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抽打在馬背上,西里斯雙手緊緊勒住韁繩,安撫躁動的坐騎。
他身後五名護衛的身披黑色防水斗篷早,坐騎的馬蹄不時踏過積水的荒原,濺起的泥漿在深色馬褲上暈開大片污漬。
遠處赫特福德郡的路標在雨霧中若隱若現,他抬眼望去,黑色馬車的輪廓正艱難地碾過泥濘的岔路。
“閣下,剛剛我們的人去探過,馬車還有三里地就到約定的接應點了。”護衛隊長湊近稟報,聲音被風雨撕得破碎。
西里斯微微頷首,馬鞭在掌心輕叩。他從上午十點騎馬出城,在郊外遭遇了暴雨,至今奔襲四個小時。
現在靴筒里灌滿了泥水,他卻絲毫未覺疲憊,心頭的焦躁遠比身體的濕冷更甚
他腦海里反復回放著麗貝卡夫人信中轉述的關于卡洛琳那封信件︰“查爾斯高燒不退,每夜囈語皆為簡名,恐時日無多……”
荒謬!西里斯在心里冷哼一聲。查爾斯.彬格萊那家伙不過是摔斷了腿,竟能被卡洛琳渲染成“時日無多”,除了催簡來倫敦,怕再無其他目的。
他太清楚長姐的性子,溫柔似水,卻也執拗如牛,一旦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
果不其然,麗貝卡夫人的加急信里說,簡收到信當晚就收拾了行李,任憑誰勸都只重復一句話︰“我必須去看看他。”
“糊涂!”西里斯低聲罵了句,憤怒的向空中揮動了一下馬鞭。
他不光是氣簡的沖動,更是氣這世道對女子的苛責——一個未婚女子為探望“生病的朋友”遠赴倫敦,傳出去便是“失德”的把柄。
布特家的眼楮正盯著班納特家,稍有不慎,簡就會成為攻擊海西,攻擊他的利器。
五個小時前,他在倫敦收到消息時,海西正在諾福克公爵府做客。
他沒敢告訴海西實情,只說“西里斯臨時有急事出城”,怕她急著趕回來,反倒讓威廉抓住由頭。
威廉那家伙的舊賬還沒徹底在海西這里了結,讓他抓住這個把柄,豈不是會讓海西低他一頭?
如今想來,幸好自己來了!
——以簡的性子,怕是連詹姆斯治安官都勸不住她直接闖去賓格萊的病房。
雨勢漸緩時,一輛黑色的馬車終于出現在視野里。
護衛長率先縱馬上前,目光銳利地掃過馬車及周圍的護衛,確認沒有異常後才轉向西里斯示意
西里斯點點頭拍馬上前,示意護衛們留在原地,自己翻身下馬,任由冰冷的雨水順著額發滴落。
詹姆斯治安官掀開車簾看到他,明顯愣了一下,連忙撐傘下車︰“西里斯男爵?這天氣你怎麼會在這里?”
兩位紳士互相見禮,西里斯朝簡身邊的詹姆斯治安官夫人微微欠身︰“夫人安好。”
“特意來接長姐。”西里斯面無表情,但語氣誠懇,“勞煩治安官和太太一路照看,這份情分,班納特家記下了。”
他示意護衛遞上燙金的禮盒,語氣客氣卻帶著不容拒絕的鄭重,“男爵府已備下薄宴,還望治安官和太太賞光。”
詹姆斯治安官連忙擺手︰“男爵客氣了!我還要趕去布萊頓公干,實在分身乏術。”
他側身拉開馬車車門,“簡小姐就在里面,一路上都惦記著賓格萊先生呢。”
車簾被輕輕掀開,簡探出身子。
她穿著一身素色塔夫綢長裙,裙擺沾了泥點,臉色蒼白得像紙,看到西里斯時,嘴唇微微顫抖︰“西里斯……”
西里斯沒有半句責備,上前一步穩穩扶住她的手臂,動作自然地擋住詹姆斯治安官的視線,聲音壓得極低︰“先上車再說。”
他能感覺到簡的指尖在發抖,想必是一路都在忐忑。
扶她上馬車時,簡才敢小聲辯解︰“我收到信說查爾斯他……我不得不來。”
西里斯對此不發一言。
隨後,他轉身向詹姆斯治安官太太客氣道︰“等到治安官完成任務回程時,還請太太務必到男爵府坐坐。海西一直念叨夫人的油畫造詣頗高。希望您能喜歡這份薄禮。”
治安官太太剛接過護衛遞來的禮盒,聞言眼楮一亮,隨手掀開盒蓋——里面是一套威尼斯產的水晶顏料研磨器,陽光下泛著剔透的光澤。
她臉上立刻綻開滿意的笑容,語氣也熱絡起來︰“海西小姐太客氣了!等我從布萊頓回來,一定登門拜訪。”
西里斯頷首道謝,轉身登上了自家馬車。
馬車交錯間,他瞥見治安官太太正小心翼翼地撫摸禮盒里的水晶器具,嘴角噙著滿足的笑意。
西里斯冷哼一聲,對付這種愛嚼舌根的婦人,與其嚴防死守,不如投其所好。
對方收下了禮物,也算是堵住了她一半的嘴,簡這一路的行程便不會傳出閑話。
車簾落下的瞬間,西里斯臉上的溫和盡數褪去,沉聲對車夫道︰“回男爵府,快些。”
簡忍不住驚惶地重復解釋道︰“西里斯,查爾斯病得很重。”
“我知道。”西里斯在她對面坐下,“但賓格萊現在還在發燒,未必認得人。你先在男爵府住下,等他好些了,我再帶你去。”
他看著簡泛紅的眼眶,終究放緩了語氣,“別擔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委屈。”
簡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是不是給你和海西添麻煩了?”
“麻煩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西里斯的目光掃過窗外掠過的樹影,語氣沉了沉,“但你記住,從踏進倫敦開始,你的一舉一動都可能被人盯著。在男爵府待著,哪兒也別去,等我消息。”
他頓了頓,補充道,“海西還不知道你來了,這會兒他應該在男爵府等我的消息。”
簡乖巧點頭,心里卻更不是滋味。她知道自己沖動了,可一想到查爾斯在病床上喚她名字的模樣,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此刻听西里斯語氣平靜,沒有絲毫責備,反而更覺愧疚。
馬車在泥濘中前行,西里斯望著窗外陰沉的天空,焦慮地敲擊著膝蓋。
查爾斯的工廠罷工、賓格萊的腿傷、簡的貿然前來……這一連串的事太巧,難保不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布特家最近動作頻頻,難保不會利用簡做文章。
馬車剛駛近倫敦市區,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猛地變道,車輪與他們的車廂擦踫出刺耳的聲響。
西里斯猛地攥緊手杖,沉聲道︰“怎麼回事?”
車夫在外慌張稟報︰“閣下,是德比伯爵家的馬車!他們好像失控了!”
話音未落,一只戴著白手套的手突然扒住車窗,緊接著,一張油滑的臉探了進來︰是德比伯爵的女婿,菲利普•克勞利。
他先是看到縮在角落的簡,眼中立刻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隨即對上西里斯冰冷的目光,才故作驚訝地張大嘴︰“哦!這不是西里斯男爵嗎?真是巧啊!這位是……”
正要開口調笑,西里斯手中的手杖突然“唰”地甩到他臉側,雕花的杖頭幾乎擦著他的鼻尖掠過。
“啊!”菲利普嚇得猛地松手,身體向後踉蹌幾步,差點從馬車踏板上摔下去,幸好被車夫及時扶住。
西里斯握著泛著冷光的手杖,眼神如刀︰“克勞利先生,窺探他人馬車是貴族所為?”
菲利普臉上又驚又怒,卻還不肯罷休,想說些什麼。
車廂里突然傳來女子的催促聲︰“菲利普!快回來!父親還在等我們呢!”是德比伯爵的大女兒伊莎貝拉。
菲利普這才悻悻地退後幾步,只能眼睜睜看著西里斯的馬車駛遠。
車簾落下,簡的聲音帶著顫抖︰“他……他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