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萊夫人爵士夫人並不是第一次到朗伯恩。
事實上,去年德文郡公爵就介紹了阿克萊爵士夫婦與班納特夫婦相識,自然與簡和伊麗莎白相識。
今時今日,阿克萊爵士夫人,卻是以導師的身份,步履無聲卻自帶威壓。
她站定,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掃過簡和伊麗莎白。
簡立刻屈膝行禮,姿態標準,但僵硬的肌肉和顫抖地嘴唇,緊張無需多言。
伊麗莎白緊隨其後,動作卻慢了半拍,膝蓋彎曲的幅度略顯僵硬,眼神飄忽,帶著明顯的不情願和別扭。
就在伊麗莎白行將完成動作的瞬間,簡出于擔憂和習慣,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扶了一下她的肘部。
這個動作非常細微,但在爵士夫人眼中如同被放大鏡聚焦,讓她眉頭微挑。
阿克萊夫人沒有立刻叫起。她沉默了片刻,空氣仿佛凝固。
當她開口時,令人脊背發涼的“關切”不期而至︰
“伊麗莎白.班納特小姐,”她準確地叫出名字,
“你的動作似乎有些…遲滯和僵硬。是身體不適嗎?比如,關節疼痛?或者…精神上的某種…‘不適’影響了你的行動能力?”
她微微停頓,目光轉向簡,嘴角牽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還有你,簡.班納特小姐。雖然姐妹情深值得贊賞,但在正式的禮節場合,若非對方明確表現出無法支撐的虛弱,我們不建議貿然扶持一位“身心健康”的成年淑女。”
阿克萊爵士夫人優雅示意二人起身,繼續解釋道︰
“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告︰
你認為你的姐妹無能、脆弱,需要你的憐憫和幫助才能完成最基本的禮儀。你認為,這是在維護她,還是在…羞辱她?”
伊麗莎白瞬間漲紅了臉,被“精神不適”和“無能脆弱”的暗示刺得又羞又怒。
簡則臉色煞白,意識到自己習慣性的“幫助”竟被解讀出如此不堪的含義。
阿克萊爵士夫人示意二人落座在兩把硬背椅,她先示範優雅落座,雙手交疊置于膝上。
“現在,請兩位小姐分別向我做一次自我介紹。
如同你們在初次進入一個重要的沙龍,面對一位初次見面的、身份顯赫且可能影響你們家族前程的夫人。”
簡手指糾纏一下,柔聲開口︰“日安,夫人。我是簡.班納特,朗伯恩班納特家的長女...很榮幸見到您.”
阿克萊爵士夫人微微一笑︰
“過于平淡無奇,班納特小姐。‘朗伯恩班納特家的長女’?
這個身份在赫特福德郡或許有些意義,但在倫敦,在真正的權力圈層中,它等同于…‘無名之輩’。
你需要亮出更有價值的標簽。比如,‘德文郡公爵未婚妻海西•班納特小姐的姐姐’,或者,‘珍珠男爵西里斯•班納特閣下的長妹’。
這些身份,才能讓人多看你一眼,多給你一分鐘說話的機會。
記住,身份是敲門磚,利用它,不是虛榮,是生存智慧。另外,‘很榮幸見到您’這種空洞的客套,不如一個真誠的微笑更有價值。”
伊麗莎白已經做好準備,自信滿滿開口︰
“日安,夫人。我是伊麗莎白•班納特,班納特家的次女。我喜愛閱讀和鄉間散步,對事物有自己的見解。”
阿克萊爵士夫人拿起手帕掩唇輕笑︰
“‘有自己的見解’?
班納特小姐,在一個充斥著老狐狸和潛在敵人的場合,主動宣稱自己‘有見解’,就像在戰場上舉著一面寫著‘向我開炮’的旗幟。
你的‘見解’是什麼?關于政治?關于宗教?關于最近某位貴婦的緋聞?
你確定你的‘見解’符合場合、符合身份、並且不會得罪任何能輕易碾碎你家族的人嗎?
在無法確定之前,藏起你的‘見解’,展示你的‘得體’與‘聰慧的傾听’,是更明智的選擇。
至于‘喜愛閱讀和散步’…小姐,你認為在座的紳士夫人們,會對一位鄉紳次女的個人消遣方式產生濃厚興趣嗎?這種信息,留到你們成為密友後再分享吧。
自我介紹的核心是︰讓對方記住你是誰,並留下一個‘無害且值得進一步觀察’的印象。
你剛才的表現,只能讓人記住一個‘可能惹麻煩的、自以為是的次女’。”
阿克萊爵士夫人目光移動到簡,再次回到伊麗莎白身上。
“平平無奇好過惹是生非!”
簡被“無名之輩”和“生存智慧”擊中,眼神黯淡。
伊麗莎白則被“向我開炮”、“惹麻煩”、“自以為是”等詞砸得頭暈目眩,手指緊緊掐進掌心。
女僕這時候已經將教學道具一一擺放妥當。
“我相信小姐們之前也曾受過基本禮儀方面的訓練,現在我會再次為你們完整展示一遍,請注意細節。”
阿克萊爵士夫人不厭其煩地為二人展示︰如何優雅地起身、落座、持杯、使用手帕、行告別禮等。
不得不說阿克萊爵士夫人動作行雲流水,優雅自然,無一絲刻意之處,渾然天成。
“現在請二位小姐為我展示一下你們的學習成果,我會進行詳細指導。”
基本禮儀訓練簡和伊麗莎白並不陌生,畢竟瑪麗女子學校學校,丘比特小姐,以及史密斯太太都曾教導或指點二人,但並不嚴苛罷了。
兩人盡量將動作做的標準,並無大錯,但在爵士夫人苛刻的審視下,總能挑出“神韻不足”、“略顯刻意”、“不夠自然流暢”等毛病。
在又一次被指出落座時裙擺沒有完全撫平,這樣一個極其微小的瑕疵後,伊麗莎白積累的屈辱和不服終于爆發。
她沒有直接頂撞,而是帶著一絲尖銳的探究和隱隱的挑釁問道︰
“夫人,你的指導如此精妙。不知我的妹妹,海西.班納特小姐,在初次接受您指導時,是否也如我們這般…‘漏洞百出’?想必她天資聰穎,很快就掌握了精髓?”
阿克萊爵士夫人灰藍色的眼眸銳利地看向伊麗莎白,嘴角第一次浮現出“真正”的笑意,但那笑意冰冷而充滿憐憫。
“簡.班納特小姐,告訴我,在你的記憶里,海西.班納特小姐的禮儀規範優雅嗎?”
簡被阿克萊爵士夫人的問題一愣,仔細回憶,這位沉靜並不愛多言的妹妹,自小起居坐臥都帶著一種難言地優雅韻味。
“海西...妹妹,她就像夫人您一樣,渾然天成。”
阿克萊爵士夫人點點頭,“海西.班納特小姐?”她輕輕重復,近乎贊嘆的遙遠感,“非常遺憾,伊麗莎白•班納特小姐,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她微微停頓,欣賞著伊麗莎白眼中那點微弱的、期待得到“她也不行”答案的火苗。
“我從未有幸指導過海西.班納特小姐。”
“麥里屯的初夏社交舞會,是我與她初次見面。她年齡尚小,又一直專注于照顧自己的西里斯男爵,不像兩位小姐有時間專門上課。”
簡和伊麗莎白因為阿克萊爵士夫人的話語,漲紅了臉色。
“倫敦社交圈,所有見過她的貴族先生太太,甚至倫敦最苛刻的沙龍主人面前…海西小姐的舉止儀態,她的言談應對,她的那份…仿佛天生就該立于眾人之上的從容與優雅…”
爵士夫人的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真實的感慨,
“…都堪稱無懈可擊,渾然天成。那並非刻意的訓練所能達到,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氣度與智慧。她不需要我的指導,班納特小姐。有些人,”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伊麗莎白臉上,
“…生來就注定高貴,懂得如何讓規則為自己服務。而有些人,即使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永遠無法企及那種境界。認清這種差距,是走向…‘得體’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