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軋鋼廠的喧囂終于沉寂下去。
大領導在臨時辦公室里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白天在廠里，他是說一不二、威嚴赫赫的“閻王爺”，每一個眼神都能讓李懷德之流膽寒。
可到了這夜深人靜的時候，一種莫名的空虛和躁動，卻悄然爬上心頭。
他揮退秘書小劉，只說想一個人靜靜，思考接下來的工作部署。
小劉自然不敢多問，恭敬地退出去。
辦公室的燈熄之後。
片刻之後，一道身影從側門悄然溜出，避開所有可能的視線，熟練地穿行在廠區邊緣的陰影中。
不再是白日里那身挺括的中山裝，而是一件半舊的深色便服，頭上還扣頂舊帽子，帽檐壓得很低。
他沒有走向招待所，也沒有驚動司機，而是獨自一人，七拐八繞，進一條僻靜的胡同。
終于，他在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前停下。
門板有些斑駁，門上也沒有掛任何牌子，與周圍的民居一般無二。
他警惕地四下看看，確認無人跟蹤，才伸出手，在門上依著某種特定的節奏，輕輕叩三下。
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一道縫，一雙水汪汪的媚眼先探出來，接著是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帶著幾分慵懶的嫵媚。
“死鬼，總算舍得來了？”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帶著一絲嗔怨，卻又透著壓不住的歡喜，“我還以為你公務繁忙，把我們娘倆忘到腦後呢。”
大領導緊繃一天的臉，在看到女人的瞬間，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他側身閃進門內，反手將門輕輕關上。
“瞎說什麼。”他低聲斥一句，語氣卻沒什麼力道，反而伸手攬住女人柔軟的腰肢，“廠里頭都快忙翻天了，哪有空想別的。”
女人叫甦蘭，是這小院的主人。她順勢依偎進男人懷里，鼻尖蹭著他的衣領，吐氣如蘭︰“哼，忙？再忙也不能忘家里還有個小的眼巴巴盼著你呢。你倒好，一去就是好幾天，也不怕兒子不認你。”
提起兒子，大領導的眼神驟然亮起來，那是與白天在會議室里截然不同的光彩，充滿溫情和一絲難以掩飾的驕傲。
他家里那個，雖然賢惠，卻始終沒能給他添個帶把的，這成了他心里頭最大的遺憾。
甦蘭的出現，尤其是兒子的降生，仿佛給他灰暗的人生開一扇窗。
“平平呢？睡了？”他一邊問著，一邊熟門熟路地往里屋走。
這小院不大，一明兩暗，收拾得干淨整潔，處處透著女人的細致。
屋里點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映照著簡樸的家具，卻也顯得溫馨。
“剛哄睡著，今天鬧騰了一天，精力旺盛得很。”甦蘭跟在他身後，聲音里帶著笑意，“你再不來，他可真要把房頂給掀了。嘴里還念叨著，問那個‘大官爹爹’怎麼還不來看他。”
大領導嘴角咧開，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他走到里屋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小男孩，約莫兩三歲的樣子，粉雕玉琢，眉眼間竟有幾分像他。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在兒子額頭上親一下，動作輕柔得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這小子，越來越皮了。”他嘴上這麼說，眼底的喜愛卻幾乎要溢出來。
對他而言，這個兒子，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指望。
甦蘭的身份特殊，是當年國軍一個副官的女兒，解放後一直過得小心翼翼。
他當年也是機緣巧合才認識她，被她的美貌和柔情所吸引，一來二去，便有這個院子，有了這個不能見光的家，還有這個兒子。
甦蘭從身後輕輕環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的後背上︰“可不是，都說兒子像爹。你呀，就是個操心的命，到了這兒也放不下你那些國家大事。”
她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幽怨，“老周，你說我們娘倆，什麼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跟你站在一起？平平也大了，總不能一直這麼不明不白地養著。他以後上學，人家問起爹，我們怎麼說？”
大領導本名周建斌，甦蘭私下里總是叫他老周。
听到這話，他身子微微一僵，臉上的溫情也淡了幾分。
他轉過身，輕輕拍拍甦蘭的手︰“蘭兒，再等等。現在時局復雜，軋鋼廠這塊骨頭還沒啃下來，我不能出任何岔子。你放心，等我把事情都理順，一定給你們娘倆一個名分，讓平平能堂堂正正地叫我一聲爹。”
甦蘭眼圈有些泛紅，卻還是擠出一個笑容︰“我信你。可你也要顧著自個兒的身子，別太累了。我看你這幾天，眼窩子都陷下去了。”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滿是心疼。
周建斌抓住她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夾雜著一絲愧疚。
這個女人，無名無分地跟著他，還為他生兒子，擔驚受怕，圖的不過是他的一點溫情和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
“知道了，你男人我，身體好著呢。”他故作輕松地笑笑，將甦蘭擁入懷中，“這幾天在廠里，都是些糟心事。也就到了你這兒，才能真正松快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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甦蘭在他懷里像只溫順的貓︰“那就別想那些煩心事了。我給你炖了雞湯，你先喝點暖暖身子。”她說著，便要起身去廚房。
周建斌卻拉住她，眼神變得火熱起來，聲音也有些沙啞︰“湯等會兒再喝，先……辦正事。”
甦蘭臉上一紅，捶了他一下︰“不正經！孩子還在屋里呢。”
“他睡得沉，听不見。”周建斌低頭吻下去，將她所有的抗議都吞進肚子里。
夜色深沉，小院內春意盎然。
而此刻，周建斌並不知道，他自以為隱秘的行蹤，以及這個藏著他最大軟肋的小院，早已落入另一雙眼楮之中。
黃智超在掌握大領導與秘書小劉在另一個小院的密談後，並未放松警惕。
他敏銳地察覺到，那位“閻王爺”在夜間的某些習慣性消失，並非都與工作或簡單的密談有關。
通過對周建斌身邊幾條可疑線路幾日來的暗中排查，以及對一些不起眼的生活痕跡的串聯分析，他終于循著蛛絲馬跡，鎖定這個更為隱秘的所在。
對黃智超而言，這位“閻王爺”的這個秘密，比之前听到的那些“宏圖大志”要致命得多。
一個在政治上追求極致純潔和掌控力的人，卻有著如此一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的軟肋，這無疑是一張極具分量的王牌！
這不僅僅是生活作風問題，在這個年代，甦蘭特殊的身份背景，以及這個私生子，一旦曝光，足以引發一場政治地震。
黃智超他知道，他手中的“槍”，或許很快就能找到真正需要瞄準的目標，而且，這一槍，必須一擊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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