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前。
    月光如銀紗般鋪滿海面。
    小艇隨著波浪輕輕起伏,繪梨衣踞坐船頭,紅白巫女服的袖擺被海風拂動。
    她膝上橫放著那張古樸的煉金長弓,看起來是木質紋理,但在月光下,弓身似是流淌著水銀。
    “嗡——”
    小船控制台的紅色警報燈刺眼地閃爍起來,屏幕彈出林離的加密訊號︰
    「尸守群已經上浮,數量級估算,大約在百體以上,還有一只大家伙。」
    上杉越罵罵咧咧地踹了腳船舵︰“就知道那臭小子沒好事!”
    繪梨衣卻只是安靜地抬眸。
    接下來是轟的一聲,遠處的海平面驟然翻涌,像是打翻的墨汁。
    無數青黑的肢體刺破波濤,矢矯而起的龍形尸守,還有扭曲如藤蔓的蛇形尸守溯游著想要靠近什麼。
    它們裹挾著硫磺與腐殖質的臭味,如蝗蟲般撲向須彌座的方向,以及這一道僅有二人一船組成的防線...
    一分鐘後,第一波尸守就已逼近至兩三海里內。
    尖銳的嘶鳴聲與吼聲在風聲中不太明顯,冰淵中的大軍出來了,最前方的幾只尸守甚至能看清鱗片上凝結的冰晶,極惡如鬼。
    繪梨衣站起身,輕輕地握著那把弓。
    她甚至沒有搭箭,只是將縴白的手指虛按在弓弦上。月光流淌過她束發的檀紙,黃金瞳在夜色中燃起熔金般的輝光……
    指尖輕撥弓弦的剎那。
    海面驟然割裂!
    沒有箭矢破空的尖嘯,沒有能量激蕩的轟鳴。
    沖在最前方的尸守突然僵直,布滿骨瘤的身軀無聲解體,斷口光滑,但很快就迸濺出不多的膿血。
    海風仍掠過繪梨衣的鬢角,紅發間的檀紙微微顫動。她靜立船頭,黃金瞳在夜色中燃起,審判的第一刀已經出現了,可卻不見她唇齒開合,更無龍文吟誦。
    上杉越眉頭猛地一跳。
    沒有龍文?!
    他下意識繃緊肌肉,作為曾經的影皇,雖然是野路子出家的。
    但他見過無數高階言靈的釋放,從黑日到王權,哪個不是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龍文頌唱?
    可此刻繪梨衣的審判發動時,竟只有極細微的“嘶嘶”聲,像是毒蛇吐信,又像是高壓電流穿過潮濕的空氣。
    這算什麼,默發言靈?
    上杉越心里疑惑一大堆。
    作為科學與傳統都不重視的野路子,他當然不知道,龍類天生具備雙重神經中樞,一套用于人類語言,另一套則專門釋放次聲波頻率的龍文。
    血統越純粹的混血種,越能激活這套隱秘的發聲系統。
    若是此刻有精密的聲學儀器,便會檢測到繪梨衣周身正輻射著20赫茲以下的次聲波,那是普通人類听覺無法捕捉的“沉默咒言”。
    “嘶...嘶...”
    空氣中無形的波紋擴散開來,上杉越只覺得耳膜發脹,仿佛有人用羽毛在耳朵里輕輕撓著。
    他想起年輕時在古籍上看到的記載,『太古龍族相爭,未見其吼而山岳已崩』。
    原來那些史詩般的描述並非夸張!
    “錚——”
    繪梨衣的指尖再次拂過弓弦。
    數百米之外,沖鋒在前的蛇形尸守突然身首分離,後續的十幾只尸守便如同被無形鐮刀收割的麥稈,齊刷刷攔腰截斷。
    上杉越的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
    見鬼!這比當年他在巴黎暴走時還要離譜。
    月光下,少女的巫女袖擺輕揚。
    那些致命的次聲波正以她為中心,在海面上織就一張看不見的死亡之網。
    審判的領域,早已無聲展開。
    一只、兩只、十只……
    月光所及的海域漸漸地開始變成冰面,細密的裂痕自繪梨衣腳下蔓延開來。
    凡是被裂痕掠過的尸守,皆化作切割整齊的尸塊沉入深海。海面上只余下縱橫交錯的蒼白切痕,像是死神隨手劃下的潦草筆跡。
    “嘶……”
    上杉越倒抽一口冷氣,一屁股坐了回去,這情況是用不著他出手了……
    本來他以為自己知曉月讀命的恐怖了,古籍上說,在月光下“月讀命”們可以釋放消耗更低、威力更強的超級言靈,但親眼見證的震撼遠勝記載。
    那柄弓根本無需箭矢,僅僅是引導審判意志的道具。
    繪梨衣的袖口再次揚起。
    這次她撥弦的幅度更小,但海面被斬開的裂痕驟然加深!一道百米長的溝壑憑空出現,又一次將後續涌來的尸守潮攔腰截斷。幾只僥幸越過裂痕的尸守尚未撲近,便被無形之力凌空撕成碎末。
    突然間!
    一道臃腫的巨影撞破尸群。它由數十只尸守的殘骸黏合而成,腐爛的肉塊間嵌滿碎裂的鱗甲,活像一具移動的尸骸堡壘。
    六只熔金色的豎瞳在肉堆上瘋狂轉動,在列寧號中那位君王的血肉作用下,顯然已經異變成某種可怖的聚合體。
    “吼——!!!”
    它揮動由脊椎骨拼湊的巨尾,掀起腥臭的浪牆砸向小艇!
    繪梨衣的黃金瞳微微一凝。
    這一次,她終于引弓如滿月。
    弓身流轉的銀光驟然熾烈,滿月的光華被盡數吸納,無形的審判之力在弦上凝聚成實體,化作一支純粹由月光鑄就的虛箭。
    箭鋒所指——
    皆斬!
    臃腫巨影的動作定格了。
    下一秒,它龐大的身軀沿著六枚豎瞳的中心無聲裂開。
    黑血如瀑布般潑灑,露出內部交織的血管與白骨,斷裂的黃金龍瞳仍死死瞪著繪梨衣的方向,直到被後續襲來的無形斬擊切成指尖大小的碎塊。
    海風驟然停滯。
    月光下的少女垂下手腕,煉金弓上的銀輝漸漸淡去。她安靜地看著海面上漂浮的尸骸碎塊,仿佛剛才的滅世之威與她毫無關系。
    “……”
    上杉越徹底沉默了,他本來以為還得打一場,現在看來或許沒有必要...?
    “等等?不對!”
    上杉越轉過頭,跟著繪梨衣抬眼望向海平線盡頭。
    “噗。”
    只有很輕微的一聲,那枚改制核彈的威力不知為何變弱了很多。
    海面在核爆的余波中微微震顫,只掀起了細碎的浪花,繪梨衣垂下手腕,煉金長弓上的銀輝漸漸淡去。
    她凝視著遠處翻涌的暗流。
    那里,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從深淵中升起。
    很快,海水開始不自然地隆起,形成一個直徑近百米的巨大漩渦。
    漩渦中心的水面下,隱約可見一道蜿蜒的黑色陰影,如同沉睡的遠古山脈正在甦醒。
    他來了……
    ————
    與此同時,夜空中傳來螺旋槳的呼嘯。
    千原正駕駛著直升機低空盤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至于之前的駕駛員,或許已經被做掉了。
    “坐標確認,牽引索投放。”
    一根帶著熒光標記的重型牽引索從機艙垂下,悄無聲息地沉入海面。
    不多時,繩索猛地繃緊!
    “嘩啦——!”
    林離破水而出,單手抓住繩索末端的金屬環。
    潛水服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閃爍,他利落地通過繩梯翻進機艙,扯下面罩深吸一口氣。
    “情況怎麼樣?”千原遞過毛巾。
    “比預計的麻煩一些。”林離擦了把臉,黑發上的水珠亂甩,“那家伙的體型比預想大了很多。”
    他指向雷達屏幕,一個巨大的紅點正從深海快速上浮。
    “去防線,現在!”
    直升機立刻調轉方向,朝著繪梨衣所在的小艇疾馳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