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利亞！”
這並非質問，而是一道冰冷、斬釘截鐵的結論。
利亞面色不變︰“這玩笑並不有趣，賽維塔。”
“利亞只會叫我——賽！”他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這個昵稱，聲音里壓抑著翻涌的情緒。
“哦，是嗎？”
“別再偽裝成她的模樣了，越是裝，你露出的破綻就越多。”
“很多嗎？具體是哪些呢？”利亞饒有興致地反問。
“你覺得我們會告訴你，好讓你把這出冒名頂替的戲演得更像？”賽維塔毫不客氣地說。
他並非虛張聲勢。
作為利亞最早的召喚生物，賽維塔與泰斯對她的了解，早已超越常人，他們是可以日常打鬧的損友，也是可以托付後背的戰友，更是跨越了契約界限的家人。
其一，靈魂的歸屬。
大惡魔體內那道靈體飛向利亞，根本無關自願或陰謀，而是“龍魂顯現”這一獨特能力的被動副作用——每當利亞親手終結一頭龍的生命，便會被動吞噬其靈魂。
他們只是未曾料到，那附體于巨龍、源自精靈神的古老靈體，竟也被判定為“龍魂”。
不過此事本不算嚴重，真正的利亞，隨時能用從織者那買來的反芻術，將不屬于自己的真靈安全剝離。
眼前這位佔據了她形貌的存在，顯然對此機制一無所知——這是第一個，也是最致命的破綻。
其二，情感壁壘。
泰斯擁有敏銳至極的情緒感知，在他獨特的視角中，每個人情緒的“形狀”和“色彩”在他眼中都獨一無二，如同心靈的指紋，絕無雷同。
然而，自“利亞”從那通天光柱中走出之後，他曾所熟悉的那片溫暖、明亮，偶爾焦躁卻始終向他敞開的情緒場，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冰冷、無法穿透的絕對之牆，嚴密地封鎖了一切內在的波動。
真正的利亞，絕不會對他豎起這樣的心防。
其三，不同的力量體系。
那場籠罩整個鄧利姆王城、持續了整整半小時的“治療之雨”，其蘊含的力量波動，與利亞慣常使用的魔法和龍吼這兩力量體系迥然不同。
事後的“利亞”曾以“新掌握的九環法術”輕描淡寫地解釋，但這套說辭在他們看來只是借口。他們無比確信，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力量。
其四，也是最簡單、最刺痛的一點——便是那個稱呼。
你看，在不到一天的時間里，這些違和之處已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多到無需再刻意尋找。若這位冒牌貨繼續行動，他們確信會發現更多漏洞。
但他們的目的從來不是搜集證據，而是通過彼此的印證，徹底確認那個最壞的猜想。
現在，答案已確認無疑。
那麼，下一步……只剩下——
驅魔。
這個詞听起來或許有些滑稽，甚至帶著幾分宗教式的荒誕，但賽維塔與泰斯的神情卻無比嚴肅。
他們很清楚，面對能悄無聲息取代利亞的存在，人海戰術毫無意義，甚至可能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再說，他們的辦法不需要太多人，只需要足夠的默契。
而此時，被識破的“利亞”卻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仿佛剛才被揭露的並非是她。
她好整以暇地單手托腮，慵懶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你們膽子倒是不小，明知我是假的，還敢單獨找上門來？”
“你覺得我們會怕死？”賽維塔冷笑。
“你們當然不怕，”“利亞”懶洋洋地回應，“畢竟你們又不會真正死亡。”她微微歪頭，似笑非笑，“那麼……我該怎麼處置你們才好呢？”
話音未落，幾乎全程沉默的泰斯突然目光一凜，早已暗中編織完成的法術驟然爆發——一發傾注了他幾乎全部力量，被拔高到七環的“人類定身術”，如同無形的枷鎖，精準地落在“利亞”身上！
他們並不確定這法術能控制“利亞”多久，或許只有一瞬！
因此，在泰斯喊出“動手”一詞的瞬間，賽維塔已如離弦之箭般猛撲上前，利用這轉瞬即逝的機會，一把牢牢抓住“利亞”腰間那根看似普通的白色束帶！
他心中瘋狂默念“帶利亞回去”，同時以利亞早已傳授的特殊方式，劇烈震動了那偽裝成腰帶、實則為“織者”饋贈的奇異蛛絲。
早在剛踏入賽達斯之時，利亞就已將如何通過蛛絲聯絡織者的方法告知了每一位戰士。
她當時所擔心的，正是出現危及性命、而她本人又無法行動或失去意識的極端狀況。那時，便需有人能借此將她緊急送離險境。
這也正是賽維塔與泰斯敢于獨自前來的底氣所在。
他們並不需要與“利亞”正面交鋒，甚至無需長時間控制她。他們只需要一個接觸的機會，一個啟動救援信號的瞬間。
他們所要做的，是借助那凌駕于世界之上的“系統”之力，將這鳩佔鵲巢的存在強行驅逐出去——即便這意味著任務失敗。
可相比之下，利亞的安危，顯然更加重要。
然而……
這近似萬無一失的辦法，並未起效。
預想中織者的偉力將利亞的軀體帶走的場面並未出現，房間內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利亞”抬手輕輕按住了腰間那震顫不休的絲線。那足以溝通界外、引動傳送的震動，在她指尖觸踫的剎那，便戛然而止，重歸平靜。
“這就是你們全部的計劃？指望織者將我驅逐？”
當“織者”這個絕密的名字如此自然地從她口中說出時，帶給賽維塔和泰斯的震撼與悚然，絲毫不亞于親眼目睹戰帥荷魯斯身著滑稽的女裝翩然起舞。
“你怎麼——”
“你究竟是誰？”
“利亞”低聲笑了起來，那笑聲中帶著一種奇妙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能力︰“其實你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不願承認罷了……我說得對嗎，群鴉王子，賽維塔里昂？”
她的眼中，一點熾烈的金色光芒自最深處浮現，隨即如同超新星爆發般急劇膨脹，越來越亮，越來越灼目，直至充滿了整個眼眶，仿佛由純粹的液態光芒所鑄成。
那光芒如此耀眼，蘊含著無上的意志與威壓，逼得賽維塔不得不松開緊握的手，踉蹌著向後退卻。
緊接著，他與泰斯便在這純粹光芒所帶來的、近乎實質的沉重威壓之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彎曲，最終重重跪倒在地！
“你……你是——”賽維塔咬緊牙關，他的雙眼本就對光線異常敏感，此刻在這神聖而恐怖的光芒刺激下瞬間一片煞白，灼熱刺痛的感覺直沖大腦，生理性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利亞”仍坐在那張再普通不過的木椅上，然而此刻她的姿態卻仿佛高踞于一座由人類骸骨與不朽功績鑄就的黃金王座。她的神情變得深不可測，那是一種超越了凡俗理解的、令人敬畏又恐懼的威儀。
“你可以說出那個名字，賽維塔里昂，”她平靜地開口，聲音中回蕩著一種不容拒絕，必須服從的威嚴，“我允許你。”
賽維塔的嘴唇扭曲著，最終，那個沉重如命運、光輝如日冕的尊號，從他顫抖的唇間艱難地擠出︰
“……人類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