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郊外 瑪麗女子學校 行政樓前
夏日午陽光浸染空氣，石板路被曬得微微發燙，空氣中飄著學院草坪修剪後的青草香。
海西和西里斯安頓好三個姐妹，步行來到瑪麗女子學校行政樓。
他們在爬滿常春藤的石拱門前停下，厚重大門打開的吱呀聲，驚飛了檐下兩只灰鴿子。
艾爾莎校長早已候在橡木玄關，她身著深綠天鵝絨束腰裙，領口別著銀質鳶尾花胸針，見到兩人便笑著屈膝︰“西里斯男爵，海西小姐，你們帶來的德文郡蜂蜜可讓廚房的烤餅香透了整棟樓。”
西里斯摘下禮帽，嚴謹謙和的說︰“能讓校長閣下的下午茶添彩，是我們的榮幸。”
海西低調的跟在哥哥身後微微屈膝向艾爾莎校長行禮，盡職的扮好，溫柔乖巧妹妹的角色。
西里斯目光掃過廳內懸掛的油畫，話鋒一轉，“瑪麗她們的課業還跟得上？莉迪亞和凱蒂沒在課堂上鬧出什麼亂子吧？
“瑪麗小姐一進教室就抱著亞里士多德的評注本不肯撒手，拉丁文散文寫得比高年級學生還工整，”
艾爾莎引著他們穿過鋪著波斯地毯的長廊，眼底漾起笑意，
“至于莉迪亞和凱蒂，今早的刺繡課上把絲線纏成了團，不過凱蒂繡的玫瑰已經有模有樣了。
說起來，麗貝卡夫人已經在小會客廳等了一刻鐘，她的西高地白梗正纏著壁爐邊的貓打架呢。
話音未落，就听見隔間傳來一陣細碎的狗吠與貓叫。
艾爾莎推開門，率先笑道︰“麗貝卡，來見見西里斯男爵和海西小姐。
正見一只雪團似的小狗正扒著扶手椅，對著蜷在椅背上的玳瑁貓齜牙。
椅子旁站著一位身穿灰格子長裙的女士，听到聲音，她轉過身來。
“西里斯男爵，海西.班納特小姐，”麗貝卡•格林夫人屈膝行禮。
邦尼趁機從椅子上跳下來，顛顛跑到西里斯腳邊，用濕鼻子蹭他的馬靴。
她連忙追過去，發網邊緣的珍珠串叮當作響︰“抱歉，它見了高個子男士總格外熱情。”
“無妨。”西里斯微微一笑，輕輕向後小退了一步。
海西輕輕拍手，將小狗的注意力吸引過去。邦尼立刻圍著海西轉起圈來，隨後躺在地上露出了肚皮。
海西彎腰逗了逗小狗，摸了摸它的肚皮。邦尼熱情地在地上開始打滾表演起來。
麗貝卡不好意思“抱歉，它今早偷吃了半塊松餅，現在精力好得不像話。”
艾爾莎笑著打圓場︰“麗貝卡的邦尼可比約克公爵家的獵狐犬有禮貌多了。”
她轉向海西，“她帶來的織物去漬手冊，我讓女孩子們試過紅酒漬的方子，效果比管家的秘方還好。”
海西莞爾一笑，默默打量這位麗貝卡夫人︰袖口露出的蕾絲瓖邊漿洗得挺括，指尖沾著點靛藍墨水，想必是剛給學生改完作業。
她故意將手帕掉在地毯上，沾了點爐邊的炭灰︰“真巧，我這剛繡好的亞麻帕子……”
麗貝卡立刻蹲下身，從提包里掏出個錫盒︰“試試甘菊精油混檸檬汁，對付炭漬最管用。”
她邊說邊用銀勺舀出一點膏狀物質，“去年幫鄰居太太救回她丈夫的劍橋學位證書，就是這法子。”
西里斯忽然輕咳一聲，指節叩了叩桌面︰“听聞夫人精通三國語言？”
“不敢說精通，”麗貝卡擦著手帕起身，邦尼趁機躥到她腳邊，用鼻尖蹭她的裙擺，“只是在利物浦教書時，常幫商人家的女兒翻譯西班牙的貿易信函。”
海西忍不住輕笑，轉而用西班牙語接口︰“听說夫人還幫商人翻譯過貿易信函？不知對馬德里的皮革市場價格是否熟悉？”
“去年幫利物浦的皮貨商核對過賬單，”麗貝卡切換語言時毫無滯澀，語調里也變成了西班牙式的明快。
“春季的小羊皮漲價三成，但安達盧西亞的鞣制工藝確實值得——就像上好的紅茶，得用炭火慢慢烘，急不得。”
她說著朝壁爐努努嘴，柴薪恰好爆出一串火星。
海西點點頭，又改用流暢的法語問道︰“不知道夫人有沒有關注最近巴黎的最新時尚風潮？”
麗貝卡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立刻用同樣優雅的法語回應︰“上個月剛收到巴黎友人寄來的《時尚信使》，今年秋冬流行深栗色塔夫綢，只是領口的荷葉邊未免太繁瑣，做家務時怕是要沾一襟面粉。”
她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就像邦尼剛才偷舔蜂蜜罐，胡須上沾的糖霜總也擦不干淨。”
海西彎了彎唇，這位夫人不僅實在，還帶著點不動聲色的機靈。
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邦尼終于累了，蜷在麗貝卡腳邊打盹，尾巴尖還偶爾掃過她的鞋扣。
艾爾莎校長端起茶壺添了些熱水︰“麗貝卡的法律課最受姑娘們歡迎，上周還有人拿著她擬的婚前協議範本去問父親。”
“只是教她們看清羊皮紙上的每一個分號罷了。”麗貝卡輕輕撫摸著小狗的耳朵，語氣坦誠，“畢竟沒有哪個姑娘該為模糊的承諾賭上一輩子。”
西里斯眼神多了幾分認真︰“假設一位鄉紳之女即將嫁給年收入五千英鎊的紳士，對方承諾每年交給她五百英鎊作為家庭開支，夫人會建議她如何安排這筆錢？”
麗貝卡夫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裙擺上的格紋︰“五百英鎊？首先得把其中三成存進銀行——不是為了防著誰，而是為了應對突發狀況，比如廚娘突然辭工要付雙倍薪水，或是冬天壁爐的煤價漲了。”
她忽然笑了笑，“去年有位太太沒留儲備金，丈夫去倫敦出差時，她連修馬車的錢都得跟管家借，回頭還得听丈夫抱怨‘女人就是不會持家’。”
海西順著話頭追問︰“剩下的三百五十英鎊呢？”
“得按季度拆成小份。”麗貝卡屈起手指算道，“每月給廚房留八英鎊買肉蛋蔬菜，六英鎊給裁縫做全家的衣裳——別小看這點錢，我教過姑娘們用粗布做襯裙，省下的錢夠買真絲做領飾。”
她忽然壓低聲音，“還有三英鎊得藏在首飾盒夾層，是給孩子們買糖果、給女僕發節日賞錢的‘活絡錢’，總向丈夫伸手要零花，日子久了難免氣短。”
西里斯挑眉︰“難道不用留些錢買茶葉和瓷器？”
“當然要。”麗貝卡從提包里掏出個小賬本，翻開的一頁上記著密密麻麻的數字，“每月兩英鎊買茶葉和咖啡，一英鎊買蠟燭和墨水……對了，還得留半英鎊給丈夫買雪茄，男人在俱樂部要是拿不出體面的煙盒，回家準要找碴。”
她指著賬本上的合計數，“這樣算下來每月能余四英鎊，攢到年底夠添一套銀餐具，或是給女兒做份像樣的嫁妝底子。”
艾爾莎在旁補充︰“麗貝卡教的姑娘里，有位太太用這法子攢了三年，去年竟自己買了匹小馬，沒花丈夫一個子兒。”
麗貝卡合上賬本時，邦尼從籃子里探出頭輕吠一聲︰“其實道理很簡單，五千英鎊的年收入是體面的門面，五百英鎊的家用才是日子的里子。門面要光鮮，里子更得扎實，就像漿洗襯衫，領口袖口漿粉得多放些，才撐得起排場。”
海西看著賬本上工整的字跡，心下頗為滿意。簡的婚事需要這樣的智慧。
愛情是絲綢的光澤，而懂得如何安排家用，才是讓光澤長久不褪的秘方。
馬車 轆碾過石板路的聲響漸遠。
艾爾莎校長端著茶杯的手指輕輕收緊。“麗貝卡親愛的，你能到朗伯恩教導男爵的姐妹，我就放心了。”
“是的，親愛的艾爾莎。從西里斯男爵和海西小姐的談吐就能看出來，班納特家為人溫和有禮，是個好去處。”
麗貝卡忽然又輕笑出聲︰“說真的，艾爾莎，海西小姐當真不是你教出來的？”
她摩挲著袖口的蕾絲，語氣里滿是贊嘆︰“剛剛我都已經灰心了，論算術，論見識，論語言，她完全不需要我的教導。”
“西里斯男爵和海西小姐都是正派人，關心姐妹，家人。”
艾爾莎校長感嘆︰“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掏錢讓所有姐妹們接受教育，操心能否過好婚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