不借,又要說我不會辦事,又得挨一頓打了。嬸子就可憐可憐佷兒吧。” 鳳姐笑著說︰“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王家的東西就都是好的?你們那兒放著那麼多好東西,看不見,偏覺得我的好。” 賈蓉笑著說︰“哪有嬸子的好啊!只求嬸子開恩。” 鳳姐說︰“要是踫壞一點兒,你可小心你的皮!” 于是讓平兒拿了樓房的鑰匙,叫幾個穩妥的人去抬。賈蓉高興得眉開眼笑,說︰“我親自帶人去拿,可不能讓他們瞎踫。” 說完就起身出去了。
這時,鳳姐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朝著窗外喊道︰“叫蓉哥回來。” 外面幾個人跟著喊道︰“蓉大爺快回來。” 賈蓉連忙轉身回來,垂手站著,听鳳姐指示。鳳姐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出了半天神,然後笑著說︰“算了,你先去吧。晚飯後再來跟我說。這會兒有人,我也沒精神。” 賈蓉答應了一聲,這才慢慢退了出去。
劉姥姥這時心神才稍微安定下來,又接著說道︰“今天我帶著您佷兒來,也沒別的事兒,就是因為他爹娘在家里連飯都吃不上了。現在天又冷了,越想越覺得沒個出路,沒辦法,只好帶著您佷兒來投奔您了。” 說著,她又推了推板兒,說道︰“你爹在家是怎麼教你的?帶咱們來是干什麼的?就知道吃果子。” 鳳姐早就听明白了,見劉姥姥不太會說話,便笑著打斷她︰“別說了,我都清楚。” 接著問周瑞家的︰“這位姥姥吃早飯了沒?” 劉姥姥趕忙說道︰“一大早急著往這兒趕,哪有時間吃飯呀。” 鳳姐听了,連忙吩咐趕緊傳飯。不一會兒,周瑞家的傳了一桌招待客人的飯菜,擺在東邊的屋子里,然後過來帶著劉姥姥和板兒過去吃飯。
鳳姐說︰“周姐姐,好好招呼著點兒,我就不陪了。” 說完,便去了東邊的屋子。她又叫來周瑞家的,問她剛才回稟太太時都說了些什麼。周瑞家的回答︰“太太說,他們家和咱們本不是一家,只是因為都姓王,當年又和太老爺一起做官,偶然攀了個親戚。這幾年走動得也不多。以前他們來,咱們也沒讓他們空著手回去。今天既然來了,也是他們的一番心意,咱們可不能慢待了。要是他們有什麼要求,就由奶奶您看著辦。” 鳳姐听了,說道︰“我說呢,要是一家子,我怎麼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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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劉姥姥已經吃完飯,拉著板兒過來,咂著嘴向鳳姐道謝。鳳姐笑著說︰“先坐下,听我跟您說。您剛才的意思,我已經懂了。按說親戚之間,本就不該等對方上門,就該主動照應著。可如今家里雜事太多,太太年紀也大了,有時候想不到也是有的。再說我最近接手管事,對這些親戚的情況都不太了解。而且外面看著咱們家熱熱鬧鬧的,殊不知家大業大,難處也多,跟別人說,人家也未必信。今天您大老遠跑來,又是第一次跟我開口,我怎麼能讓您空著手回去呢。正好昨天太太給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您要是不嫌少,就先拿去用吧。”
劉姥姥一開始听鳳姐說家里艱難,還以為沒指望了,心里 “突突” 直跳;後來听到鳳姐要給她二十兩銀子,高興得渾身都不自在起來,說道︰“哎呀,我也知道您不容易。可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管怎樣,您隨便拿出點來,都比我們一年掙的還多呀!” 周瑞家的見劉姥姥說得粗俗,一個勁兒地給她使眼色,讓她別說了。鳳姐看見了,只是笑笑,沒當回事,只讓平兒把昨天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吊錢,都放到劉姥姥面前。鳳姐說道︰“這是二十兩銀子,先給這孩子做件冬衣。您要是不收,可就真怪我了。這錢拿去雇車吧。以後沒事兒,盡管常來坐坐,這才像親戚的樣子。天也不早了,就不留你們了,回家代我向該問好的人問個好。” 說著,便站起身來。
劉姥姥一個勁兒地千恩萬謝,拿了銀子和錢,跟著周瑞家的來到外面。周瑞家的說︰“我的娘啊!您見了她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一開口就是‘你佷兒’。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就算真是親佷兒,說話也得委婉些。蓉大爺才是她正兒八經的佷兒,您怎麼又冒出個佷兒來。” 劉姥姥笑著說︰“我的嫂子呀,我見了她,心里喜歡都喜歡不過來,哪里還顧得上說話呀。” 兩人說著,又到周瑞家坐了一會兒。劉姥姥想留下一塊銀子給周瑞家的孩子們買果子吃,周瑞家的哪里會放在眼里,堅決不肯收。劉姥姥感激不已,最後還是從後門離開了。真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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