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來得很輕,像怕驚擾了誰似的。
斯內普推開窗時,天地已然換了顏色。
細碎的雪粒打著旋兒,在灰蒙蒙的晨光里織成一張流動的網。
對面,屋頂的瓦楞漸漸隱去稜角,像是被撒了層糖霜的年糕,既松軟,又白淨。
冷風卷著雪粒灌進來,魔藥大師眯起眼,任由寒意攀上他的面頰。
一旁,鄧布利多正和霍恩坐在沙發上交談,那雙常年仿佛都在算計的眼楮在雪光映照下依舊格外明亮。
就仿佛那具年邁的身體里,困住的是一個比任何人都要年輕的靈魂。
他坐在沙發的凹陷處, 像一片被風遺忘的葉子。
陽光斜切過他的輪廓, 一半是灰燼,一半是未曾燃盡的火。
多麼諷刺,他心想。
這麼多年過去,鄧布利多依然能讓人相信他藏著全世界的糖果。
盡管斯內普比誰都清楚,那長袍口袋里裝著的,從來都是淬了毒的匕首。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站在霍格沃茨大廳時的場景。
那時的校長就已經頂著那副老蜂蜜公爵的偽裝,銀須間掛著的微笑比最精妙的混淆咒更令人眩暈。
年輕?不,鄧布利多從未年輕過。
但也從未真正老去。
“西弗勒斯。”沉默時,鄧布利多忽然傳來,輕快得像是窗外的雪花在空中飛舞著踫撞。
斯內普感覺自己的名字在那張嘴里轉了一圈,裹上了蜂蜜,卻依然帶著吐真劑的效力。
他繃緊下巴,沉默的移開目光再次看向窗外。
多麼天才的算計啊。
用救贖當枷鎖,用信任做牢籠。
鄧布利多甚至不必揮動他的魔杖,就能讓所有人自願跳進那張精心編織的網里。
窗外的雪花飛舞著,經過晨時的一場大雨,濕潤的地面結成冰霜,將那雙眼楮映照得如同攝神取念的本身。
斯內普攥緊了拳頭,感覺到指甲陷進掌心的疼痛。
他恨這雙能看透一切的眼楮,卻又感激它們從不多看。
比如從不深究他每次提及“那雙莉莉的眼楮”時,舌尖泛起的到底是懷念還是自我懲罰的苦味。
“……只是兩次小小的暗殺而已,“”老人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不必太過擔憂。”
聞言,斯內普嗤笑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對方听見“啊,怎麼不是。”
“在偉大的阿不思•鄧布利多眼里,區區一條人命算什麼?”
“我猜第三次暗殺來臨時,”斯內普的聲音像在毒液里浸泡過的絲綢。
“您會邀請那位凶手共進下午茶?”他說,“檸檬雪寶配上吐真劑,想必別有風味。”
熟悉的刻薄語氣讓鄧布利多面向著看他,眼鏡後的目光帶著無奈︰“西弗勒斯……”
“怎麼?”斯內普倚在窗框上,幽深的黑眸里密密麻麻的寫滿了譏諷。
“難道我說錯了?您那聖母般的心腸,連食死徒的命都要憐惜,怎麼輪到自己的時候,反倒輕描淡寫了?”
說話間,窗外吹進的雪花落在魔藥大師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細小的水珠。
斯內普懶得擦,就這麼冷冷地盯著鄧布利多,看著老校長的笑容一點點的僵在臉上。
“死亡不過是另一場偉大的冒險。”他低聲說,語調輕松得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
“冒險?”斯內普冷笑,“這是小孩子才會用的詞語。”
“可你也還很年輕,”鄧布利多說,“你們都很年輕。”
他的話讓斯內普的指節在窗框上收緊“別用這種哄孩子的語氣跟我說話。”
“但我說的沒錯,”鄧布利多笑著,眼神看向一旁同樣坐在沙發上的斯拉格霍恩。
霍恩見狀,明顯知道自己似乎應該先行離場了。
所以在起身離開順便帶上門之後,鄧布利多的聲音才二次傳來。
“那孩子也是被逼迫的,”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沒有人天生願意做壞人。”
這句話像是一把鈍刀,狠狠刺進斯內普的胸口。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眼前閃過另一個黑發少年的身影。
隨後,他緊了緊手里的酒壺,將之丟棄在窗邊的高台上,表情冷硬。
“那就請您繼續用您的寬恕去感化凶手吧。”
斯內普猛地關上窗戶,震得窗欞上的積雪往下灑落,“但願下次暗殺發生時,您的墳墓已經修葺完畢。”
而在他關窗的一瞬間,外面的雪忽然大了,紛紛揚揚的白色填滿了城堡的空隙。
他離開了辦公室,但依然能感覺到那道明顯追隨著他腳步目光。
那種透徹的,憐憫的,讓他作嘔的。
或許鄧布利多該去麻瓜界商量一下,讓他們把大教堂上的那個人挪下來,自己坐上去。
他在心里又罵了一遍,狠狠關上校長辦公室的門,隔絕目光。
窗外,雪還在下,無聲地覆蓋著一切,當然包括那些無人知曉的憤怒與傷痛。
————
初雪後的禁林邊緣靜謐而清冷,積雪在枯枝上堆疊出柔軟的弧度。
斯內普的黑袍掃過雪地,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片刻後,他的黑靴踩碎了一層薄冰,露出下面幾株倔強探頭的嚏根草。
這些冬季開花的家伙倒是精神得很,墨綠色的葉片邊緣結著冰晶,像去瓖了一圈碎鑽。
“倒是會挑時候。”斯內普輕哼一聲,黑色的杖尖泛起瑩藍的光暈。
下一刻,一層透明的保護罩從雪地里升起,將幾株珍貴的銀星蕨籠罩其中。
那些羽毛狀的葉片上還掛著昨夜的雨滴,此刻在魔法屏障里凝結成細小的冰珠,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晃。
他很久沒來過這里了。
斯內普半蹲在地上,目光掃過這片曾經被他精心照料過的藥圃。
計劃正在推進,他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來關注這些東西。
此時,許多草藥都顯出幾分頹勢。
月光草的葉片蜷曲發黃,曼德拉草的根睫干癟萎縮,就連最頑強的魔鬼網都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他伸手,指尖輕輕撫過一株瀕死的草藥,那暗紅色的葉片在他手中脆弱得仿佛一踫就會粉碎。
斯內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的魔杖在指間轉了個圈,一連串復雜的養護咒語傾瀉而出。
淡綠色的光暈籠罩著整片藥圃,枯萎的葉片漸漸舒展,干涸的根睫重新飽滿。
但有些東西終究無法挽回。
那株讓他最為珍貴的夜光藤已經徹底枯死,只剩下幾根枯黃的藤蔓纏繞在支架上。
魔藥大師沉默地在雪中站了許久,最後揮動魔杖,將那些無法挽救的草藥連根拔起。
他的動作很輕,像是在進行某種告別的儀式。
雪又下大了,落在他的肩頭,也落在那片重新煥發生機的藥圃上。
而也正是這時,身後的雪地徒然的傳來細微的咯吱聲。
那腳步很輕,卻刻意保持著一定的節奏,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又像是故意要讓他听見。
斯內普的手頓在半空,杖尖還殘留著一點熒光。
但他沒有回頭,他只是繼續將最後一株月光草周圍的積雪拂開,動作比方才慢了幾分。
雪落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響。
一片雪花飄落在他的手背上,遲遲沒有融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