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蕭皇後說出最後一番話時,百璃上了她的身。
那一瞬,她怔住了。
她是玄黃十尾族遺孤,見過洪荒詭譎,也看盡人間沉浮。
依附蕭皇後這些年,她見慣了帝王的猜忌、朝臣的諂媚,見慣了後宮女子為恩寵機關算盡。
人心于她,不過是翻覆的棋局,情愛更是鏡花水月般的虛妄。
可乘風的出現,像一柄猝不及防劈開混沌的劍,讓她第一次看清了“真”的模樣。
更讓她心頭震動的,是他對杜秀娘的執念。
面對帝王,他敢掀翻禮制逼問真相。
在地宮,她見了面對帝王鋼鐵不彎的人竟也化繞指柔。
淚水砸在楠木上的聲響,比雷霆還重。
這份對“情”的執著,于她這般見慣虛情假意的人而言,是從未觸踫過的滾燙。
那一刻,她忽然懂了。
這個不被權勢裹挾折腰的人,真能為了一個“情”字扛住天地傾覆的脊梁。
這種剛與柔的極致,讓她第一次生出了想要靠近他的渴望。
她想靠近這份真,想看看這樣的人,又會如何對待自己。
她想知道,若自己也交付真心,是否也能換得他半分回眸的眼淚。
望著他為杜秀娘掘墓時,那份從心底涌上來的悸動,便成了連她都無法否認的沉淪。
她不怕死,因為她有“玄狐九變”,可以死而復生。
雖然會損失一些修為,但她認為是值得的。
她有底氣去賭,哪怕一次輸了,她也願試這一次。
這世間能讓她甘願損耗修為的“真”,僅此一人。
她真心想靠近他,想去感受他的愛,並陪他走完這一世。
她認為,乘風雖有些不凡,卻終究逃不過歲月的摧殘。
未來幾十年,不過是黃土一捧。
她已活了太久,見證了歲月滄桑,王朝更替。
她要用這幾十年的時間,用真情去賭他的半分回眸。
賭這一世陪在他身邊,看看她這顆空了太久的心,會盛下些什麼。
哪怕是痛,也是熱的。
乘風雖看出她的真身,卻並不知她心中所想。
對于她的震驚,也並未在意。
他未再理睬百璃,只是轉過身,指尖最後拂過棺沿那片被淚水暈開的深色痕跡。
這雙手,曾握過劍,劈開過人世間的混沌與黑暗。
也曾為她描過眉,替她摘過檐角的鮮花。
而此刻,他要做的,卻是將這三百年的等待與牽掛,徹底封存進這方寸之地。
“秀娘,睡吧!”
他喉間溢出極輕的兩個字,像是怕驚擾了棺中人。
話音落,他雙臂緩緩用力。
沉重的棺蓋與棺身即將合攏,發出“吱呀”的細微聲響,如同歲月的嘆息音。
“等等,你不是要殺我嗎?”
白璃突然走到棺材前,言語中帶著一絲不甘,看向乘風那雙濕潤的眼眸。
“我就是喜歡你,我甘願為你去死。請將棺蓋打開,將我跟她一同埋葬于此。”
說完,她竟附身撲倒在那棺蓋之上。
“滾開,別髒了她的地方。”
乘風的動作猛然一頓,握著棺蓋的手驟然收緊,一把拎起她後背的鳳袍,隨手一揮,便拋得無影無蹤。
這一拋的力道極大,百璃似乎受傷,竟有幾滴鮮血從空中滴落。
那血珠在空中劃過幾道細碎的弧線,散落在周圍的花草葉片上,像一片被揉碎的紅霞。
望著那片觸目的紅,乘風搖了搖頭,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不管怎麼說,她的要求雖有些荒謬,卻並沒惡意,剛才的出手到底還是重了一些。
愧疚歸愧疚,現今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將目光從那片染血的花草上移開,伸手在棺蓋上輕輕一推。
“ ”地一聲,棺蓋與棺木已嚴絲合縫。
已經準備好的封棺釘,又被他一一摁進了棺蓋四邊,永遠封定。
他本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這沉重的棺木放入已挖好的坑穴。
但他沒有這麼做,只是彎下腰,將那沉重的棺木托起,一步一步走進坑洞,輕輕放好。
山風忽然變了調,不再是嗚咽,倒像是誰在遠處壓抑著嗡鳴。
“你還回來干什麼?”
乘風雖然感覺到了異樣,卻認為是百璃再度來臨。
他沒有起身,只是用手拂去棺木上飄下的一片落葉。
但很快他便察覺到了不對。
那嗡鳴聲,在不遠處只停頓了一瞬,很快便在頭頂上空炸開。
不是白璃的氣息,那是一種古老邪惡的吞噬之力。
乘風猛然抬頭,天色烏泱泱地黑了下來。
不是落日將近,而是有東西遮住了光。
“嗡——”
一群通體漆黑、羽翼如墨的血翅黑蚊,密密麻麻撲將而下。
口器如淬毒鋼針,復眼閃爍著洪荒凶物的饑渴。蟲群俯沖時掀起腥風, 令人不適。
“錚——”
十拳劍悍然而出,劍格處虛影怒放,五彩劍氣狂浪彪出,如瀑倒卷蒼穹。
蚊群撞上便發出“滋啦”爆響,焦臭混著妖血如雨墜落。
焦尸在地上堆積成丘,可污血浸染處竟綻開妖異的血焰曼陀羅巨花。
乘風眯起眼,鼻間嗅到一縷薄腥,眉頭一動。
那巨花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混雜著蓮花的清苦,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朽氣。
花苞中心漸漸鼓起,像有什麼龐然巨物要從里面鑽出。
霧氣翻涌間,竟隱隱透出一片金芒。
“嗡——”
一聲沉悶的振翅,比剛才千萬只蚊群的轟鳴更響,花苞驟然炸開,一道黑影拔地而起,遮去了半邊天。
那是一只房屋般大小的血翅巨蚊。
其翅膀如玄鐵澆鑄,復眼似血河旋轉,最駭人的是頭上那頂三品金蓮冠。
蓮瓣由西方願力凝成實質金晶,冠頂中央瓖嵌著龜靈聖母的元神魂珠——那是大羅金仙的哀鳴。
封神之戰中最神秘的靈力,蚊道人振翅而出。
封神之戰,它趁龜靈聖母虛弱之際,吞噬其血肉,又叛接引道人,悄潛西方聖地,盜啖三品金蓮。
那時它雖金仙,卻血脈詭異,極難斬殺,最終被接引鎮壓于功德木魚中,囚禁千載。
然佛祖東行,鎮壓猴王之際,大雷音寺防守空虛,它震碎功德木魚,成功逃脫。
功德木魚破碎之時,亦將雷音寺里的琉璃燈罩打碎。
里面的兩顆燈芯——青霞與紫霞亦趁機飛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