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蒙德駐足停留，朔風夾雜著細小雪片吹散了披落在他眼前的稀疏的棕色頭發。柯溫隱約能從他仿若熔火紅色雙眼中看到那場發生在冷水港的大火。
“諾恩人的進攻摧枯拉朽，冷水港伯爵在城塔中被絞殺，試圖逃跑的冷水港居民無一幸免，而那些在家中躲藏的人則在火中被活活燒死，到最後只剩下在大教堂中的聖堂騎士團負隅頑抗。”那些殘忍的事實，葛蒙德以極其平靜的口吻講述。
“冷水港大教堂以大理石構築牆體，以黃金為圓頂。這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至少那時的我是如此認為的。我在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自己不僅在守衛冷水港最後一方土地，也是在守護神明的神聖之地不被那些諾恩人玷污。”
“我們在大教堂中枕戈待旦，一旦大門被沖破，我們就會與諾恩人進行最後的戰斗——在諸座神明面前。三天過去，冷水港從哀嚎遍野成為了一座死寂的城市，教堂內的同儕們沒人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第四天，一位騎士團的騎士發現教堂的圓頂有熔化的黃金滴落，很快便形成了“金雨”。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原本毫無動靜的教堂大門被轟然撞開，一群赤裸著胸膛，手持雙斧的諾恩人蜂擁而入。”
“啊，神明的戰士阿克雷尼無法將 的勇氣賜予我們。”葛蒙德仰頭望天，雪片落在他的金面具上迅速融化成水，“當那些諾恩人闖進來的時候我尿了褲子，我的雙腿不听使喚，癱軟在了地上。是一位騎士將我拉了起來，他左手持盾，右手拖著我一步一步向後撤去。”
“是他救了我，而我卻害了他。他本可以躲過諾恩人的斧子，但為了保護我，卻忽略了從他身側發起的攻擊，于是手臂與盾牌齊飛，接著頭顱滾落地面。”葛蒙德閉上了雙眼，似乎在為那個死去的騎士默哀。
“是塌落的熔金救了我。當成堆熔化的黃金如黏液般掉下，那些諾恩人躲避不及，被澆注成一個個黃金雕刻的人像，吼聲震天的教堂霎時間恢復了它的靜謐。啊，是神明，神明通過神之眼注視著世間，每一次對神明的褻瀆都會得到應有的神罰。”
柯溫無法想象葛蒙德的述說會如此讓人震撼，他仿佛能身臨其境，感受到來自冷水港民眾的絕望，以及神明的威嚴。
“你臉上的金面具……也是在那時戴上的？”柯溫明知故問道。
從雲隙中突然射出一道光照在他們的頭頂，葛蒙德側過臉凝視柯溫，紅色的雙眼宛若抹上了一層金色的涂層，與他的金面具相映成趣。
“神明拿走了我原本的容貌，卻賜予了我新的形象。這是我的新生。”葛蒙德雙手呈半圓狀祈禱之勢，“在熔金掉落前，那位騎士緊抓著橡木盾的手臂剛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的身體躲過了熔金的高溫，但頭卻被熔金包覆。”
“在我意識殘存之際，我以為自己就會如此死去，結果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那些躲藏在教堂暗室中的修士亦不相信，教堂中還有人活著，並且是被熔金砸中的人。‘這正是神明的啟示啊。’他們高呼。而我也相信，這是來自神明施于的恩賜。”
“可你還是離開了教會，最後來到了這里……”柯溫點出。
“與其說這是對我自己的流放，倒不如說這是為了守衛神明的神聖領地。”葛蒙德繼續往前走，他們已經走出哨兵塔有一段距離，卻離靈樹林越來越近，“啊，柯溫，你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你用歌謠編織一個個故事，讓人們相信過去的人與事就是如你所唱的那樣。”
“不，我……”柯溫一時語塞。沒錯，葛蒙德說的一點沒有錯，他所唱的那些關于愛情的歌謠，關于騎士的贊歌並非他親眼所見。因為人們喜歡听，所以他便去學來傳唱，不管事實與否。
“告訴我，柯溫。”葛蒙德抬手指著眼前的靈樹林問道，“你在前面這片樹林中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柯溫眯起眼楮，屏氣凝望，觀察許久卻未有所獲。除了深邃的黑暗，再無其他，他暗自想到。
“你看見了黑暗，”葛蒙德替他說出了真相，“但是你不確定這是否是我要你看的，你覺得這是稀疏平常不需要贅述的事情，然而你還是忽略了。”
有光，自然就會有陰影，這是柯溫從小便知道的事，但他無法理解葛蒙德所說的意思。
“凜冽谷，那是神明的敵人苟延殘喘的地方，正是黑暗密布的靈樹林的盡頭。”
神明的敵人……與葛蒙德的對話讓柯溫時刻處于震驚之中，他倏地聯想到關于北方王國永冬之地與青綠之地的傳說。“洛迪馬諾斯。”他不假思索地說出這個名字。
葛蒙德既沒有肯定也未否定，接著說道︰“北方王國人相信，與氏族民聯合的精靈即是自然之神的侍僕，他們為抗御洛迪馬諾斯侵蝕用靈樹建築靈樹城。這沒錯，但這個傳說的後續卻甚少有人知道。”
“洛迪馬諾斯未被消滅？它…… 去到了凜冽谷？”
“沒人知道洛迪馬諾斯是什麼， 不可窺視、不可描述， 是異神。‘ 是無法被消滅的存在。’精靈們如此堅稱。因此，不管是將精靈們趕盡殺絕的聯合氏族，還是後來統轄全境的歷代馬爾凱洛王或女王，都尤為謹慎地對待此事。哪怕洛迪馬諾斯再未出現過，他們還是會時刻警惕著來自凜冽谷的異動。”
“自西向東，在距離凜冽谷三十里格的範圍內分布著幾十座塔樓，騎士樓、乞丐崗哨、風吼塔、哨兵塔等等，其中哨兵塔離凜冽谷最近，只有二十里格的距離。”葛蒙德向他介紹道。
“我們，我們……”柯溫不由地開始牙齒打顫，“我要抵御洛迪馬諾斯……的侵蝕？”
“不。”葛蒙德斬釘截鐵地回道，然而沒等柯溫高興起來，他便拋出了更為驚人的話語，“我們不但要警戒來自凜冽谷的異動，還要主動深入凜冽谷。”
朔風卷起塵雪，靈樹搖晃不休，樹葉在風雪中呼嘯，似在嘲笑葛蒙德的話語不知天高地厚。柯溫的腿又開始抽痛，旋即席卷全身，仿佛正在撕裂他的心肺。他強自忍耐，一陣尿意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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