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倚靠著龍床,淚如雨下,一直哭到天色漸晚仍未停歇。行者走上前,高聲呼喊︰“你怎麼如此糊涂!你看那道士的尸骸,一個是老虎,一個是白鹿,羊力大仙則是一只羚羊。若你不信,把骨頭撈上來看看,哪有人會長著那樣的骷髏?他們本就是成精的山間野獸,合伙來到這里害你。只因見你氣數尚旺,才不敢貿然下手。要是再過兩年,你的氣數衰敗,他們就會取你性命,將你的江山全部據為己有。幸好我們來得早,除掉了這些妖邪,救了你的命。你還哭什麼!哭什麼!趕緊給我們倒換關文,送我們上路。” 國王听了這番話,這才恍然大悟。文武百官紛紛上奏︰“死去的確實是白鹿和黃虎,油鍋里的也確實是羊骨。聖僧所言,不可不信。” 國王說道︰“既然如此,多謝聖僧。只是今日天色已晚……” 他又對太師說︰“太師,暫且請聖僧前往智淵寺歇息。明日早朝,大開東閣,讓光祿寺準備素淨的筵席,酬謝聖僧。” 于是,眾人將唐僧師徒送到智淵寺安歇。
第二天五更時分,國王臨朝,召集眾多官員,傳下旨意︰“速速發布招僧榜文,在四門各路張貼。” 同時,大排筵席,國王擺駕出朝,來到智淵寺門外,恭請三藏師徒,一同前往東閣赴宴,暫且不表。
那些曾被解救的和尚,听聞有招僧榜文,個個欣喜萬分,紛紛入城尋找孫大聖,要歸還他的毫毛,以表感謝。唐僧參加完宴會,國王換好關文,帶著皇後嬪妃以及兩班文武,將他們送出朝門。只見那些和尚跪在路旁,口中高呼︰“齊天大聖爺爺!我們是沙灘上被您解救的僧人。听說爺爺掃除了妖孽,救了我們,又得知我王發布招僧榜文,特地前來歸還毫毛,叩謝天恩。” 行者笑著問︰“你們來了多少人?” 和尚們答道︰“五百名,一個不少。” 行者將身子一抖,收回毫毛,對在場的君臣僧俗眾人說道︰“這些和尚,確實是老孫我放的。那些車輛也是老孫我運用法術,將雙關轉動,穿過夾脊,摔碎的。那兩個妖道同樣是老孫我打死的。今日消滅了妖邪,才知禪門有道。往後,切不可再胡亂行事、輕信他人。希望你們能將三教歸一,既敬重僧人,也敬重道士,同時注重培養人才。我保你江山永固。” 國王听從了這番話,感激不已,隨後送唐僧出城。
師徒四人這一去,唐僧一心殷勤求經,努力修行,期望光大佛法。他們曉行夜宿,渴了就飲水,餓了便吃飯,不知不覺春去夏盡,又到了秋高氣爽的時節。一天,天色漸晚,唐僧勒住馬韁繩說道︰“徒弟們,今晚我們在哪里安身呢?” 行者說︰“師父,出家人可別說在家人的話。” 唐僧問︰“在家人怎樣?出家人又怎樣?” 行者回答︰“在家人這時節,躺在溫暖的被窩里,懷中抱著孩子,腳後蹬著妻子,自在地睡覺;我們出家人可沒這等福分,只能披星戴月,餐風宿露,有路就前行,沒路才停歇。” 八戒說︰“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途艱險,我挑著這麼重的擔子,實在難走,得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明天才有力氣挑擔;不然,我可就要累垮了。” 行者說︰“趁著月光再走一段,到有人家的地方再住下。” 師徒們無奈,只能跟著行者繼續前行。
又走了沒多久,只听見滔滔的浪濤聲。八戒喊道︰“完了!走到盡頭路了!” 沙僧說︰“是一條河擋住了去路。” 唐僧問︰“那該怎麼過去呢?” 八戒說︰“讓我試試,看看水有多深。” 唐僧說︰“悟能,你別亂說。水的深淺,怎能隨便試?” 八戒說︰“找個鵝卵石,扔到水里。要是冒水泡,說明水淺;要是咕咚一聲沉下去,還有聲響,那就是水深。” 行者說︰“你去試試看。” 呆子在路旁摸了一塊石頭,朝著水中扔去,只听見咕咚一聲,泛起一片水花,石頭沉入水底。他說道︰“深!深!深!過不去!” 唐僧說︰“你雖試出了深淺,可不知河面有多寬。” 八戒說︰“這我就不知道了,確實不知道。” 行者說︰“等我看看。” 好個大聖,縱筋斗雲,跳到空中,定楮望去,只見︰
河水波光粼粼,月光灑在水面,浩浩蕩蕩的影子仿佛與天空相連。
這靈秀的河流,似乎能吞沒華岳,其源遠流長,貫通百川。
千層洶涌的浪濤翻滾,萬疊險峻的波浪起伏。
河岸沒有漁火閃爍,沙灘上有白鷺棲息。
茫茫一片,如同大海,一眼望去,無邊無際。
行者急忙收起雲頭,落到河邊說︰“師父,河面太寬了!太寬了!過不去!老孫我火眼金楮,白天能看千里,知曉吉凶,夜里也能看個三五百里。如今卻連邊岸都看不見,實在無法判斷河面的寬度。”
唐僧大驚失色,說不出話來,聲音哽咽道︰“徒弟啊,這可如何是好?” 沙僧說︰“師父別哭。你看那水邊站著的,難道不是個人嗎?” 行者說︰“想必是個扳罾的漁夫。我去問問他。” 說著,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跟前一看,呀!不是人,而是一面石碑。碑上刻著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是 “通天河”,十個小字是 “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行者喊道︰“師父,你來看看。” 唐僧看了,落淚道︰“徒弟啊,我當年離開長安,只以為西天路途容易,哪知道妖魔重重阻隔,山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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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說︰“師父,你听,哪里傳來的鼓鈸聲?想必是做齋事的人家。我們去趕些齋飯吃,順便問問渡口,找條船,明天過河。” 唐僧騎在馬上,也听到了鼓鈸聲,說道︰“這可不是道家的樂器聲,倒像是我們僧家在做法事。我們過去看看。” 行者在前牽馬,一行人循著聲音走去。哪里有什麼正路,高低不平,他們踏過沙灘,望見有一處人家,大概有四五百家,看上去都生活得不錯。但見︰
依山開闢出道路,傍岸臨近溪流。處處柴門緊閉,家家竹院深鎖。沙灘上棲息的白鷺,夢魂安寧,柳林外啼叫的杜鵑,喉舌生寒。短笛沒有聲音,寒砧也不成韻律。紅蓼的枝條在月光下搖曳,黃蘆的葉子在風中爭斗。村頭的狗對著稀疏的籬笆吠叫,渡口的老漁夫在釣艇中沉睡。燈火稀少,人煙寂靜,半空中皎潔的月亮如同高懸的明鏡。忽然聞到一陣清香,原來是西風從對岸吹送過來。
唐僧下馬,只見路邊有一戶人家,門外豎著一幅幢幡,屋內燈燭輝煌,香煙繚繞。唐僧說︰“悟空,這里和山凹河邊大不相同。在人家屋檐下,可以遮擋露水,能安心睡覺。你們都別過來,讓我先到這齋公門口去求借宿。要是他肯留我,我就招呼你們;要是不留,你們可千萬別撒野。你們的臉相丑陋,只怕會嚇到人,闖出禍來,反倒沒地方住了。” 行者說︰“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這里等著。”
長老摘下斗笠,光著頭,抖了抖褊衫,拖著錫杖,徑直來到人家門外。見門半開半掩,三藏不敢擅自進去,就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只見里面走出一位老者,脖子上掛著數珠,口中念著阿彌陀佛,徑直來關門。長老急忙合掌高聲叫道︰“老施主,貧僧向您問訊了。” 老者還禮道︰“你這和尚,來得可真晚。” 三藏問︰“為何這麼說?” 老者說︰“來晚了就沒東西了。要是早來,我家舍齋僧,管飽吃飯,還有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麼這時候才來?” 三藏躬身說道︰“老施主,貧僧不是來趕齋的。” 老者問︰“既然不趕齋,來這里做什麼?” 三藏說︰“我是東土大唐欽差前往西天取經的。如今到了貴地,天色已晚,听到府上有鼓鈸之聲,特來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老者搖手說︰“和尚,出家人可別打誑語。從東土大唐到我這里,有五萬四千里路。你就一個人,怎麼可能走到這里?” 三藏說︰“老施主說得極是。但我還有三個徒弟,他們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保護我才來到此地。” 老者說︰“既然有徒弟,為何不一起進來?” 接著又說︰“請進,請進,我家有地方安頓你們。” 三藏回頭喊道︰“徒弟們,過來。”
行者本就性急,八戒生來粗魯,沙僧也有些莽撞,三個人听到師父招呼,牽著馬,挑著擔,不管不顧,一陣風似的闖了進去。老者見了,嚇得跌倒在地,嘴里直喊︰“妖怪來了!妖怪來了!” 三藏扶起老者說︰“施主別怕。不是妖怪,是我的徒弟。” 老者戰戰兢兢地說︰“這麼俊的師父,怎麼收了這麼丑的徒弟!” 三藏說︰“他們雖然相貌不佳,卻能降龍伏虎,捉怪擒妖。” 老者半信半疑,扶著唐僧慢慢往里走。
再說那三個莽撞的徒弟,闖進廳房,拴好馬,放下行李。廳中原本有幾個和尚在念經。八戒撅著長嘴,喝道︰“你們這些和尚,念的是什麼經?” 那些和尚听到問話,突然抬起頭來︰
只見進來的人,嘴巴又長耳朵又大,
身體粗壯,背膀寬闊,聲音如雷般響亮。
行者和沙僧,容貌更是丑陋。
廳堂里的眾僧,沒有一個不害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