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侍衛被推得一個趔趄,燈籠“ 當”掉在地上,火星濺起來,嚇得他連忙去扶。
“姐姐!”
里間傳來小青的呼喊,帶著強忍的痛意。
她不知何時撐著牆走了出來,臉色白得像紙,左臂的繃帶又滲出了血,每走一步都要扶著廊柱喘口氣,
“別鬧了,快回來……”
墨紫听見聲音回頭,看見小青扶著柱子搖搖欲墜,突然像被點燃的炮仗,沖過去就要推她︰
“你也騙我!你說哥哥會回來的,他在哪?!”
“姐姐!”
小青咬著牙站穩,傷口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卻還是攥緊了拳頭,
“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他說過要護著我們……”
“哥哥……”
墨紫的動作頓住了,眼神茫然地眨了眨,像是在咀嚼這兩個字。
“……”
但這恍惚只持續了一瞬,她突然又尖叫起來,
“你騙我!他不在!你們都在騙我!”
她猛地揮手,一股雜亂的韻力從掌心炸開——那是墨韻小時候渡給她的護身之力,此刻被心魘攪得狂暴,竟將小青震得後退兩步,撞在廊柱上,疼得悶哼一聲。
“呃……”
“阿紫!”
絨嬤嬤和幾個侍女連忙沖出來,想按住墨紫,卻被她瘋了似的甩開。
她體內的韻力雖亂,卻帶著墨韻同源的冰寒,指尖掃過侍女的手臂,竟瞬間凝出一層薄冰。
“別踫她!”
墨蘭從殿內快步走出,看著混亂的場面,臉色冷得像結了霜。
她本想再等等念宗宮主的辦法,可眼下阿紫竟傷了小青,再放任下去只會更糟。
“……”
墨紫還在尖叫著亂揮手臂,侍衛和侍女們圍著她不敢靠近。小青扶著柱子,忍著疼再次開口︰
“姐姐……信我一次……哥哥真的……”
話音未落,墨紫突然轉向她,眼神里滿是戾氣,竟要再次撲過去。
“夠了!”
墨蘭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她抬手結印,淡紫色的韻力如水流淌而出,溫柔卻不容抗拒地纏上墨紫的四肢。
這是身宗的縛水訣,專用來壓制狂暴的韻力,卻又不會傷及本源。
墨紫被韻力纏住,像落入蛛網的蝴蝶,瘋狂掙扎起來。
“放開我!我要找哥哥!”
她體內屬于墨韻的那絲冰寒之力突然爆發,竟讓縛水訣泛起漣漪,
“哥哥說了……誰都不能困著我……”
“阿紫,醒醒。”
墨蘭的聲音發顫,指尖卻沒松勁,
“娘知道你難受,但你再鬧下去,等不到你哥哥了。”
“哥哥……”
墨紫的掙扎慢了些,眼神又開始渙散,縛水訣趁機收緊,將她牢牢裹住。
她的力氣漸漸耗盡,最後癱軟在墨蘭懷里,嘴里還在喃喃︰
“哥哥……冰龍……”
“唉……”
墨蘭抱著她,能感覺到女兒身體的僵硬和微微的顫抖,心口像被冰錐刺著疼。
她示意容嬤嬤︰
“帶她回房,用安神香燻著,別讓她再亂動亂跑。”
侍女們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被縛水訣裹住的墨紫,往內殿走去。
小青扶著柱子,看著阿姐被帶走的背影,終于撐不住,順著廊柱滑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左臂的繃帶已經被血浸透,她卻像沒察覺,只是望著墨蘭,眼里滿是擔憂。
墨蘭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按住她的傷處,渡入韻力安撫。
“別擔心,”
她的聲音沙啞,
“等穩住她的心神,念宗的宮主自有辦法。”
夜風穿過回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
小青望著天邊那抹越來越濃的淡藍霧氣,忽然輕聲說︰
“娘,剛才……我好像聞到了哥哥的味道。”
“……”
墨蘭的動作一頓,抬頭望向霧氣彌漫的天際,眼底閃過一絲微光。
或許,小青說的是真的。
或許,那個踩著冰龍歸來的身影,已經離他們不遠了。
……
墨紫被墨蘭半扶半抱帶回房時,眼皮已重得像墜了鉛塊,每眨一下都要費極大的力氣。
墨蘭指尖縈繞的縛水訣正絲絲縷縷滲進她四肢百骸,那股溫吞的韻力不像尋常水息那樣清冽,反倒像春日曬暖的池塘水,裹著草木的潮氣,一點點漫過她緊繃的筋骨。
先前在院里瘋鬧時攢下的戾氣,此刻像被這溫水泡軟的棉絮,漸漸沉在丹田處,不再沖撞得她頭痛欲裂。
侍女們端來銅盆,帕子在溫水里擰得半干,小心翼翼往她臉上擦去——額角的血痕是方才撞在廊柱上蹭的,下頜沾著的墨漬許是打翻了案幾上的硯台,連耳後都藏著些灰垢。
換寢衣時,墨蘭特意挑了件月白色的軟綢,料子是去年織造送來的貢品,滑得像流水,觸到墨紫胳膊時,她瑟縮了一下,卻沒像前幾日那樣抬腳亂踢,只是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青黑的陰影,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仿佛還在抓那只憑空消失的布偶。
“……”
絨嬤嬤從樟木箱里取了支安神香,是早年西域進貢的安息香,燃著時帶點乳脂的甜香。
火折子“嗤”地一聲亮起,橙紅的火苗舔上香頭,很快騰起一縷細煙,慢悠悠纏上繡著纏枝蓮的帳頂。
她退到外間,見墨蘭正坐在床沿盯著帳內,便壓低聲音道︰
“宮主,這幾日阿紫雖瘋癲,卻總在夜里喊‘冰龍’‘哥哥’,倒比前陣子整日呆滯不動時多了些活氣。”
說到這兒,她往帳內瞟了眼,那團蜷縮的身影還在微微發抖,
“只是這痴傻里摻著的瘋勁,更讓人揪心——昨兒夜里她把錦被撕了道大口子,說是‘冰龍要出來透氣’,奴婢縫到後半夜才補好。”
墨蘭沒應聲,伸手撥開墨紫汗濕的額發。
女兒的臉頰泛著層不正常的潮紅,像被炭火燻過的桃脯,連耳尖都透著熱。
這是心魘攪得氣血翻涌的緣故,她指尖輕輕貼上墨紫的腕脈,能清晰感覺到那絲屬于墨韻的冰寒韻力——那是兄妹倆自幼便有的牽絆,此刻卻像條被激怒的小蛇。
在墨紫脈管里橫沖直撞,時而猛地竄上寸許,驚得她呼吸一窒,時而又沉下去,讓脈息弱得像風中殘燭。
“去把念宗宮主送來的安神符取來。”
墨蘭的聲音輕得怕驚著帳內的人,
“就壓在她枕下。”
那符紙是念宗那位傀儡師親自送來的,黃麻紙邊緣裁得齊齊整整,上面用赤金砂畫著繁復的“鎮心咒”,據說畫符時需以自身清心訣催動靈力,方能鎮住心神散亂的戾氣。
墨蘭素來不信這些符 之說,可眼下藥物只能暫緩她的燥郁,縛水訣又耗損自身靈力,能讓墨紫安穩些的,竟只剩這張薄薄的紙了。
剛把符紙塞進枕套縫隙,帳內突然傳來細碎的囈語。
墨紫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顫了顫,嘴角翕動著,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
“冰龍……冷……哥哥抱……”
“!”
墨蘭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
她忽然想起墨韻那年,帶墨紫去沙灘玩,那時他剛修出冰韻力,總愛用指尖凝出寸許長的小冰龍,龍鱗雕得栩栩如生,繞著墨紫的手腕轉圈。
墨紫那時才幾歲,怕冰,卻偏喜歡追著冰龍跑,每次都跑得小臉紅撲撲的,然後一頭撲進哥哥懷里,把冰涼的小手往他衣襟里揣,嘴里喊著“哥哥暖和,冰龍不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