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如碎銀般穿透巨石城餐廳的彩色玻璃窗,將契卑洛眾神故事彩繪投影在地面,化作斑斕流動的光斑。大紅吊簾從穹頂垂落地面,金線繡成的飛獅紋在微光中浮動,獅眼瓖嵌的紅寶石偶爾反射出冷冽的光。一個體態豐腴的女孩躲在簾子後,手指絞著簾邊的珍珠流甦,指腹蹭過冰涼的珠面,她屏住呼吸,透過簾縫偷望著餐桌邊的幾人,睫毛上沾著的晨霧水珠在光影中微微發亮。
查理尼二世靠在鋪著花豹皮的雕花橡木椅里,扶手被摩挲得油光 亮。他搓了搓發紅的鼻尖,向對面正慢條斯理喝茶的列拉?瓦萊賠笑道︰“夫人,那天的事確實是意外。我也確實答應過瑞思薩牝,要保證鐵格?瓦萊爵士的安全,但形勢卻突然失控了......”壁爐里的炭火“ 啪”爆開,火星濺在石板上,映得他王冠上的藍寶石忽明忽暗。
列拉?瓦萊輕輕放下描金茶杯,杯底與銀托盤踫撞發出清脆的“叮”聲,她抬起被黑色薄紗遮擋的臉,紗後那雙眼眸此刻沉靜如深潭︰“事情已經發生,追究對錯無益。咱們還是說說您提婚的事吧——奧妮雖然已在巨石城住了兩三年,但在他父親葬禮剛結束便結婚,似乎有些不妥當!”
查理尼二世臉上的笑容愈發殷勤,手指無意識地緊抓著椅子扶手,木頭上的雕花硌得指腹生疼︰“夫人,我理解您的顧慮。但實話實說,唯有這樣做,才能讓其他瓦萊家族的人不再誤會王室,也能打消彼此間的焦慮,最終洗刷掉‘王室謀害領主’的謠言,讓帝國能平安躲過難關,想必您也知道這件事的復雜,而我又有苦難言。”說完,他偷瞟了眼站在窗前的龐岑?瓦萊,那人正背對著眾人,晨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頎長如鬼魅,查理尼二世輕輕咳嗽了聲,試圖用喉音掩蓋這微妙的尷尬。
端著酒杯望著窗外發呆的龐岑?瓦萊猛地轉過身,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出漣漪,映出他眼底的嘲諷。他大步走到列拉?瓦萊身邊,銀質酒杯被捏得“咯吱”作響,神色嚴肅道︰“姐姐,鐵格確實不是查理尼二世……王上謀害的,他也是中了別人的圈套!所以咱們瓦萊家必須和艾蒙派王室聯姻,聯手對付那些藏在暗處的惡魔!鐵格的葬禮雖然剛結束,但我想他就算化作鬼魂,也會心甘情願看到自己的女兒奧妮成為伯尼薩的王妃儲後,這是為了整個家族!”他說話時,腰間的青銅徽章撞擊著酒壺,發出沉悶的響聲。
列拉?瓦萊揚起下巴,扭臉看著義正辭嚴的龐岑?瓦萊,嘴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珍珠耳墜在燭光中劃出銀線冷笑道︰“你已經被瓦萊家族除名了,現在沒資格指手畫腳。”
感覺顏面盡失的龐岑?瓦萊頓時漲紅了臉,他將酒杯重重墩在桌上,紫紅色的葡萄酒濺出,在雪白的桌布上暈開如血的痕跡︰“除名?你是我的親姐姐,居然真把這當回事兒了?就是因為你們把我除名,鐵格那家伙才總想著把我弄死!幸好現在他死了,要不然你早晚會失去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成為真正的孤家寡女!”
列拉?瓦萊的臉色瞬間煞白如紙,她死死攥著袖口的珍珠手鏈,指節泛白幾乎要捏碎珍珠,強忍怒氣冷冷道︰“龐岑,把你除名是家族議事會的集體決定,二十三位長老一致同意。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要亂來,否則就算是至親,也救不了你!”壁爐里的火焰突然竄高,將她紗後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仿佛戴著一張變幻的假面。
龐岑?瓦萊晃著酒杯嗤笑一聲,酒液順著杯壁流下,打濕了他華貴的絲絨袖口︰“快算了,我可知道內情,以前雖然鐵格•瓦萊是家族領袖,但其實背後還是你也說了算,現在他死了,就剩下個二愣子弟弟,你是徹底把持了瓦萊家族,你還敢說開除我不是你的主意嗎?”
列拉?瓦萊用手輕輕捋了捋因呼吸急促而起伏的胸口,蕾絲花邊在她胸前顫動如蝶翼,隨即向查理尼二世露出抹僵硬的笑容道︰“請您把這個人請出去。我是代表瓦萊家族來和您商議大事的,不希望有閑雜人等在這里聒噪。”
還不等查理尼二世張口,龐岑?瓦萊頓時暴跳如雷,指著列拉?瓦萊鼻子怒吼道︰“閑雜人等?你十幾歲那年被巴索爾山匪劫持,忘了是誰單人獨馬沖去救你的嗎?要不是我帶著三個護衛殺進匪窩,你早就被那些畜生玷污,小命不保了!我大腿上的幾處刀疤現在還在流膿……”他邊說邊要解腰帶露出大腿,可看到不遠處的女侍者驚訝瞪大了眼珠,又慌忙掀起衣襟露出肚子,而那里也有道猙獰的舊疤,“你看,除了大腿還有這兒的,都是因為你而留下的!”
躲在簾後的女孩嚇得捂住了嘴,指縫間漏出細微的抽氣聲。吊簾上的金線在她顫抖的肩頭投下細碎的光影,如同撒了一把金粉。議事廳里的火藥味越來越濃,仿佛下一秒就會被燭火點燃,將這大廳的清冷炸得粉碎。
徹底無語的列拉?瓦萊低下頭,指尖用力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銀質發簪上的藍寶石在燭光中泛著冷冽的光,仿佛要將她眼底的疲憊凍成冰。她顫聲哀嘆道︰“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弟弟......”
查理尼二世佯裝驚呆地望著龐岑?瓦萊——他正笨拙地將亞麻襯衣重新掖進褲子,系皮帶時手指還在發顫,銅扣踫撞發出“叮叮”亂響。查理尼二世強忍著笑意,眼角的皺紋堆成了溝壑︰“龐岑爵士,你還是先坐下,有話好說,不必動怒傷了和氣。”壁爐里的火舌貪婪地舔著木柴,將他的影子投在石牆上,忽大忽小如鬼魅舞動。
看到姐姐列拉?瓦萊呼呼喘著粗氣、低頭不語,龐岑?瓦萊愈發得意,大搖大擺地坐到一把鋪著紫天鵝絨的椅子中,昂起下巴,金質領針在頸間閃著刺目的光,像只炫耀羽毛的公孔雀︰“婚禮必須舉行,咱們瓦萊家得準備最豐厚的陪嫁——二十車珠寶要瓖滿鴿血紅寶石,五百匹戰馬得是凜條克純種長尾馬,還有礦山股份、或者那些什麼抵押權之類的,反正要非常豐厚!另外,必須恢復我的家族成員身份,我還要進入瓦萊家族議事會,坐鐵格以前的位置,誰也別想攔著!”
列拉?瓦萊驚呆般緩緩抬起頭,鼻腔里發出聲帶著不屑的冷哼,起身向身後的侍從道︰“咱們回磐石堡。鐵格爵士葬禮的後續事情還有很多,入陵的時辰得請星象師重新佔卜,陪葬的彎刀還沒開刃,不能耽擱。”說罷提起裙擺時,袖口的珍珠串“嘩啦”作響,像串在絲線上的冰雹,在表達著無聲的不滿。
听著列拉?瓦萊這帶著些許恐嚇的話語,又見到她提著深色長綢裙快步往外走去,查理尼二世忙站起身,袍角帶倒了腳邊的銅盆,里面的炭火灰“噗”地撒了一地︰“您誤會了!只要您提條件,我都會答應,這事與龐岑?瓦萊無關!”
列拉?瓦萊頭也不回,冷笑聲穿透空氣道︰“那也是你豢養的狐朋狗友,一路貨色!”
查理尼二世頓時啞口無言,他惡狠狠地盯著龐岑?瓦萊,壓低聲音道︰“你這個地道的蠢貨,從現在開始給我閉上嘴!再敢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扔進尹更斯沼澤,讓那些畜生好好教教你怎麼做人!”
但列拉?瓦萊依舊快步向巨石城議事廳大門走去,裙擺掃過門檻時,突然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像浸了蜜的泉水淌過玉石︰“列拉,你要去哪?”
列拉?瓦萊听到這個熟悉的聲音,猛地收住腳步,回頭張望的瞬間,臉上的冰霜盡數消融,仿佛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面。她笑逐顏開地提著裙子快步走到議事廳後門前,打量著突然出現的雲芙?考爾——她穿著一身藕荷色紗裙,裙擺繡著銀線纏枝蓮,珍珠面紗遮不住眉眼間的盈盈笑意。這位瓦萊家族的話事人驚喜道︰“芙兒!你怎麼來了?”說著與雲芙?考爾熱情擁抱,還踮起腳尖親吻彼此的臉頰,發間別著的素馨花散出陣陣芬芳,與壁爐里的松香交織成溫暖的氣息。
查理尼二世松了口氣,看著雲芙?考爾拉著列拉?瓦萊在窗邊忘情熱聊,兩人的手指絞在一起,影子在彩色玻璃上交疊成溫柔的剪影,像幅流動的油畫。他有些尷尬地坐到龐岑?瓦萊身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試圖打破沉默道︰“你姐姐和雲芙夫人真是親密,她們都是帝國非常優秀的女士,智慧與美貌並存,像兩顆最亮的星辰。”
龐岑?瓦萊靠在椅子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嘴角流到脖頸,在鎖骨窩里積成小小的酒窪︰“優秀個屁!物以類聚,她們就是傳說中的‘克夫三金花’,誰沾誰倒霉,霉運能纏到下輩子!”
查理尼二世被酒嗆了一下,劇烈咳嗽起來,帕子捂在嘴上,耳尖微微發紅——他其實听過些零碎的傳聞,卻不敢妄言。
龐岑?瓦萊舔了舔嘴唇,聲音壓得更低道︰“知道我姐姐為什麼一直單身嗎?”
查理尼二世眼珠轉了轉,又用力搖搖頭,指節無意識地敲著桌面。
龐岑?瓦萊呷了口酒,趣味深長地晃著酒杯,酒液在杯壁上劃出妖冶的弧線︰“她第一任未婚夫,是蒙戈?帕夏的弟弟,婚禮前三天,在情人床上暴斃,七竅流血,像被毒蛇咬了似的。第二任是你們巨石城阿契索?塔特的表哥,那個招風耳西羅,也是婚禮前幾天,居然墜馬掉在草垛里死了——你猜怎麼著?腦袋偏偏磕在了草垛里的鐮刀上!一把直立的鐮刀,誰會把農夫視若性命的鐮刀立在草垛里?除非是有人故意等著他來送死。”
查理尼二世點點頭,眉頭微蹙,指尖捏緊了酒杯道︰“我知道那件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整個巨石城都在傳。最後差點把那個草垛的主家農民吊死,還是他女兒哭著喊冤,才查出是他鄰居偷了別人的鐮刀,藏在他草垛里嫁禍,沒想到誤傷了西羅性命。”
龐岑?瓦萊呷了口酒,嘴角勾起抹嘲諷的笑︰“還有雲芙?考爾,你的那位密友,她的前任丈夫其實是潤士?丹的同父異母弟弟,只不過改名換姓隱藏了身份——他們丹家最擅長干這種偷梁換柱的齷齪事。可就算隱姓埋名,還是被德輝?瓦萊派人用大彈弓射死在街頭,鉛彈正中眉心,死的時候懷里還揣著給雲芙買的糖糕。她第二任丈夫毛姆,去年也身遭不幸,成了癱瘓在床的殘廢,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生不如死。”
窗外升起的太陽突然被烏雲遮住,議事廳里的燭火猛地搖曳了一下,將兩人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仿佛有雙無形的眼楮,正從穹頂的陰影里探出頭,傾听著這些浸滿血淚的隱秘過往。
查理尼二世灌下一大口琥珀色的葡萄酒,酒液順著喉結滾動,在頸間留下晶瑩的痕跡,喉間發出滿足的喟嘆道︰“毛姆的事……可是你干的。不過和鐵格一樣,也算是場意外!”他說罷,眼角的余光飛快瞟向窗外——一束陽光正透過彩色玻璃,在地面投下一塊扭曲的紅斑,像攤未干的血。壁爐里的松木燒得正旺, 啪聲中帶著松脂的清香,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詭譎,仿佛有無數雙耳朵藏在石縫里。
龐岑?瓦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杯底朝天晃了晃,酒漬順著杯壁蜿蜒流下,像條細小的血蛇。他咂吧咂吧嘴,舌尖舔過沾著酒液的胡須,粗硬的胡茬上頓時掛起細碎的酒珠︰“還有我那可憐的妻子洛克哀,她第一任丈夫達魯祖?瓦萊就差點死掉,現在墳頭草都三尺高了也沒人管。後來嫁了我,差點把我也克死——萬幸我命硬,像塊砸不爛的頑石!可到頭來,她還是把自己克死了,只給我留下個安妮……可憐的安妮啊,卻死在了那個老畜生手里……”
看著突然捂臉抽泣的龐岑?瓦萊,他寬厚的肩膀劇烈聳動,金質領針在淚光中閃著破碎的光,像顆即將熄滅的星辰。查理尼二世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觸到對方衣料下嶙峋的肋骨,像摸著一串冰冷的石頭︰“都過去了。人在做,天在看,那些做了惡事的,遲早跑不了!”
“伯尼薩三朵金花,三朵克夫的金花……克夫也就罷了,居然連安妮都沒放過……”龐岑?瓦萊哭笑著,聲音嘶啞如破鑼被鈍器敲打,卻又忍不住抽噎起來,淚水從指縫間滲出,滴在天鵝絨椅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跡,像一朵朵迅速綻放又凋零的墨花。
列拉?瓦萊和雲芙?考爾回頭望了眼痛哭失聲的龐岑?瓦萊,兩人交換了個復雜的眼神——列拉的目光冷如寒冰,雲芙的眼底卻藏著一絲憐憫。窗台上的夜燈芯草在風中輕輕搖晃,投下細碎的影子,像誰在無聲地搖頭,又像在暗暗計數。
查理尼二世站起身,袍角掃過地面的光斑,帶起一片流動的金紅,他嘆了口氣︰“世事無常,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還得著眼于未來,總不能讓死人絆住活人的腳。”說罷抬手理了理王冠上的瓔珞,紅寶石與藍寶石踫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像硬幣在錢袋里滾動,試圖打破這沉重的沉默。
雲芙?考爾借機撫了撫鬢邊的珍珠,圓潤的珠子在指尖滾動,她柔聲問道︰“瑞尼和奧妮的婚禮,商量得怎麼樣了?總不能一直拖著。”她的聲音像羽毛,輕輕拂過緊繃的空氣。
列拉?瓦萊坐直身子,整理了整理披肩,流甦在椅邊掃出優美的弧線,金線繡成的藤蔓仿佛在燭光中緩緩攀爬。她面無表情地沉默著,黑色薄紗後的目光深不見底,仿佛在權衡著一座金礦的價值。
看到雲芙?考爾向自己使眼色——列拉?瓦萊的睫毛在燭光中抖了抖,像只受驚的蝶——查理尼二世漫步上前,鄭重其事地說︰“如果我們艾蒙派提家能有幸迎娶奧妮?瓦萊女士,我將冊封她為永世王後,不受任何處罰與貶斥,就算天塌下來也動不了她分毫!並將此冊封昭告帝國眾領主與周圍諸友邦,讓這冊封金卷飛過每一片土地!此外,奧妮女士的一位近親也可進入王室,成為世襲王室成員!”他說著,雙手按在胸前,姿態虔誠如對著聖像宣誓。
列拉?瓦萊看看查理尼二世,又掃了眼雲芙?考爾,皮笑肉不笑道︰“實在是恩寵之至。如果真能如此,我們瓦萊家也會送上適當的嫁資。但我仍有些擔憂——畢竟孩子剛失去父親而她這一脈,也沒有什麼穩當妥帖的人可依靠。”說罷指尖捻著披肩的流甦,金線在燭光中流轉。
查理尼二世瞪大眼珠,吞吞吐吐地試探道︰“您是對王室信譽有所懷疑?還是覺得……她會太過思念親人,而下半生難以幸福為續?”他往前探了探身,身上厚重的王袍發出“ ”聲,像老鼠在啃噬木頭。
列拉?瓦萊昂起下巴,盯著探身的查理尼二世,臉上似乎充滿鄙夷,像在看一只搖尾乞憐的狗,索性直截了當道︰“我相信奧妮不是個貪戀權力的人,無論現在還是將來,她的心干淨得像雪。但在剛失去父親的時候,就急匆匆進入婚房,著實有些不合時宜。尤其這次她是代表整個瓦萊家族進行聯姻,名不正則言不順,就像沒蓋章的契約。而且我們家族人數眾多、口雜舌亂,恐怕遲早會給她帶來麻煩——畢竟,人不能做被切開的蕹菜。”
查理尼二世背著手,慢慢點頭,靴底在石板上磨出輕微的聲響,像在計算著什麼︰“對對對,我明白您的意思!做人做事總得佔一邊,無權需存利,讓孤單的孩子這麼走一遭,確實就成了蕹菜,空空蕩蕩,沒個根基!”說著眼珠快速旋轉,像算盤珠在飛轉,他突然抬起指頭,語氣帶著幾分急切︰“為了您對親人的一片苦心,我決定將庫普蘭河的運輸權明確授予瓦萊家族!還有出海稅、鹽稅也可以在一定期限內減半....”
“什麼是蕹菜?”龐岑?瓦萊突然插話,他還在抽抽噎噎地抹眼淚,鼻音濃重如傷風的狗熊,像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孩子,在嚴肅的談判里插了一嘴。
查理尼二世不耐煩地嘆了口氣,舉著的指頭懸在半空,耐著性子繼續道︰“還有托拉姆港的十分之一埠口經營權,以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在盤算著一筆精密的交易。壁爐里的火焰突然“ 啪”爆開,一截焦黑的木柴滾落在地,打斷了他的話,火星濺在石地上,瞬間熄滅,只留下一縷青煙,像根被掐斷的舌頭。
“到底什麼是蕹菜?”龐岑?瓦萊像個執拗的孩童,不依不饒地追問,鼻尖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
“以及無限制的海外媾商權!”查理尼二世說完,不耐煩地瞥向張著嘴的龐岑?瓦萊,仿佛在驅趕只聒噪的蒼蠅︰“蕹菜就是你昨晚蘸著魚凍吃的那個東西!翠綠色的,梗子是空的。”
“那是空心菜!”龐岑?瓦萊眨眨眼,睫毛上的水珠“啪嗒”掉在衣襟上,語氣里滿是孩童般的篤定。
“對,是一回事!”查理尼二世耐著性子解釋,又指了指壁爐——里面的火焰已弱如殘燭,橙紅色的火光在石牆上投下微弱的跳動。他示意侍從添加柴火,侍從慌忙抱來一捆松木,火星“ 啪”濺起,像一群受驚的金甲蟲,映得他王冠上的紅寶石忽明忽暗,仿佛在呼吸。
列拉?瓦萊伸手接過王室僕人遞過的薄瓷茶杯,杯沿描著纏枝金紋,在燭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她輕輕啜了口,茶水帶著淡淡的薰衣草香,在舌尖漾開一絲清甜︰“無限制的……海外媾商權?”尾音微微上揚,像在掂量這幾個字背後沉甸甸的分量。
查理尼二世松了口氣,坐回鋪著豹皮的椅子,豹眼的紋飾在陰影中仿佛活了過來。他十指交叉放在腹前道︰“對。想必您還記得,曾經給我父親寫過一份關于海商的信函?我偶然看過,至今印象深刻——您二十多歲的時候,竟然就能有如此遠見,像在迷霧中點亮了一盞燈!”
列拉?瓦萊抬起臉,黑色薄紗後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布料,直抵人心。隨即她笑道︰“您居然還記得我那膚淺的只言片語,真是難得。不過是些少年人的妄言罷了。”
查理尼二世面色緊繃,嘴角卻努力扯出笑意,像戴著張僵硬的面具︰“當然,字字珠璣,讓人過目難忘。您說‘過度集聚的財富猶如發情的猛獸,如無繁衍滋生宣泄之道,必將釀成大禍’!”他刻意加重了“猛獸”二字,仿佛真的看到了那頭咆哮的野獸。
列拉?瓦萊緊盯著查理尼二世,語氣陡然加重,像塊寒冰投入沸水︰“是必將釀成周近大禍!財富如洪水,堵而不疏,終會沖垮堤壩,淹沒良田與村莊。”
查理尼二世深深靠在椅子里,雙手不停撫摸著光滑的橡木扶手,木紋在掌心留下細碎的痕跡,像一張隱秘的地圖。他低聲道︰“可惜當時形勢特殊,家父無法做出這樣的抉擇,畢竟……”
“畢竟普矣教宗正在煽動撒布萊梅貴族對伯尼薩進行聖戰,他們像禿鷲,盤旋在帝國的上空;而開放海權又容易引來弗朗唯的海盜劫掠,船帆上畫著骷髏頭,像群來自地獄的惡鬼,是嗎?”列拉?瓦萊冷笑著打斷,聲音像冰錐刺破空氣。窗台上的夜蛾被驚動,撲稜稜撞在彩色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在為她的話伴奏。
查理尼二世躲閃著她的目光,又勉強迎上,喉結滾動如吞著一顆石子︰“今時不同往日。看來我父親當年做了個錯誤的選擇,不過他修建的特克斯洛虔愛大教堂的確舉世矚目,像一根通往天堂的光柱,凝聚了萬千信徒的人心!”
列拉?瓦萊喝著飄著淡淡香氣的茶水,抬眼時目光犀利如鷹隼,仿佛能看穿對方的五髒六腑,直盯著查理尼二世︰“形勢可以變,難變的是人心。就像這壁爐里的火,稍不添柴就會熄滅,留下堆冰冷的灰燼。”
查理尼二世假裝愕然,隨即拍著椅子扶手站起身,聲音洪亮如鐘,在議事廳里回蕩︰“我保證!今天所承諾的一切,都會以婚書和契約形式公示給眾領主,用王室的金印作證,像太陽一樣無可辯駁!”
列拉?瓦萊卻不為所動,語氣平靜道︰“可是我听說,您有些權益已經質押給了某個人?而且眼下並沒有足夠的資金贖回,像一個空有華麗外殼的錢袋。”她放下茶杯,杯底與托盤踫撞發出清脆的“叮”聲,像在敲記警鐘,震得人心頭發顫。
查理尼二世臉上依舊掛著自信的笑,手指輕叩桌面,發出“篤篤”的聲響,像在計算著什麼︰“您不必擔憂。我自有辦法兌現承諾,就像獵人總能找到藏在雪地里的獵物,哪怕它躲在最深的洞穴里。”
列拉?瓦萊挑眉,語氣里帶著一絲懷疑,像在審視件可疑的贗品般道︰“希望真能如此。”
“哈哈哈!”查理尼二世仰頭大笑,笑聲在空曠的王宮餐廳里回蕩,撞在石牆上又反彈回來,帶著幾分空洞。“您放心!一半的一半,王室與瓦萊家互利共贏,全靠你們付出那就太不厚道了。不過真要是像您所計劃的那樣,出海媾商順風順水,我們王室即使只抽兩成,用不了三五年,就能連本帶利全都回來,像春天的河流一樣充盈!”
“或許一兩年就可以。”列拉?瓦萊篤定道,眼底閃過絲銳利的光,像刀鋒劃過絲綢︰“只要航線通暢,香料、絲綢、象牙……利潤會像潮水般涌來,淹沒我們的倉庫。”
“好,一言為定!”查理尼二世拿起侍者端來的金杯,里面的葡萄酒泛著紅寶石般的光澤,像一汪凝固的血。他向列拉?瓦萊舉杯︰“為了您的善解人意,為了您我共同的偉大夢想,干杯!”
列拉?瓦萊微笑著端起茶杯,與他的金杯輕輕一踫,“叮”的一聲脆響,仿佛兩顆心在踫撞。茶水與酒液在杯沿晃出細碎的漣漪,像兩圈交織的命運︰“也是您的夢想。”
看到兩人踫杯,雲芙?考爾松了口氣,肩頭的珍珠流甦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叮咚”聲,像一串悅耳的祝福︰“真是圓滿。奧妮定能在巨石城幸福長久,像暖陽下的玫瑰般綻放,永遠沐浴在陽光與雨露中。”
列拉?瓦萊微微一笑,坐直腰身,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指尖捻著裙擺的金線,金線在燭光下流轉如活物︰“如果他們兩個真能情投意合,像兩棵纏繞生長的藤蔓,我自然希望她能長久安穩,不必再經歷風雨。”壁爐里的火焰重新旺起來,映得她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搖曳,像一朵悄然綻放的黑色睡蓮,神秘而優雅。
眉開眼笑的查理尼二世忙向侍從揚手,金冠上的瓔珞隨著動作叮當作響,像一串跳躍的音符︰“快將王子請來,讓我們可愛的新娘瞧瞧,這樁良緣可是天作之合!”
不多時,小查理尼邁步走進議事廳。他身著銀線刺繡的緊身寬袍,衣擺繡著象征王室的飛獅紋,獅子的眼瞳瓖嵌著細小的紅寶石,閃爍如星。小牛皮馬靴上的銅扣擦得 亮,反射出暖黃的光暈,腰間懸掛的長劍瓖著鴿血紅寶石,行走間劍鞘與腰帶踫撞出“叮咚”脆響,少年身姿挺拔如契卑洛山的白楊,金發在燭光中泛著蜜糖般的光澤,仿佛流淌著陽光。
列拉?瓦萊上下打量著他,黑色薄紗後的目光帶著審視,隨即緩緩點頭︰“真是位健康魁梧的王子,肩寬腰窄,眼神如炬,像剛從獵場歸來的小雄獅。”
小查理尼向列拉?瓦萊露出明朗的笑容,彎腰行禮時袍角掃過地面的光斑,帶起一片流動的金紅︰“列拉女士您好,常听父王提起您的智慧,說您是帝國最明亮的星。”
列拉?瓦萊客氣地點頭回敬,轉而向查理尼二世道︰“王子很有禮數,眼神清亮如溪,舉止沉穩有度,是個優秀的繼承人,將來必能扛起王室的重任。”
躲在垂簾後的奧妮?瓦萊早已按捺不住,指節用力抓著布簾,指腹蹭過紅綢上的金線繡紋。看到風度翩翩的小查理尼,她慌忙松開手,偷偷探出半張臉,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臉頰泛起紅暈,像熟透的隻果。紅綢簾上的金線繡紋在她臉頰投下細碎的光影,像撒了把金粉,更添幾分嬌憨。
小查理尼笑著走上前,姿態溫柔如春風拂過湖面,他伸出手腕,讓奧妮將手輕輕搭在上面——她的指尖微涼,帶著一絲緊張的顫抖。他帶著她來到眾人面前,輕聲詢問,語氣里滿是寵溺︰“奧妮,你不是總念叨著思念家人嗎?看誰來了。”
表情略顯木訥的奧妮望著列拉?瓦萊,眼眶瞬間紅了,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滾落,砸在胸前的蕾絲花邊,留下細小的濕痕。她哽咽著走上前,和這位數年未見的姑媽輕輕擁抱,嘴唇翕動卻發不出完整的話語,只有肩頭微微顫抖,像風中瑟縮的小鹿。
列拉?瓦萊看著眼前的佷女——比記憶中高出半個頭,下巴的嬰兒肥還未完全褪去,眉眼間卻多了幾分少女的嬌羞,輕聲道︰“你走的時候還是個梳著雙辮的小姑娘,扎著粉色的綢帶,現在都快長成能頂起門戶的大人了,出落得越發標致。”
奧妮輕輕提著裙擺行禮,裙邊的蕾絲蹭過地面,發出“沙沙”輕響︰“謝謝姑媽。我在這里挺好的,瑞尼待我很好。”她頓了頓,眼中閃過憧憬,像藏著星星,“要是瘟疫結束了,他答應帶我去尹更斯湖看白鳥,去托拉姆港看大船,說那里的船帆比城堡還高。”
列拉?瓦萊輕輕摩挲著奧妮胖胖的手,指尖劃過她掌心四個淺淺的小凹窩——那是瓦萊家族特有的印記,像四片小小的花瓣,欣慰道︰“你能吃好睡香就行,心安定了,到哪里都是家。就像蒲公英,落到哪里都能扎根。”壁爐里的火焰“ 啪”爆開,火星濺起,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溫暖的剪影,緊緊依偎在一起。
奧妮靦腆地笑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快步回到小查理尼身邊,扭臉沖他露出個甜甜的笑,酒窩里像盛著蜜,看得他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雲芙?考爾起身輕輕鼓掌,珍珠手鏈在腕間叮當作響,像在演奏一曲歡歌︰“真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像畫里走出來的一對兒,連空氣里都飄著甜絲絲的味道!”
一直雲里霧里的龐岑?瓦萊醒了醒鼻涕,用袖口擦擦朦朧的淚眼,袖口沾著的酒漬蹭在臉上,像幅滑稽的涂鴉。他望著高大英俊的小查理尼,又看看矮胖憨實的奧妮,忍不住低聲嘟囔︰“活像矮冬瓜騎駿馬,真不般配……一朵鮮花插在……”後面的話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卻還是被旁邊的侍從捕捉到幾分尾音。
眾人都假裝沒有听到,議事廳里的空氣依舊融洽如春水。查理尼二世向列拉?瓦萊側臉笑道︰“那您覺得,什麼時候舉辦這樁喜慶之事合適?我看越快越好,也好讓這樁美事給帝國沖沖喜。”
列拉?瓦萊拿出黑色羽毛扇,扇面繡著銀線纏枝蓮,蓮花的花瓣邊緣還綴著細小的珍珠,她快速扇動了幾下,帶來一陣帶著花香的涼風,又突然收住,語氣篤定如磐石︰“來年櫻草盛開之時,那時冰雪消融,萬物復甦,正是好日子。”
“報春花開,喜事盈門!”查理尼二世搓著雙手,興奮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這樁婚事簡直是冬天里的暖陽,能驅散所有陰霾!”他眼珠一轉,又拋出重磅承諾,像撒下一把金光閃閃的金幣,“我還會將安卡圖大壩以後的修繕和管理權作為嫁妝回禮,贈予瓦萊家族。另外,若是薩姆城被攻破,也將重點考慮瓦萊家族推薦的領主人選,絕不食言!”說著勾勾手指,讓衛隊長奎德拿來一張金線瓖邊、染成微紅的寬大羊皮紙——那紅色像極了新婚的喜服。他哈了哈鵝毛筆尖,沾了沾紫紅色的墨水,墨水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奮筆疾書起來,筆尖在羊皮紙上劃過,發出“沙沙”聲響,邊寫邊解釋︰“恕我操之過急,自從奧妮來到巨石城,我就覺得這孩子是塊璞玉,就讓老馮格——哦不,是虔世會的主教,花三個月趕制了這份婚簡。背面還有他特意書寫的虔世會箴言,旁邊畫著逐河聖獸,那聖獸長著魚的尾巴、鹿的角,寓意永結同心,真是完美的婚簡!”說罷,將墨跡未干的婚書雙手遞到列拉?瓦萊面前,封蠟上的王室徽記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列拉?瓦萊接過婚書,指尖撫過燙金的封印,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看完內容後,嘴角終于露出真切的喜色,像冰雪初融︰“如此豐厚的回禮,真是讓瓦萊家族受寵若驚。”她攙住雲芙?考爾的胳膊,向查理尼二世鄭重道︰“我代表瓦萊家族承諾,聘禮將是用糧食和軍備全力支持帝國聯軍,直到擊垮波阿力花?敕珊,拿下鹽山和薩姆城!”
查理尼二世將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召到自己身邊,三人並肩站在熊熊燃燒的壁爐前,火光在他們臉上跳躍,映得每個人的臉頰都紅撲撲的,像染上了喜慶的顏色。他舉起金杯,向列拉?瓦萊笑道︰“從今以後,咱們就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
窗外的日光不知何時變得溫柔,像一層薄紗籠罩著大地,透過彩色玻璃,在婚書上投下一塊斑斕的光斑,紅的像火,藍的像海,黃的像金,像上帝悄悄蓋上的祝福印章,將這樁婚事永遠定格。
深夜的艾蒙派提王室寢宮,鎏金燭台的火苗在窗縫漏進的寒風中微微搖曳,如同跳動的金色精靈,映得天鵝絨帳幔上的金線暗紋忽明忽暗,似有無數星辰在其中流轉。壁爐里木柴燃燒的“ 里啪啦”聲不時傳來,像誰在暗處用骨節輕輕叩響木板,帶著一種古老而神秘的韻律。被噩夢驚醒的查理尼二世猛地坐起身,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濡濕,黏在飽滿的額頭上。他瞪大眼楮看著靜靜趴在坦霜地毯上的兩只巨大獒犬——它們皮毛如墨,在火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肩胛的肌肉在呼吸間起伏如墨色小山,鋒利的爪子藏在厚實的肉墊里。又回頭看著正側躺在旁邊注視自己的雲芙?考爾,她的睡裙邊緣繡著銀線月光花,花瓣在燭火中仿佛微微舒展,這位伯尼薩君主好一會兒才晃過神來,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那些僕人添加的柴火太多了,熱氣太盛讓我胸悶不已!”
手掌支著側臉的雲芙?考爾笑了笑,指尖劃過枕邊的珍珠串,發出“嘀嗒”細碎的聲響,如同春雨落在青石板上︰“不過這個暖牆很管用,不會像迪比特的壁爐一樣弄得到處是煙塵,把掛毯都燻成了灰黃色。”
已經毫無睡意的查理尼二世挪著身子靠在床頭,錦緞床幔滑落肩頭,露出脖頸上松弛的皮膚,像一張被歲月揉皺的羊皮紙。他呢喃道︰“這是那個從海外回來的彭斯博士設計的,據說用了什麼‘空氣循環’的法子,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會走的鐘能精準到每一刻,指針跳動時像在數著人的心跳;能放大字跡的玻璃片,連蠅頭小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其實以前巨石城冬季根本不需要烤火,穿件貂皮就足夠了,可能是因為我老了,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說著抬手逗了逗地上的護衛獒犬,指腹蹭過它們粗糙的耳尖,那觸感如同撫摸砂紙。兩只健碩的獒犬立刻听懂般坐直身子,尾巴在地毯上掃出“沙沙”輕響,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討好聲,像兩個得到糖果的撒嬌孩子。
雲芙?考爾靠在查理尼二世寬闊的懷中,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淡淡的雪松燻香,又抬臉看著這個君王孩子般逗狗的模樣——只見他原本緊繃的嘴角線條漸漸柔和,如同被春風融化的冰稜,雲芙?考爾不禁落下酸楚的淚,淚珠砸在他的睡袍上,像雨後落在泥土上的痕跡︰“沒想到你也會如此緊張,在議事廳里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像掌控一切的神只。”
查理尼二世摟著雲芙?考爾,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安撫一只受驚的雀鳥,動作輕柔而充滿憐惜︰“我是喜歡狗兒,它們雖然不會說話,卻分得清誰對自己好。你喂它一塊肉,它能記一輩子,在你危險時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比人更忠誠可靠。人心太復雜,像藏在迷霧里的沼澤,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
雲芙?考爾擦擦眼淚,破涕為笑,指尖戳了戳他的腰腹,那里的肌肉已經有些松弛︰“院子里還有十幾條狗,王宮簡直快成狗販的圈廠了。”
查理尼二世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黯淡下來,像被烏雲遮住的月亮,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現在除了你和狗兒,我誰都不信。那些貴族的笑臉背後藏著刀子;教士的禱詞里裹著算計,字字如鉤。”說完開始悵然若失地發呆,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睡袍的流甦,那流甦上的金線被捻得發亮。
雲芙?考爾忙給查理尼二世掖好天鵝絨被子,被角繡著的銀線星辰在火光下閃爍,仿佛將整片星空都鋪在了床邊︰“最近幾年好像天氣變冷了很多,以前迪比特很少下雪,現在也是十幾天不停地下。”
查理尼二世松了口氣,拍拍柔軟的天鵝絨被子,那觸感如同撫摸雲朵,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肩膀發顫,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聲音帶著喘息︰“外面冷,里面熱,反而睡得更舒適,像被溫暖的懷抱包裹著。不過我上了年紀,身心疲憊卻又總是睡不著,閉上眼楮就像看見鐵格倒在血泊里的樣子……”
雲芙?考爾抬手輕輕擦了擦查理尼二世額頭的汗珠,指尖觸到他滾燙的皮膚,如同觸到一塊灼熱的烙鐵,猶豫著問道︰“你會怎麼對待她?”
查理尼二世裝作疑惑,空洞地望著對面牆壁上懸掛的狩獵圖——畫面上的雄鹿正被獵犬追逐,鹿角在慌亂中踫撞著樹枝,眼神渙散而恐懼︰“誰?”
“列拉?瓦萊!”雲芙?考爾盯著查理尼二世的眼楮,一字一頓道,目光堅定,生怕他再回避。
“她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查理尼二世深深嘆了口氣,胸腔起伏如風中的皮囊,帶著一種無力的滄桑。他抬手制止想要插話的雲芙?考爾,繼續道︰“我知道你們算姐妹情深,可能還有些同病相憐——都失去過丈夫,嘗過深夜里的孤獨。但很多事情已經不是我想怎麼對待別人,或者別人怎麼樣對付我,而是我們都不知道會怎麼樣。大家只能疲憊應對突然出現的情況,像在湍急的河里抓浮木,時時刻刻靈活應對,沒有什麼是固定可預知的。所謂的謀略,不過是在事情失控下的隨機應變,騙別人也騙自己罷了!”
雲芙?考爾靠在查理尼二世肩頭,發絲蹭過他的下頜,帶來一陣輕微的瘙癢,多愁善感道︰“我害怕你們之間發生沖突,雖然目前來看好像一切順利,婚書也簽了,承諾也許了,像刻在石碑上的誓言,但你給她的太多——庫普蘭河的運輸權;海外媾商權;甚至安卡圖大壩的管理權,那都關乎命脈……我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我為了撕毀承諾而對她下毒手?還是我遭遇不測,被她像捏死螞蟻一樣除掉?”查理尼二世回過頭望著雲芙?考爾,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眼角的皺紋里藏著化不開的疲憊,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紋。
雲芙?考爾搖搖頭,聲音帶著哭腔,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我是擔憂你會受到傷害,兩強相爭必有一傷,就像兩頭雄獅在草原上搏斗,就算贏了也會遍體鱗傷。”
查理尼二世微微點點頭,抬手撫摸著她的頭發,那發絲柔軟如海藻,動作溫柔得不像個君王,而像個普通的丈夫︰“你這句話說對了,她確實是個手段毒辣的角色,像藏在花叢里的毒蛇,美麗卻致命。鐵格死後,瓦萊家族那麼多旁支爭權,個個都像餓狼盯著肥肉,她卻能以一個寡婦的身份牢牢握住權柄,連那些固執的老頑固都對她俯首帖耳……我感覺有時候都力不從心,甚至有些後知後覺,像被她牽著鼻子走,一步步踏入她布下的網!”
“你是指鐵格的事情?”雲芙?考爾追問,指尖攥緊了他的睡袍,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皺,仿佛要把那上面的紋路都印進掌心里。壁爐里的木柴“啪”地一聲爆開,火星濺到爐壁上,如同綻放的煙花,映得兩人的臉忽明忽暗,像籠罩在一層流動的血色里。
查理尼二世猶豫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睡袍上繡著的銀線藤蔓暗紋,壁爐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像一幅流動的剪影畫。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絲懊悔︰“我以前確實有些輕視她的決斷力,總以為女人家的眼界有局限。其實自從她拋出中西部瓦萊家族分裂的消息,鐵格就已成了具行尸走肉。也怪我疏忽——鐵格去迪比特其實是求助于我,暗示想要與我結盟共抗內患。可惜迷藥加上他們又下手太快,我根本反應不過來,而鐵格的死也讓我錯失了良機,反倒讓她借著為弟報仇的名義,給我施加了這麼大的壓力,像一張越收越緊的網。”
雲芙?考爾的指尖猛地攥緊了錦被,絲綢的褶皺在她掌心堆成小山︰“你的意思是,列拉刺殺了鐵格?瓦萊?”
查理尼二世苦笑道︰“她要是那麼蠢,事情反倒好辦了。她的聰明之處就在于此——從不讓自己的手上沾血,指甲縫里永遠干干淨淨,卻能像牽線木偶般操控全局,除掉對手後,還能以苦主的身份站出來,眼眶紅紅地接受眾人的同情與擁戴。就像蜘蛛織網,只在暗處靜靜等待,吐出的絲無色無味,等獵物落網才露出獠牙。”
雲芙?考爾睫毛輕顫,像停在花瓣上的蝶翼,帶著絲難以置信︰“她和老馮格結盟了?”
查理尼二世擺擺手,印鑒戒指在燭火下閃著冷光︰“這個不太可能,很有可能老馮格也是被她玩得團團轉,關鍵是她現在又把我擺到了鐵格曾經的位置上——手握重權,卻也成了眾矢之的,背後不知道有多少雙眼楮在盯著。我承諾給她那麼多利益,算是回敬,也算是自保。因為無論誰到了那個位置,終將成為眾人的標靶,他們會像刺殺鐵格一樣,躲在暗處下毒、放冷箭。巨大的利益就像塊燙手的山芋,即使有鐵齒鋼牙,也要付出代價。”
“那你們就不能平安度過這次危機嗎?”雲芙?考爾的聲音帶著一絲祈求,指尖輕輕劃過他手背的青筋,那青筋像一條條蜿蜒的小蛇,“像以前的十幾年那樣,他們經商獲益;你管理政務大權,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
查理尼二世摟著雲芙?考爾,鼻尖埋進她帶著薰衣草香的發間,那香氣卻驅不散他眉宇間的陰霾,像籠罩著層化不開的濃霧︰“我也希望如此,但就是那十幾年的和平,讓他們的勢力像野草般瘋長。而我就夾在他們兩個家族膨脹的爭斗中,只能在夾縫中求生。”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冷,像寒冬的風刮過冰面,“她口口聲聲說海外媾商會帶來美好願景,說能讓帝國的金幣像泉水般涌來,其實卻死死抓著伯尼薩不放。而且她們家族和潤士?丹早就偷偷搞起了海外媾商——什麼媾商,不過是蠅營狗苟的勾當!要是單純和海商牟利也就罷了,他們居然敢里通外敵︰一個和烏坎納斯人勾勾搭搭;一個和坦霜人眉來眼去。這些年,他們就用‘勾連異族入侵’的幌子威懾我,讓我敢怒不敢言,像被人扼住了喉嚨,真是奇恥大辱!”
“意思是……必須要對她動手?”雲芙?考爾的聲音發顫,像風中的蘆葦,隨時都會被吹斷。
查理尼二世低頭看著身邊這個陪伴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燭光在她臉上映出柔和的輪廓,像一幅精心繪制的肖像畫。他突然面露冰霜,眼神銳利如刀︰“我不會主動針對她,但我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她也嘗嘗被算計的滋味。而且既然你是我的家人,就應該信任我,而不是追問這麼多。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並非好事。”
雲芙?考爾忙緊摟著他的腰,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我只是擔心你……只要你心中有數就好。如果你要戰死沙場,我就殉情,絕不獨活。我太清楚了,失去你的庇護,我會是什麼下場。”
查理尼二世松了口氣,抬手撫摸著她的發頂,動作又恢復了溫柔,像春風拂過柳枝︰“我會兌現昨天婚聘的承諾,不會主動對她怎麼樣。但她能不能接得住我的‘回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畢竟還有很多人藏在暗處。”說著忽然笑笑,眼角的皺紋里藏著一絲狠厲,像平靜的湖面下涌動的暗流,“不過老話說得好,‘亂世出英雄,內斗出強者’。沒有烈火焚燒般的煎熬,哪來的安穩舒適?就像這壁爐里的木柴,不經過烈焰淬煉,怎麼能散發出溫暖,照亮這漫長的黑夜?”
此時,兩只獒犬不知何時已趴在床邊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像低沉的鼓點,為這充滿算計的深夜,添了一絲難得的安寧,仿佛暴風雨前的短暫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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