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靜謐山腰。
山風穿過周圍的鮮花嗚咽不休,卷起崖壁碎屑拍打在楠木棺蓋上。
這里是一處花草繁茂之地,薔薇、杜鵑、蒲公英洋洋灑灑。
雖有山風穿過,卻也算是一處奼紫嫣紅之地。
乘風立在剛掘好的深坑前,金絲楠木棺在他旁邊流淌著暗沉色的流光。
棺蓋已經打開,他摸出懷中另半枚羊脂佩,與棺頭預留的另一半合攏。
然後,他俯下身子,輕輕將杜秀娘鬢邊的碎發攏好。
那支素銀簪還插在原處,簪頭的小蘭花依舊立著,像她從不放棄的性子。
紫紗裙上的泥點已經干硬,他用指尖蹭了蹭,沒蹭掉。
那是她逃跑時沾的吧?
或許,跑的時候還回頭望了望,怕他回來找不到人。
“你總說,你喜歡看花開!”
他低聲開口,山風卷著蒲公英的絨毛掠過臉頰,“這里的花,比小屋前多得多。”
他伸手摘了朵粉杜鵑,別在她耳後。
花瓣的柔滑蹭過她的臉頰,在她耳後輕輕搖曳。
“你等了我三百年!”
他喉結滾了滾,聲音像是被吹來的山風撕碎,“我卻沒能保護好你……我對不起你……”
淚水無聲地流下,落在棺沿的楠木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
吹過的山風像是被這淚水燙到,猛地卷過花叢,帶得那朵粉杜鵑簌簌發抖。
“出來!”
乘風沒有抬頭,目光依舊落在棺中那抹蒼白上,聲音卻一字一頓地砸在空氣里。
“你……你竟能看見我?”
山風忽然凝在半空,方才還空蕩蕩的花叢間,漫過一道淺淡身影。
鳳冠上的孔雀藍點翠垂珠先透了出來,緊接著,明黃鳳袍的廣袖掃過地面的薔薇,露出皓腕凝雪的肌膚。
端莊溫婉,高貴艷麗。
此時,竟還多了一抹不同尋常的嫵媚與風情。
大隋蕭皇後就那樣立在那里。
她鬢邊嵌著鴿血紅的寶石,在陽光下折射出瑰麗的紅。
眼尾微微上挑,眼神中竟一種帶著勾人心弦的嫵媚,與之前母儀天下的端莊判若兩人。
她的目光落在乘風身上,像浸了三月春水的綢緞,柔得能纏進骨頭里。
分明是被識破了蹤跡,那眼底卻沒有半分驚惶。
仿佛無論是誰,只要她一個眼神,便可以讓鋼鐵都化繞指柔。
然現今她卻失算了,因為乘風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蕭皇後的玉容微微變了變,“你是傻子還是呆子?听不到本宮在跟你說話嗎?”
這話里的氣惱,不像皇後訓誡,反倒像被冷落的姑娘在賭氣。
她往前兩步,蒲公英的絨毛粘在鳳袍邊,卻沒在意。
“天下女子有的是,用得著這麼傷心嗎?大不了,本宮吃點虧,陪你走完這一世。”
“走開!”
乘風這才緩緩抬起頭,睫毛上還掛著一抹未干的濕潤,“我未干涉你的事,你也別來煩我!”
似乎還從未被人這麼無視和冷落過,蕭皇後臉上的嫵媚笑意僵住,鳳袍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縮。
她自忖容貌冠絕天下,何時受過這等冷遇?
“你可知本宮是誰?”
她的聲音微微冷了幾分,“想當初,容華夫人與宣華夫人敢對本宮無禮,只活了不到兩個年頭,你莫要辜負了本宮對你的期許。”
蕭皇後那裹著蜜糖的威脅還在空中飄著,乘風終是搖了搖頭。
“速速離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你……你這根木頭!”
沒想到眼前之人軟硬不吃,蕭皇後氣的跺了跺腳,“你要殺本宮嗎?那好,本宮可以成全你,讓你親手殺死我。不過,本宮死之前有個條件。”
她的這番奇葩言語,倒是讓乘風愣了一下,實在想不到會有人甘願赴死。
“你在說些什麼?”他有些詫異地看向蕭皇後。
“本宮是說,我可以心甘情願地讓你殺死。不過,本宮想和她一樣。”
說著,她臉上竟泛起一絲奇異的光彩,伸手指了指躺在棺材里的杜秀娘。
“本宮死後,也想像她這樣,看到你能為我傷心流淚。”
她一字一頓,眼眸死死鎖住乘風,“本宮成全你的殺心,你也該……成全本宮的心願!”
荒謬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過來,乘風盯著她,像在審視一件無法理解的怪物。
“你求死……只為換我一滴淚?”
“對!”
蕭皇後重重地點了點頭,一臉認真。
聞言,乘風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卻仍是冷冷開口,“你憑什麼?”
蕭皇後走近了幾步,將胸脯高高挺起,眼底竟泛起細碎的水光,盈盈欲滴。
“棺材里面的人能做到的,本宮都可以。甚至……”
她將聲音壓低,裹著幽蘭吐息般的誘惑,“本宮能為你做任何事情……”
山風掠過,卷起她明黃的袍角,貼在那玲瓏起伏的曲線上。
陽光下,那每一寸曼妙的起伏,都驚心動魄地清晰呈現。
似乎這位大隋最尊貴的女人,錦衣玉食里裹著的,原是顆比誰都空的心。
也許她見慣了虛與委蛇,便以為真情也能像鳳冠上的寶石,能用身份與任性強取豪奪。
乘風自不會這樣想,聲音里听不出半點情緒,卻直戳要害。
“九尾白狐,我不管你和蕭皇後是附體共生,還是奪舍畫皮。我不想殺你,你給我馬上離開。”
“你……”
蕭皇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猛地後退了半步,“你……怎知道?”
九尾白狐白璃,雖與青丘一族有淵源,卻不是出自青丘。
她乃玄黃界十尾族的嫡系遺孤,其成人後的模樣與蕭皇後幾乎一模一樣。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 她見到了蕭皇後,便經常與她附體。
倒不是她也想做皇後。
實在是,那時的蕭皇後正受到後宮的排擠,倒讓她生出了幾分要保護“自己”的欲望。
楊廣剛繼位,便迫不及待地承接了其父楊堅的兩位寵幸夫人——榮華夫人與宣華夫人。
這兩位夫人似乎魅力非凡,同樣也得到楊廣的寵幸和喜愛。
兩位夫人仗著聖寵,不過一年便對蕭皇後失了恭敬,言語間多有輕慢與侮辱。
白璃看在眼里,不動聲色便讓二人先後染疾病逝,為蕭皇後掃清了障礙。
類似的事還有許多,在她暗中護持下,蕭皇後在後宮始終穩如磐石,再無人能撼動其位。
對于乘風,她可謂一見鐘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