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被兩名干警架著胳膊往外拖時，皮鞋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徒勞地仰頭望著灰蒙蒙的天，警服紐扣在拉扯中崩落一顆。
裴景鑠的指節還在發麻。
他垂眼盯著地上的的警服紐扣，喉結重重滾動兩下。
陳岩石布滿老年斑的手正搭在他肩頭，像當年父親拍他肩膀教他背古文時那樣，帶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裴省長，澤遠已經接出來了。"趙東來舉著手機快步走來，屏幕上是少年裹著警用毛毯坐在接待室的畫面，"市局督察已經對程度的問題立案了..."
呼嘯的北風卷著裴景鑠的呼吸，他點點頭︰“趙局長，麻煩你了。”
趙東來笑了笑。
李達康有些同情地看著這位四十歲的省委常委，都是為人父母的，可以理解這個心情。
都坐到這個位置了，子女還能出現這種情況，對內心打擊肯定是很大的，況且這程度還是自己手底下的人，李達康突然有些慚愧。
陳岩石又安慰了裴景鑠幾句，便轉過來批評李達康。
“達康同志啊，你別看程度的官小，在老百姓眼里，那也代表著政府，代表著你市委書記李達康，弄不好，害，就給你涂個白鼻梁。”
李達康和陳岩石爽朗一笑，李達康的手指還在自己的鼻子處畫了一圈。
白鼻梁暗指京劇臉譜里的丑角，表明這個人物狡詐，詭計多端，也多指漢奸或叛徒，這時候陳岩石反正沒給李達康面子，說話帶有諷刺意味。
好像就是在說你看你帶的隊伍，先是副市長丁義珍，又死了個區委副書記，這還不夠，現在又來了個程度。
“是，您說的太對了。”
李達康笑的很開心，別管怎麼批評照單全收，出了這檔子事，他面上也不光彩。
李達康就這麼一個好處，有錯就要認，挨打要立正。
不過他這種態度只對上權負責，對下面就不會有這麼謙遜的態度。
“以前人民群眾不相信政府做壞事，現在人民群眾不相信政府做好事了！安置款都到了，進不去大門。”
"是啊陳老，我們先處理正事。"裴景鑠摘下眼鏡擦拭，指尖觸到鏡片時才發現手依然在抖。
遠處廠房頂上"工人權益不容侵犯"的褪色橫幅獵獵作響。
李達康適時上前半步︰"工友們！經過市委市政府協調，大風廠安置費今天到賬了！"
他揚了揚手里蓋著財政紅章的文件，"我李達康用d性擔保，絕不會讓任何一位工人流落街頭！"
此時鄭西坡也在廠里的廣播室喊著，工友們這才才相信，李達康真是送錢來了。
大家一團和氣，李達康本以為這樣大風廠就可以拆了，沒想到鄭西坡居然說了這麼個想法。
"李書記，裴省長，我覺得安置費呢，能不能先不領，拿這個錢買地遷廠，把這個大風廠再建起來！"鄭西坡環顧了一周，“我覺得這是一個長久的辦法！”
李達康喜色稍減，光明區280億項目滿滿當當，鄭西坡在陳老面前提出要建新廠，而李達康不僅不能反對，還必須要笑臉支持。
“這個提議好啊！”
陳岩石也喜笑顏開地說︰“嗨呀，他點子多著呢！”
“好啊好啊！政府支持！政府支持！”
"鄭西坡好同志這個建議不可謂不妙啊！"裴景鑠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已如深潭靜水。
他傾身拍了鄭西坡，轉頭對李達康說的每個字都像秤砣落地︰"我們回去就討論新大風廠選址的問題。"
人群里爆發出激烈的響聲，有個女工把凍裂的手掌拍得通紅。
不知誰起的頭，荒草叢生的廠區漸漸響起參差不齊的歌聲︰"咱們工人有力量，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
孫連城看著半開的實木門，他輕輕地敲了敲。
剛剛李達康給他打了電話讓他來辦公室一趟，電話里李達康語氣平緩溫和，不像是壞事。
“進！”
孫連城輕手輕腳地走進辦公室，“李書記，您找我？”
李達康抬起頭，滿面春風︰“坐。”
“唉！”
孫連城第一次見這麼和藹的李達康，倒有些不習慣了。
他坐在真皮椅子上，只坐了半個屁股，上半身挺得筆直。
李達康起身走到孫連城旁邊，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手中扭動著保溫杯。
開口便是那低沉迷人的氣泡音︰“今天我要代表市委和你談談話。
光明湖項目是我市的重點項目，總投資達到兩百八十個億呀！
上到央企，下到我們省里的國有企業，還有著名的民營企業紛紛投資，眾目睽睽！
大家都在看著，尤其是在"一一六"事件之後。”
“李書記，我明白。”
明白什麼呢？李達康先說光明區280億的項目很重要，眾目睽睽，大家都在看著，誰在看？光是民營企業家嗎？
當然不是，還有省委書記沙瑞金，還有中書門下，還有關系到李達康更進一步的那些領導。
“這些話，我都跟丁義珍談過呀！”李達康滿臉失望，“丁義珍這小子，辜負了我跟市委對他的期望，腐敗掉了！跑鷹醬去了！給我丟盡了臉！”
說著，李達康指向孫連城，語重心長︰“你可不能給我丟臉。”
丁義珍是直接跟那些企業家打交道的人物，是經濟發展建設的一線領導，也是走在貪污腐敗的最前沿。
那些企業家的腐蝕手段大家誰都清楚，現在李達康要孫連城做第二個丁義珍，孫連城能不能挺的住呢？
孫連城的遠大抱負是在浩瀚的宇宙里，他是不在乎商人老板的那些蠅頭小利的，當即表示絕對不會。
“李書記，我向您保證。”
“那咱們今天，你跟我來一個君子協定，你總指揮出了問題，我市委書記負責！”
君子協定，沒有手續，沒有文件，出了事，你負責！
“我去省委引咎辭職，但是你手底下的人，出了問題，我跟市委拿你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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