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察過高中部，第二天裴景鑠又視察了初中部。
裴澤遠握著螺絲刀的手微微發抖，實驗室日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
父親走進教室的瞬間，他正在組裝第三代智能灌溉系統，pvc管接口突然打滑，水珠濺上實驗報告，洇濕了"科創先鋒班"幾個燙金字體。
"同學們繼續操作。"班主任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裴澤遠不用抬頭也能想象父親此刻的表情。
熨燙筆挺的藏藍西裝，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正掃過每張實驗台，如同巡視田地的農人。
"這套無土栽培設備是你們自己設計的？"父親的聲音停在兩米開外。
裴澤遠感覺後頸發燙，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傳感器線路板上的焊點。
同桌林小棠突然用胳膊肘撞他，實驗服口袋里的薄荷糖滾落在地。
"是的裴省長。"生物老師快步上前，"這是科創班本學期的..."
"讓學生自己說。"裴景鑠打斷的語調很溫和，裴澤遠卻听見鋼筆帽輕輕叩擊桌面的脆響。
那是父親思考時的習慣動作，此刻像倒計時的秒針。
"采用閉環水循環系統，通過arduino主板控制溫濕度。"裴澤遠盯著營養液導管里漂浮的生菜根須，"上周剛調試完自動補光程序。"
實驗服袖口突然被林小棠扯住，他這才驚覺自己說的是改良後的第四代方案，本該保密的市級創新大賽參賽作品。
父親的金絲眼鏡閃過冷光︰"為什麼不接入物聯網模塊？"
滿室寂靜中，裴澤遠听見粉筆灰簌簌落地的聲音。
窗外的香樟樹影在父親肩頭搖晃，將那道審視的目光切割成細碎的光斑。
他想起上周被教務處沒收的樹莓派主機，喉嚨突然發緊︰"爸…哦不，裴省長，學校...禁用外部網絡設備。"
"實踐出真知，安全規範也要遵守。"裴景鑠說。
林小棠偷偷往他手心塞了塊薄荷糖，包裝紙上的水珠不知是冷凝水還是冷汗。
晚餐時清蒸鱸魚的熱氣在吊燈下盤旋，裴澤遠數著米飯顆粒，听見瓷勺踫觸湯碗的輕響。
父親脫去西裝後像是換了個人，白襯衫袖口沾著星點墨漬，那是批閱文件時留下的印記。
"創客教室的微型生態園，"裴景鑠突然開口，"你每天午休都去照看？"
裴澤遠的筷子尖戳進魚眼，"攝像頭拍到的？"
"鳳尾蕨的濕度傳感器報警三次。"父親夾起魚鰓旁的嫩肉放進他碗里，"教導主任以為設備故障，技術員檢查日志才發現有人篡改程序。"
番茄蛋湯表面的油花突然炸開。
裴澤遠盯著湯勺里晃動的倒影，想起那個暴雨夜翻牆回校調試代碼的自己。
雨水順著創客教室的玻璃穹頂蜿蜒流下，像給星空蒙上水紋。
"新方案節能效率提升27，碳排放..."
"為什麼瞞著學校？"
青瓷碗底與紅木桌面的踫撞聲讓裴澤遠脊椎繃直。
"教導處說科創班要以教材為本。"裴澤遠轉動著校徽紐扣，"上周收走我的樹莓派，說玩物喪志。"
裴景鑠用紙巾慢慢擦拭鏡片，"所以你故意在省廳領導面前提網絡限制？"
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流淌，裴澤遠忽然發現父親鬢角多了幾星銀絲。
"今年中考新增科創加分項。"裴景鑠重新戴上眼鏡時，目光變得像ct掃描儀，"三模三電競賽，省賽一等獎加5分。"
裴澤遠握緊兜里的u盤，里面存著他為殘障兒童設計的語音交互程序。
上周校長辦公室傳來激烈的爭吵聲︰"這種項目能換獎杯嗎？不如多背幾篇英語範文！"
"我想繼續改進助盲導航系統。"餐巾紙在他手中皺成團，"編程大賽下個月..."
"加分政策截止到周五。"父親推開湯碗的聲音像法官落下法槌，"明天讓小余送你去奧賽培訓班。"
陽台上晾曬的校服在夜風中搖晃，裴澤遠趴在欄桿上看晚歸的麻雀啄食晾曬的玉米。
身後傳來陶瓷杯底輕磕大理石的聲響，父親端著兩杯溫水挨著他坐下。
"我小時候，你奶奶給我說，他上學時全縣只有三盞煤油燈。"父親忽然說。
裴澤遠轉頭看他被月光鍍上銀邊的側臉，像看一座正在風化的石碑。
"為了省油，把螢火蟲裝進玻璃瓶照著背書。"裴景鑠的笑聲悶在杯口熱氣里，"你老姥爺說考不上中專就回家種紅薯。"
遠處高架橋的車流化作光的河流，裴澤遠听見父親腕表指針的走動聲。
"現在你有全智能生態園。"父親的手指在杯沿畫圈，水紋攪碎月光，"我像你這麼大時，以為世界就是台燈照亮的方寸之地。"
"但星星不會因為台燈不夠亮就停止閃爍。"父親裴景鑠起身時踫響了晾衣架，"加分政策是路燈，不是牢籠。"
裴澤遠握緊口袋里發燙的u盤，听見書房傳來打印機工作的嗡鳴。
當他假裝回房寫作業時，發現《中考加分項目申請表》靜靜躺在書桌上，申報欄里用紅筆圈出"社會創新實踐"。
創客教室鑰匙從門縫塞進來時，月光正照在父親留在茶幾上的便簽︰"星空頂程序寫得不錯，省科技館想借展——父字。"
便簽紙背面是褪色的鋼筆字跡，依稀可辨二十年前的日期︰全國青少年發明展金獎。
林小棠看著他呆呆的樣子有些好奇的說︰“澤遠，我感覺你和昨天來的那個大領導長的好像啊。”
“呵呵，小棠你看錯了，我怎麼會和省領導長的像啊！”裴澤遠裝作一幅驚訝的樣子。
林小棠又眯著眼仔仔細細地盯著裴澤遠看了一會兒。
“小棠你別看了，看得我發毛。”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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