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村,一個與四九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氣里是咸腥的海風,耳邊是听不懂的方言,黃土路兩旁是低矮的石頭房。
黃智超背著他的帆布包,像一滴墨水滴進了這片陌生的水域。
他沒有四處打听,只是走到海邊一個晾曬漁網的老人面前,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遞過去。
老人接過煙,夾在耳朵上,並未點燃。
黃智超也不說話,從包里拿出那塊象牙麻將,放在老人修補漁網的木凳上,刻著“南”字的一面朝上。
老人的動作停滯了一瞬,渾濁的眼楮抬起,看了黃智超一眼。他拿起麻將,在手里摩挲片刻,然後揣進自己懷里。
“今晚,月亮最高的時候,碼頭第三條船。”老人吐出一句含混不清的廣府話,重新低頭補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夜色如墨,海浪輕輕拍打著礁石。
黃智超按照約定,找到了那艘不起眼的舢板。
船老大就是白天那個老人,他一言不發,只是用下巴指了指船艙。
舢板悄無聲息地滑入漆黑的海面,遠處隱約有巡邏艇的燈光掃過,每一次靠近,都讓人的心髒提到嗓子眼。
黃智超靠在冰冷的船舷上,感受著船身的每一次顛簸。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城市的燈火輪廓。
船靠向一個荒僻的碼頭,老人用船槳敲了敲船幫。
岸上,一個穿著短衫的身影立刻迎了上來。
“超哥?”對方的聲音很年輕,帶著一絲不確定。
黃智超跳上岸,點了點頭。
“跟我來。”
坐著車,來到淺水灣的倩倩的別墅。
門一開,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
黃智超的腳步頓住了。
客廳的燈光下,站著三個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倩倩還是那副清冷的樣子,但眼圈是紅的。
婁曉娥咬著嘴唇,雙手緊緊攥在一起。
而站在她們中間的何雨水,腹部已經明顯地隆起,她穿著寬松的孕婦裙,一只手下意識地護著肚子,臉上混雜著喜悅和擔憂。
“你……你回來了。”婁曉娥的聲音帶著哭腔,第一個沖了過來,緊緊抱住他。
黃智超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他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卻越過她,落在了何雨水的肚子上。
“這……”
“你的。”何雨水臉一紅,低下頭,聲音細若蚊蠅。
黃智超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涌上心頭。他走過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摸,又怕驚擾了什麼。
“幾個月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快六個月了。”倩倩替她回答,她走過來,拉起黃智超的手,放在了何雨水的肚子上。
隔著衣料,他感受到了一個生命的存在。
就在那一刻,四九城的風暴,京城的算計,路上的奔波,所有的疲憊和危險,似乎都煙消雲散。
“先吃飯吧,你肯定餓了。”婁曉娥擦了擦眼淚,拉著他往飯桌走。
飯菜很簡單,但對黃智超來說,卻是無上的美味。
飯後,婁曉娥和何雨水去收拾碗筷,倩倩將一份電報放在黃智超面前。
“這是段先生那邊一個星期前發來的,通過‘新雷霆’的秘密渠道。”
黃智超拿起電報,上面的譯文很短。
“泰緬聯合,名為和談,實為陷阱。段部重創,將軍負傷,困于湄公河西岸山區。彈盡糧絕,請求支援。”
黃智超的手指收緊,電報紙被捏得變形。
“怎麼回事?泰王為什麼要動手?他不是一直靠段希文他們當緩沖區嗎?”
“具體情況不明。”倩倩的表情很嚴肅,“據說,是泰緬雙方達成了某種協議,要徹底清除他們這股勢力。段希文在談判桌上被伏擊,拼死才逃出來,身邊最精銳的衛隊損失殆盡。”
黃智超閉上眼楮。
他能想象到那是什麼樣的場景。
段希文那樣多疑的人都會中計,可見對方的布局有多麼陰險狠毒。
“他們現在在哪?”
“一個叫‘野人山’的地方,具體坐標我們的人也無法靠近。泰緬聯軍已經完成外圍封鎖,像一個鐵桶。”倩倩說,“他們現在缺的不是槍,是藥品,是糧食,最重要的是,是一個能帶他們沖出來的人。”
黃智超沉默了。
屋子里的氣氛變得凝重。
“你……要去嗎?”婁曉娥從廚房出來,正好听到了最後一句,她的聲音里滿是擔憂。
何雨水也走了出來,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他。
黃智超抬起頭,依次看過她們三個人的臉。
他不想走。
他想留在這里,看著自己的孩子出生,想過幾天安穩日子。
但段希文……不僅僅是生意伙伴。
從最初的交易,到後來的軍火支援,他們之間已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共生關系。
更重要的是,那封求救信,是通過倩倩的渠道,直接發給他的。
這是在求他黃智超,不是求別人。
“倩倩,幫我準備去曼谷的船。越快越好。”黃智超做出決定。
“我跟你一起去!”倩倩立刻說道。
“不行。”黃智超直接拒絕,“你留下,照顧好她們。這邊,不能再出任何事。”
他站起身,走到何雨水面前,再次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肚子上。
“等我回來。”
他沒有說更多的話,但他的行動已經表明了一切。
一夜溫存,勝過千言萬語。
黎明時分,黃智超悄然起身。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在她們每個人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當他走到門口時,倩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個帶上。”
黃智超回頭,倩倩遞給他一個黑色的皮箱。
“里面是瑞士銀行的匿名本票,還有幾本不同身份的護照。另外,”倩倩頓了頓,“你要注意安全。那邊不比港島。”
黃智超接過皮箱,重量不輕。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沒有依依不舍的告別,只有最簡單的囑托。
黃智超轉身離開,身影消失在港島清晨的薄霧中。
一個小時後,他已經在一艘開往泰國的貨輪上,以一個普通船員的身份,駛向那片被戰火籠罩的土地。
與此同時,緬北,野人山。
一個潮濕陰暗的山洞里,段希文臉色蠟黃地靠在石頭上,左肩的傷口包著骯髒的繃帶,還在往外滲著血。
“將軍,泰軍的炮火又往前推進了五公里,我們南邊的防線快頂不住了!”一名軍官沖進來,聲音嘶啞。
“李國輝呢?”段希文的聲音很虛弱。
“李副官帶人去西邊搶糧食了……那邊一個村子,據說還有點存貨。”
段希文咳嗽幾聲,牽動了傷口,冷汗直流。
“咳……咳……沒用的……都是陷阱。”他喘著氣,“我們……被圍死了。給香港那邊發的消息,有回音了嗎?”
“還沒有,將軍。”軍官低下頭。
段希文的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但隨即又被一股狠厲所取代。
“傳我命令,把所有還能動的重傷員,集中起來……組建‘死士營’。”
“將軍!”
“執行命令!”段希文咆哮道,“就算是死,也要從泰緬聯軍身上,給我撕下一塊肉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