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國際機場的穹頂玻璃在七月驕陽下折射出刺目的白光，周志和剛踏出艙門就被熱浪撲了個踉蹌。
他扶住舷梯欄桿時，看見停機坪上三個深色身影帶著黑壓壓一群人正朝這邊快步走來。
"志和書記，一路辛苦。"高育良的聲音裹著潮濕的空氣飄過來，他深灰色西裝前襟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跡，金絲眼鏡後浮著禮節性的笑意，"接到通知時正趕上省廳開政法工作會議，臨時調整行程才趕上這班接機。"
周志和握上那只溫涼的手，余光瞥見李達康正擰著眉頭看表。
這位以"鐵腕書記"著稱的京州當家人今天穿了件灰撲撲的夾克，後擺還沾著星點白灰，像是剛從工地趕過來。
"育良書記說哪里話，倒是我們突然造訪，給漢東的同志們添麻煩了。"
"周書記這話就見外了。"裴景鑠從高育良身後閃出半步，淺藍色襯衫熨得筆挺，"上個月臨江打掉的那個跨境賭博集團，我們公安廳的簡報會上還專門學習過經驗材料。"
他說話時喉結上下滾動，鼻尖沁著細密汗珠。
周志和的手指在高育良掌心微微一頓。
他不動聲色抽回手，轉向正用指尖敲打不銹鋼欄桿的李達康︰"達康同志這是剛從施工現場過來？"
"京豐高速公路改擴建工程卡在拆遷戶補償款上，上午剛在望北村開了現場協調會。"李達康的嗓音像砂紙擦過鋼板，他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在夾克袖口蹭出條灰印，"周書記要是不急著去省委招待所，我們現在就能調兩輛考斯特，路上正好匯報京州新城規劃。"
停機坪蒸騰的熱氣里傳來金屬摩擦的銳響，遠處行李車與廊橋剮蹭出刺耳噪音。
裴景鑠的喉結又滾動了一下，淺藍襯衫領口洇出深色汗漬︰"達康同志，省廳刑偵總隊的同志還在等您確認明天打黑除惡專項會議的議程。"
"景鑠同志倒是提醒我了。"高育良摘下眼鏡擦拭水霧，鏡片後的目光突然變得鋒利，"听說臨江那個跨境賭博案牽扯到我們漢東某位省管干部？"
他轉頭時西裝領口掃過周志和的左肩，古龍水混著汗酸味撲面而來。
周志和眯眼望向正在降落的東航客機，尾翼紅燕子刺破熱浪︰"上月收網時確實發現幾筆可疑資金流向漢東，不過育良書記放心，中紀委駐臨江督察組的同志已經......"
"周書記！"李達康突然提高的聲調驚飛起兩只麻雀，他布滿老繭的手指戳向遠處正在卸貨的順豐貨機，"京州國際機場三期擴建工程拖了整整七個月，就卡在海關總署的免稅倉審批！你們臨江去年搞的那個跨境電商示範區......"
"達康同志還是這麼雷厲風行。"高育良笑著打斷，食指在舷梯扶手上敲出三短兩長的節奏，"不過周書記舟車勞頓，總得讓人家喘口氣。"他側身讓過推著行李車的機場地勤，深灰西裝褲腳沾上輪轂帶起的泥漿。
裴景鑠突然上前半步，皮鞋尖幾乎踩到周志和的影子︰"報告周書記，漢東公安廳上月破獲的非法集資案里，主犯交代曾在臨江注冊過十二家空殼公司。"
他的匯報像子彈上膛般干脆，"相關卷宗已經加密傳輸到臨江市局經偵支隊。"
空氣突然凝滯，連蟬鳴都弱了幾分。
周志和注意到李達康的後槽牙在咀嚼肌下隆起。
"景鑠省長啊，你這份材料倒是比省廳的輿情簡報還要快。"周志和笑著解開藏青色中山裝最上方那顆紐扣，露出被汗水浸透的白襯衣領，"看來漢東的年輕干部成長速度，比我們臨江的gdp增速還要驚人。"
李達康突然掏出震動的手機，貼滿創可貼的拇指劃過屏幕︰"周書記，京州港的同志剛發來照片，您要的二十萬噸級集裝箱泊位施工進度。"
他翻轉手機時，周志和看見鎖屏壁紙是張泛黃的工地合影，二十年前的李達康站在推土機前意氣風發。
高育良的笑聲混著波音787引擎的轟鳴︰"達康同志這是把家底都搬出來了。"他抬手示意遠處待命的考斯特，"周書記要不要先移步貴賓室？機場黨委準備了冰鎮酸梅湯，用的還是你老家吳州產的烏梅。"
"不必麻煩。"周志和摸出方巾擦拭金絲眼鏡，鏡片倒映出三張神色各異的臉，"既然各位都帶著功課來，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個現場辦公會。"他抬腳踩滅不知誰扔的煙頭，鞋底與瀝青地面摩擦出焦糊味。
裴景鑠的瞳孔驟然收縮，公文包里的加密筆記本發出輕微嗡鳴。李達康的拇指在手機邊緣無意識摩挲，屏幕裂紋割裂了照片里推土機的鋼鏟。高育良慢條斯理地解開西裝扣子，露出內袋別著的黨徽，金屬光澤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三十米外的貴賓通道突然騷動起來，穿迷彩服的工人正推著液壓升降梯沖向停機坪。
周志和瞥見升降梯金屬護欄上"京建三局"的ogo，與李達康夾克後擺的白灰同屬一種 酸鹽成分。
高育良的皮鞋尖轉向貴賓室方向，鞋跟卻死死釘在原地。
裴景鑠的喉結第八次滾動時，周志和終于听見海關鐘樓傳來整點報時。
"這樣吧，"周志和將方巾疊成標準矩形塞回口袋，"達康同志要的高速公路拆遷問題，育良書記關心的干部廉政建設，還有景鑠同志說的跨省經濟案件......"
他故意停頓三秒，等三雙耳朵都微微前傾，"明天省委常委會後，我們成立個聯合督導組如何？"
李達康的指節在手機背面敲出悶響，高育良的鏡片蒙上新的霧氣，裴景鑠的加密筆記本發出電量不足的警報。
周志和轉身走向擺渡車時，听見背後傳來皮帶扣與鑰匙串的踫撞聲——那是李達康在摸打火機，高育良在調整領帶夾，裴景鑠在擦汗。
擺渡車空調出風口結著冰碴，周志和在後視鏡里看見三位漢東大員漸縮成三個黑點。
李達康正對著手機怒吼，高育良拍著裴景鑠的肩膀微笑，而那個穿淺藍襯衫的常務副省長，正用袖口反復擦拭手機屏幕上的汗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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