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每個男人,同有好感異性的激烈爭執後,都會深感身心俱疲。
舞廳的喧囂和光亮撲面而來,反而讓達西感到一陣眩暈。
他下意識地尋找一個能暫時避開人群、整理思緒的地方。
“達西!你在這兒!”
永遠充滿活力的查爾斯,端著兩杯香檳,笑容滿面地快步走來,顯然剛剛結束一曲歡快的舞。
“我找了你好一會兒!你看簡•班納特小姐,她今晚是不是美得驚人?就像月光下的精靈!還有她那溫柔的性情,天哪,達西,我從未見過如此完美的淑女!”
他的眼楮閃閃發光,完全沉浸在愛慕的喜悅中,絲毫沒有察覺好友的異樣。
達西勉強接過酒杯,冰涼的杯壁讓他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晰了一點。
他看著查爾斯興奮的臉,心中那份因伊麗莎白而起的沉重感並未減輕。
“嗯,班納特小姐確實…非常美麗優雅。”
他此刻無心欣賞簡的美貌,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伊麗莎白含淚控訴他冷酷無情的樣子。
“來吧,老伙計,別悶著,我們去那邊透透氣。”
查爾斯熱情地攬住達西的肩膀,不由分說地將他引向一處相對安靜的休息區。
那里擺放著幾張舒適的扶手椅和小圓桌,此刻正被幾位本郡最有地位的太太佔據著,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八卦沙龍”。
班納特太太、盧卡斯太太、朗恩太太赫然在列。而在班納特太太身後半步,如同一個沉默的影子般侍立的,正是德文郡公爵府派來的女管家——艾米太太。
她身姿挺拔,穿著深色嚴謹的管家制服,雙手交疊身前,眼神平靜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達西和彬格萊的到來,立刻引起了太太們的注意。
她們停止了交談,臉上堆起得體的、帶著一絲討好的笑容,尤其是看向達西時。
“哦,彬格萊先生!達西先生!”班納特太太的聲音最先響起,因興奮而高亢。
她臉上洋溢著難以抑制的驕傲紅光,“看看!多麼出色的年輕人!這舞會因為你們的光臨,簡直蓬蓽生輝!”
她的話語像連珠炮一樣,充滿了得意和心滿意足︰
“想想看,我的簡!哦,她今晚多受歡迎!
還有海西!我的海西,未來的公爵夫人!上帝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朗伯恩的班納特家,竟然能結上德文郡公爵府這樣的親家!這簡直是……”
班納特太太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手舞足蹈,眼看就要開始滔滔不絕地宣揚這份“天大的榮耀”。
盧卡斯太太和朗恩太太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等著看笑話︰
班納特太太就要開始對比簡和海西各自的追求者、或者暢想未來公爵府的氣派生活……
一直靜立在班納特太太身後的艾米太太,極其自然地為她續上紅塵,並不曾發一言。
她平靜無波的臉龐,在班納特太太眼前無聲無息地轉瞬即逝,卻效果明顯。
這細微到極致的動作,卻像一盆無形的冷水,精準地潑在了班納特太太沸騰的虛榮心上。
班納特太太的聲音戛然而止,忘形的興奮驟然僵住,隨即迅速褪去.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清了清嗓子,強行將話題扭轉了一個方向︰
“……這簡直是,”她努力模仿更“上流”的,更優雅的腔調,“……是上帝對我們家品德的眷顧。威廉公爵......”
她特意使用了更正式的稱呼,“是一位真正有眼光、有擔當的紳士。他看到了海西內在的美好品質——她的善良、聰慧和……嗯……沉靜的氣質。”
她頓了頓,似乎在搜刮更合適的詞,“當然,最重要的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情投意合。公爵大人對海西的珍視,我們做父母的看在眼里,也深感欣慰。這門婚事,再沒有比這更相配的了。”
她最終以一個自認為得體、強調了“品德”和“情投意合”的總結結束了發言。
雖然語氣還有些生硬,但已完全脫離了之前那種粗俗的炫耀。
盧卡斯太太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迅速換上笑容附和道︰“哦,親愛的班納特太太,您說得太對了!海西小姐的福氣,也是我們整個麥里屯的驕傲。”
朗恩太太也連忙點頭︰“是啊是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達西將班納特太太舉止,前後跌宕起伏的變化盡收眼底
他自然也看到了那位如同定海神針般存在的艾米太太——德文郡公爵府的代表。
她沒有出現在未來女主人身邊,而是未來丈母娘身邊,顯然海西小姐的明智安排,效果卓有成效。
班納特太太或許不夠優雅,有些虛榮,但她至少在恰當人士的指導下,有意識地學習和努力控制。
這與他之前曾片面認為的偏遠鄉紳太太不謹慎,過于虛榮的形象相去甚遠。
“確實,”達西對班納特太太微微頷首,“班納特小姐們都具備令人贊賞的品格。”
他的目光落在彬格萊身上,“查爾斯,我們不妨去那邊看看?”
他需要一個更安靜的地方消化與伊麗莎白的沖突。
就在他們轉身欲走時,朗恩太太似乎才注意到什麼,隨口問了一句︰“咦,班納特太太,怎麼沒看到伊麗莎白小姐?她剛才不是還在這兒嗎?”
班納特太太剛放松下來的神經又微微一緊,但這次她控制住了,只是略顯含糊地說︰“哦,麗茲啊……她可能去……嗯……透透氣了。”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艾米太太,後者依舊面無表情,但眼神似乎更加沉靜了。
達西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朗恩太太的這句話,像一根細針,又刺了一下他剛剛因班納特太太表現而稍緩的心緒。
伊麗莎白……她現在在哪里?她還在生氣嗎?她那倔強的、充滿不公指責的眼神再次浮現在他眼前。
他承認幾年前在牛津認識伊麗莎白就頗有好感,但她與自己兄弟的爭吵讓他望而卻步,這一次的重逢,讓他心起波瀾。
然而,當感情和家庭背景都不曾是障礙時,最至關重要的價值觀和行為準則矛盾,毫不掩飾地橫亙在二人中間。
他抿緊了唇,隨著彬格萊快步離開了這個角落,背影依舊帶著幾分失魂落魄的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