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頓府,位于聖詹姆斯宮一側,這座精巧奢華的居所,頗具新古典主義風格。
猩紅天鵝絨地毯從前廳一直鋪設至府邸深處,鎏金燭台在穹頂水晶燈下投下暖光。
海西挽著威廉的手臂步入舉辦沙龍的音樂廳,正撞見幾位貴族低聲交談。
菲茨赫伯特夫人身著墨綠色絲綢長裙,背對著他們,正與侍女交代著什麼,頸間的鑽石項鏈在燈光下閃著冷光。
那是喬治攝政王送的私產,在貴族圈里不算秘密。
威廉捏了捏海西扶在他胳膊的手套,低聲提醒︰
“那位就是菲茨赫伯特夫人,攝政王最信任的人。她左側穿銀灰禮服的是約克公爵,別和他對視過久,兄弟倆面和心不和。”
海西微微頷首,這位約克公爵軍旅出身,手握軍權,想來和攝政王關系頗為微妙。
她注意到牆上的油畫︰畫中是喬治年輕時的肖像,眼神銳利,與傳聞中慵懶奢靡的形象截然不同。
威廉注意到法式沙發旁的一堆男女,微微皺眉,借引領海西到音樂廳中央鋼琴處,側身繼續說道︰
“左側落地窗附近,藏藍燕尾服的是肯特公爵,老國王的四子,最近在保皇黨里風頭正勁。”
海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借輕挽耳邊鬢發,輕聲說道︰“杏色紗裙必然是朱莉夫人,阿黛拉的舊友。”
朱莉夫人正用羽扇半遮著臉笑,法語口音的低語隱約傳來,果然帶著幾分巴黎貴女的嬌縱。
意大利古董鋼琴擺在音樂廳中央,樂師們正調試琴弦。
廳內來人漸漸到齊,貴族男女三三兩兩閑談,話題繞不開最近的賽馬會和歌劇新戲。
海西正打量鋼琴腿上,明顯後添加上去的路易十六時期的鎏金花紋,感嘆攝政王喬治果然是樣樣色色都愛和海峽對面那位比較。
忽然听見人群一陣輕動,有人低聲道︰“殿下來了。”
喬治攝政王臉色微紅,略有酒意地步入廳中,酒紅色馬甲敞開領口,金絲眼鏡滑到鼻尖,卻偏不扶正。
他環視全場一周,目光在肯特公爵與約克公爵身上短暫停留,最終落在威廉與海西身上,嘴角勾起隨性的笑︰
“威廉,你總算舍得把未婚妻帶出來了。我們還以為你要藏到婚禮現場。”
威廉躬身行禮︰“殿下的沙龍,自然要帶最懂音樂的人來。”
海西跟著屈膝,聲音清悅︰“能聆听殿下的私藏樂單,是我的榮幸。”
喬治挑眉打量這位倫敦社交圈內各位貴族太太和小姐口中的‘幸運兒’。
黑發黑瞳,姿容中上,不得不說,僅就在容貌上遠遠不及她那位俊美異常的雙胞胎哥哥珍珠男爵西里斯.班納特。
他忽然眯起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這姑娘雖不及西里斯奪目,眉宇間氣質沉靜,尤其眼眸清亮,卻不是少女稚嫩的無知,竟與身旁的威廉有幾分相似。
不像西里斯那小家伙,鋒芒全露在漂亮的皮囊上。
他輕哼一聲︰“我們的珍珠男爵並不愛出門應酬,你們兄妹倆,各有所好,卻感情極好,倒真是有趣。”
海西笑意不變︰“兄長偏愛書籍的寧靜,我更喜樂譜里的沉靜,各有所好罷了。”
喬治不置可否,偏頭看向威廉,忽然笑道︰“你選妻子的眼光,倒比選賽馬靠譜些。至少看著就夠冷靜賢淑,不像某些法國女人,只會圍著珠寶打轉。”
這話恰好飄到不遠處的朱莉夫人耳中,她臉色微變,卻礙于攝政王的面子不敢發作,只能轉身與旁人搭話。
此時,一位身穿亮紫色緞裙的美人兒,忽然端著香檳上前,風姿卓絕,嗓音清亮︰“殿下說得是,海西小姐看著就端莊,哪像我們這些俗人,只會追著熱鬧跑。”
她話鋒一轉,眼波流轉地看向喬治,“殿下上周在歌劇院稱贊了《我親愛的爸爸》,那首普契尼的詠嘆調,我特意請聲樂老師指導了許久,不知今晚有沒有榮幸為殿下演唱?”
喬治挑眉,指尖輕叩著酒杯邊緣,顯然對這主動示好的熱情頗為受用,卻只淡淡道︰
“諾森波特伯爵夫人有心了,不過今晚的主角是樂師們,還是不要搶了他們的風頭。”
伯爵夫人卻不肯罷休,嬌笑著欠身︰“殿下是嫌我技藝不精嗎?我可是為了練這首曲子,連丈夫的生日晚宴都推了呢。”
這話既顯了對攝政王的重視,又暗戳戳表了忠心,廳內不少人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喬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轉頭看向海西,語氣帶著幾分隨意的考較︰“海西小姐既然懂樂,想必也听過這首曲子。”
海西莞爾一笑,謹慎回答︰“普契尼的旋律向來細膩,這首詠嘆調將少女的嬌憨與執著唱得動人。不同的少女,想來必有不同的演繹。”
諾森波特夫人挑釁一笑︰“海西小姐年齡尚幼,想來難有什麼認識,殿下還要寬容些。”
“確實如此。”海西並不惱怒,反而附和地點點頭,點評道︰“真正的情感應當像流水般自然,刻意地演繹,急于證明的情感,看在付出辛苦的份上,也不好視而不見。”
海西暗藏的嘲諷讓喬治眼中閃過贊賞,夸贊道︰“說得在理。音樂這東西,最忌急功近利。”
他轉頭對面露頹廢的伯爵夫人揚了揚下巴,“既然夫人練得辛苦,明日午後到府里來,我讓樂師陪你合奏試試——不過今晚,還是先听專業的。”
伯爵夫人眼中瞬間燃起喜色,忙屈膝行禮︰“謝殿下恩典!”
那份雀躍與方才的刻意熱情截然不同,廳內的低語聲又密了幾分。
這位伯爵夫人的“示好”,顯然成功了一半。這看似隨意的安排,不過是又一場權力游戲里的順水人情罷了。
樂聲響起時,菲茨赫伯特夫人端著香檳走近海西,笑容溫婉卻帶著審視︰“海西小姐第一次來?這架鋼琴是攝政王從法國帶回來的,當年路易十六的王後用過。”
海西接過侍女遞來的果汁,指尖輕觸杯壁︰“想來夫人頗為喜愛新古典主義風格。”
菲茨赫伯特夫人輕笑︰“不過是陪殿下解悶罷了。”
她話鋒一轉,狀似無意地調侃︰“威廉公爵對你倒是上心,當年他帶阿黛拉小姐來的時候,可沒這麼耐心介紹規矩。”
海西心中微動,面上笑意不變︰“或許是因為,我對‘舊人舊事’沒興趣,只關心眼前的音樂?”
朱莉夫人不知何時漫步到二人附近,輕搖折扇,嘆息︰“阿黛拉坐在這琴凳上時,彈了首《愛情是只叛逆的小鳥》...”
她紅唇貼近海西,呵氣如蘭,“可惜叛逆的鳥兒,最後總撞死在德文郡的冰牆上。”
此時喬治忽然抬手示意樂師停奏,朗聲道︰“接下來這首三重奏,改編自法國民謠——獻給所有‘不听話’的靈魂。”
樂聲驟然激昂,海西與威廉的目光在人群中交匯,注意到他左眉骨微挑,這是威廉內心不悅的表現。
想到剛剛朱莉夫人的試探和挑撥,海西感嘆阿黛拉小姐的鍥而不舍,這是說動了肯特公爵夫婦做說客。
她倒是可以理解阿黛拉的打算,單純的工具,總是危險的,情人加工具,多一份安全的保證和豐厚的報酬。
沙龍過半,喬治借口討論樂譜將威廉叫到書房,廳內只剩海西與幾位貴女。
菲茨赫伯特夫人再次走近,聲音壓低︰“海西小姐,攝政王喜歡直率的人,但太聰明的女人,容易被他記在心上。”
海西指尖轉動著餐巾,語氣平靜︰“夫人慷慨寬容,確實如此,有些‘規矩’踫不得。”
菲茨赫伯特沒回答,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威廉回來時面色如常,伸手牽住海西︰“殿下還有事要與約克公爵商議,我們先告辭。”
向喬治行禮時,喬治忽然道︰“周五的馬術比賽來不來?讓我看看卡文迪許教出的‘學生’,騎術是不是和品味一樣好。”
離開卡爾頓府的馬車上,威廉握住海西微涼的手︰“菲茨赫伯特跟你說了什麼?”
海西望著窗外掠過的街燈,輕笑︰“她在提醒我,你的‘舊賬’還沒清,也警告提醒我不要引起攝政王的興趣。
不過更有趣的是,攝政王的‘反叛’藏在骨子里——他對敢接話茬的女人,果然另眼相看。”
馬車駛過長街,將奢華燈火拋在身後,而沙龍里的暗流,才剛剛開始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