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韻的腳步停在井台邊時,褲腳已被夜露浸得發潮。
井繩在木轆轤上繞了半圈,繩頭垂在水面上,映出片碎銀似的月光——他忽然想起某個夏日的午後,白糖踩著井台邊緣晃悠,手里舉著根釣竿,魚線卻纏在了轆轤的木齒上。
“墨韻哥墨韻哥,你看我釣的‘銀魚’!”
小家伙踮著腳扯線,結果連人帶竿摔進他懷里,釣線那頭纏著的不是魚,是片被風吹落的梧桐葉,葉尖還沾著點井水,涼絲絲地打在他手背上。
那時候他剛從混沌的黑暗里掙扎著醒來,腦袋里像塞了團浸了水的棉絮,什麼都記不清。
班主婆婆說他是天命貓,湯圓圍著他轉,叫他“墨韻哥”,還有個總愛咋咋呼呼的白糖,天天拉著他往河邊跑。
“釣魚要等的,像等葡萄成熟一樣。”
白糖蹲在青石灘上,把裝著蚯蚓的陶罐往他面前推,
“你看這水紋,動了動了!”
話音未落,魚竿猛地往下沉,小家伙拽得滿臉通紅,結果釣上來只破草鞋,鞋底還粘著片干枯的荷葉。
他當時應該是笑了的吧?
墨韻伸手撫過井台邊緣被磨圓的稜角,指尖觸到塊淺淺的凹痕——那是白糖練韻力時,失手用韻力斬出的痕跡。
那時他總嫌白糖毛躁,握著他的手腕一遍遍糾正姿勢,陽光透過葡萄葉落在兩貓交疊的手上,暖得像融化的蜜。
“墨韻哥你看,我能讓水珠子跳舞了!”
白糖舉著沾了水珠的手,指尖的韻力讓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串會動的寶石。
他記得自己當時沒說話,只是悄悄收緊了握著白糖手腕的手,怕那點微弱卻鮮活的韻力像晨露一樣散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墨韻走到了河邊。
晨霧像層薄紗籠在水面上,蘆葦叢里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
他沿著灘涂慢慢走,腳下的卵石硌得腳底發麻,卻讓那些模糊的記憶變得清晰——有次兩人在這里比賽憋氣,白糖輸了就耍賴,把水潑了他一臉;
有次釣到條小魚,白糖非要養在陶罐里,結果第二天發現魚不見了,小家伙蹲在葡萄架下哭了半天,後來才知道是被豆腐偷吃了。
太陽露出半張臉時,金色的光穿透晨霧灑在水面上,碎成一片跳躍的金箔。
墨韻站在水邊,看著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和記憶里那個模糊的、沒有過去的自己重疊。
那時他不用想什麼決戰,不用擔什麼責任,每天醒來就能听見白糖咋咋呼呼的聲音,聞到班主婆婆做的南瓜糕的香味,韻力訓練時的汗水里都帶著甜。
“墨韻哥,你看東邊的雲像不像?”
“墨韻哥,湯圓說葡萄籽要埋深點才發芽。”
“墨韻哥……”
那些帶著陽光溫度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墨韻伸手去踫水面,指尖的涼意卻讓他猛地回神。
水面的波紋里,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晨光里。
蘆葦叢被風吹得沙沙響,像誰在低聲嘆息。
墨韻轉身往回走,腳步比來時沉了些。
路過葡萄架時,他看見土里埋著葡萄籽的地方,土塊微微隆起了一點,像是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
他忽然想起白糖臨走前,把最後一顆葡萄籽塞進他手里︰
“等我回來,咱們一起看它發芽。”
晨光爬上葡萄藤的枯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
墨韻站在那里,看著那片微微隆起的土地,胸口那方冰涼的韻力空間,似乎忽然有了點暖意。
墨韻踏著晨光往鎮外走,露水在褲腳凝成細碎的珠,沾了些草葉的綠。
穿過那片齊腰的稻田時,稻穗上的晨珠簌簌往下掉,落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
風拂過稻浪,掀起層金綠色的漣漪,恍惚間竟與記憶里某個午後重疊——那時星羅班剛在這附近打完幾只魔物,小青正踮腳摘稻穗頂端的谷粒,說要練控水的精準度;
武崧扛著長槍站在田埂上,嘴里哼著不成調的腔,卻總在白糖偷懶時突然甩個棍花,嚇得小家伙躥起來三米高。
他沿著田埂慢慢走,腳下的泥地還帶著夜的濕軟。
走到田壟盡頭的老楓樹下,樹皮上還留著幾道淺淺的刻痕,是武崧比試著劃下的身高線,最上面那道歪歪扭扭的,顯然是白糖踮著腳刻的,比武崧的線還高了半指。
墨韻抬手撫過那道刻痕,指尖觸到樹皮的粗糙,忽然想起那時白糖叉著腰喊“總有一天我比你們都強”,陽光透過楓葉落在他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繞過稻田便是那片小後山,石階上的青苔被踩得發亮。
半山腰的平地上,幾塊被劈成兩半的巨石還躺在原地,石縫里鑽出了幾叢野菊。這里是他們練韻力的地方,小青曾在石上練水袖,甩出的水流能在半空凝成劍;
武崧的火判劈在石上,火星濺起來能點燃半坡的干草;
而白糖總愛抱著石頭練力氣,累了就癱在地上,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含糊地說
“等我練好了,一拳打飛黯”。
墨韻坐在那塊最大的石頭上,晨風吹得松針簌簌落。
他望著山下的鎮子,炊煙正從屋頂裊裊升起,像極了記憶里無數個尋常的清晨。
那時他們練完功,會一路吵吵嚷嚷跑回鎮里,白糖總搶著去買魚丸,武崧要喝最烈的茶,小青會站在布莊前看新到的綢緞,而他就跟在後面,手里拎著大家散落的東西,听著滿街的喧鬧,心里踏實得像揣了塊暖玉。
往鎮上走時,日頭已高了些。剛到街口,就听見王記魚丸攤的吆喝聲︰
“剛出鍋的魚丸喲!撒了紫甦籽的,星羅班都愛來嘗!”
攤主正麻利地用竹勺舀起圓滾滾的魚丸,白霧騰起裹著鮮香氣,撲了墨韻滿臉。
他站在攤前看了會兒,想起白糖總愛把魚丸往他碗里塞,說
“墨韻哥你多吃點,練韻力才有力氣”,
結果自己吃得最快,嘴角還沾著湯汁。
往前走幾步,是李嬸的貓砂鋪,竹筐里堆著曬干的蘆花,上面插著塊木牌︰
“軟和得很,白糖大人的豆腐都愛睡!”
墨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豆腐那家伙確實挑,當初李嬸送了袋新砂,它愣是在筐里打了三個滾,把蘆花蹭得滿身都是。
戲樓前圍了不少人,台上正演《忠勇傳》,花臉的武生唱得字正腔圓。
墨韻站在人群後,看著那抹翻飛的紅袍,忽然想起武崧第一次穿上戲服的模樣,別扭地扯著袖口,卻在白糖笑他像個小媳婦時,漲紅了臉要揍他。
小青總說戲文里的英雄太傻,卻會在演到忠魂歸鄉時,悄悄紅了眼眶。
街尾的糖畫攤前,老師傅正舀著糖汁畫龍,金黃的糖絲在青石板上蜿蜒。
墨韻停下腳步,看著那龍身漸漸成形,忽然想起白糖曾纏著老師傅畫過只四不像的貓,說要送給大家當護身符,結果被武崧笑了三天,卻還是寶貝似的揣在懷里。
陽光穿過檐角的風鈴,晃得人眼暈。
墨韻慢慢走著,听著滿街的叫賣聲、戲文聲、孩童的嬉鬧聲,像浸在溫水里。
這些熱鬧和記憶里的畫面重疊著,讓他忽然覺得,那些離開的人好像從未走遠,就藏在魚丸的香氣里,躲在戲文的唱腔里,落在糖畫的甜意里,陪著這鎮子,等著某個重逢的清晨。
他走到鎮口的老槐樹下,樹影里坐著幾個納涼的老人,正說笑著聊星羅班的故事。
墨韻靠在樹干上,听著那些被反復說起的冒險,忽然覺得胸口那方韻力空間,好像又暖了些。
風穿過葉隙,帶著稻穗的清香,遠處的稻田翻著浪,像在說︰等吧,總會等到的。
……
……
……
白糖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復活,這幾天暫時就在水一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