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利姆王城下,難民如潮水般聚集,熙攘中透著一股絕望。
望著眼前景象,利亞仿佛看見了當初霍克一家顛沛流離的影子。
當暗裔如瘟疫般席卷費羅登,這個地方的老百姓沒有太多選擇。
大多數人奔向最近的高牆——王城或是領主的堡壘,祈求巨石壘起的屏障能換來一線生機。
如果來不及趕去城堡,離山林荒野近的,便拖家帶口遁入其中,賭暗裔不會為追剿寥寥數人而勞師動眾;
離海近的,則蜂擁至港口,付出所有只為登上一艘能載著他們逃離厄運的船只。
無論作何選擇,難民的道路都注定艱難。
鄧利姆城里城外的這些人,並無例外。
“我們越早終結枯潮,人們的生活就能越快恢復。”艾琳低聲說道,目光掃過城外臨時搭起的破敗營帳。
“我在一本書中看到一種說法,暗裔所經之地,土壤會遭污染,有這樣的情況嗎?”利亞問。
“確有其事,”艾琳點頭,“我父親也曾說過。被玷污的土地必須經深掘處理——鏟除最表層厚土,其下的土壤方能重新耕種,即便如此,頭幾年的收成也會極其慘淡。”
“那原因呢?”
“這倒不清楚,大家都說是一種毒。”
究竟是某種腐蝕大地的毒素,還是荒疫本身在貪婪吸吮著土地的養分?利亞也無從斷定。
與荒疫相關的研究課題,可不是容易鑽研透的,即便是那些傲慢的精靈神,也未能真正掌握其全貌。
據米索爾所言,精靈神自以為控制了荒疫,可他們自身也深受其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其扭曲。
很難說他們的研究有沒有踏入歧途。
或許,她需要抓一個精靈神的靈體來研究研究才知道。
兩支阿斯塔特連隊這次沒有跟著大部隊一起行動。
一方面,如果帶著這麼多全副武裝的戰士過來,洛根恐怕會以為他們是來攻打王城的;
另一方面,之前惡魔事件讓伊蒙伯爵折了不少人手,現在赤崖堡那邊防守空虛,急需人盯著。所以吞世者就留在赤崖,一邊駐守,一邊清理周邊冒出來的暗裔怪物。
至于利亞和她的小隊,再加上灰衛一行人,則跟著伊蒙伯爵,偽裝成他的隨行人員,順利進了王城。
他們抵達王都時,距離領主大會開幕已沒有幾日。
在伊蒙伯爵的莊園里休整了兩晚,這場決定費羅登王國的未來走向的大會便正式開啟。
對政治議題感興趣的人可隨行參會,不願摻和的則留在莊園里靜養,倒也自在。
大會首日並無實質進展,與其說是議事,不如說是貴族們的社交場︰衣香鬢影間滿是寒暄與試探,議題剛起便被各式推諉扯皮岔開,折騰了大半天,連份像樣的議程都沒定下來。
轉機出在第一天深夜。
王後安諾拉竟暗中派人給伊蒙伯爵遞了密信。
信中,這位年輕的遺孀希望伯爵能在大會上公開支持自己繼承王位,更懇請伯爵設法將她從王宮中營救出去,只因她的父親洛根公爵近來對她猜忌越來越深,不僅派人嚴加監視,甚至開始限制她的行動!
伊蒙伯爵已經有了是阿利斯泰這張王牌,自然不會支持安諾拉,但他認為既然王後與洛根已生嫌隙,這便是個可利用的突破口,若能拉攏安諾拉,日後對付洛根便多了一分籌碼。
可這盤算剛說出口,便被利亞小隊與灰衛小隊一同潑了冷水。
利亞對王室那套權力爭斗向來提不起半分興趣,在她眼里,安諾拉不過是位前國王遺孀,既無實權傍身,也非解決當前危機的關鍵,實在沒必要為她費心思周旋。
而灰衛小隊——這位大佬怎麼選,他們便跟著怎麼走。
既然利亞小隊無意摻和,他們自然也懶得在王室的爛攤子里多耗精力,只一心盯著解決惡魔與影界的正事。
伊蒙伯爵無奈,只得暗中調動自己的人手,讓他們喬裝潛入王宮,試圖秘密將王後接出。
怎料計劃剛實施便出了岔子,潛入的人不僅沒見到王後,反被洛根布下的暗哨抓了個正著,全被扔進了王宮地牢。
這要是不管,信不信這些人會直接出現在第二日的領主大會上,身上還會被扣上“刺殺王室成員”的重罪。
一旦這罪名坐實,不僅他們性命難保,伊蒙伯爵與阿利斯泰的聲譽也會被徹底拖累。
利亞只覺一陣無奈。
什麼豬隊友啊!
沒有砍死所有目擊者的本事就別搞什麼潛入!
最後還是派了賽維塔和納瓦爾出馬,兩人悄無聲息地潛入王宮地牢,沒費多少功夫便將人盡數救出,算是及時掐滅了這場可能燎原的禍端。
暗鴉與夜蝠帶回的不僅是伊蒙伯爵那批被擒的手下,隊伍末尾還跟著個一臉胡子的陌生男人。
賽維塔解釋道︰“他說自己是灰袍守衛者,我們瞧著不像作假,便順手把他也帶回來了。”
這位灰衛名叫萊爾登,和當初征召艾琳、阿利斯泰與馬哈瑞爾的鄧肯一樣,是位老資格灰衛。
他本隸屬于奧萊伊的灰衛分部,只因近來費羅登的灰衛突然徹底失聯,才主動請纓越過邊境,來鄧利姆探查個究竟。
可他剛在鄧利姆街頭落腳沒多久,身份便被人識破。
沒多久就被豪爾下藥迷暈後關進了王宮地牢。
豪爾會這麼做自然是為了討好洛根公爵,誰不知道洛根公爵最討厭奧萊伊人呢?
雖三位灰衛此前都未曾與萊爾登謀面,但灰衛之間自有一套辨識彼此的隱秘方式——和成為灰衛的方式有關。
每一位灰衛的誕生,都要歷經那場生死未卜的“召禮”︰必須喝下摻有暗裔毒素的酒液,熬過毒素對軀體與意志的雙重啃噬。
若能從這場瀕死考驗中活下來,便成為了灰衛;若撐不住,便只能化作冰冷的尸體。
說白了,灰衛是“尚未完全轉變、卻能感知暗裔存在的準暗裔”,這種感應也就成了灰衛辨認同袍最可靠的證明。
既是同袍,便沒有拒之門外的道理。灰衛小隊再添一員。
次日的領主大會上,局勢果然如利亞先前所料。
洛根公爵一開口便搶佔先機,聲如洪鐘、氣勢十足地控訴昨夜有刺客潛入王宮,意圖謀害王後安諾拉,言語間,仿佛真見了那場凶險刺殺。
更甚者,連王後安諾拉都親自站出來為他背書。
這位年輕的遺孀聲音顫抖,哀哀切切地描述“刺客有多凶戾”,末了還隨口提到,若非公爵提前加派了人手守衛,昨夜她恐怕已遭刺客毒手,性命難保。
一時之間,大會廳內暗流涌動。
此時的阿利斯泰和艾琳,卻已借由拉瑞心靈聯結法術低聲交流起來。
未來的國王滿是驚嘆,語氣里藏不住詫異︰“這個王後怎麼能這麼瞎說?明明昨天叔叔派去的人,連她的面都沒見著!”
“她表面上是在幫洛根說話,實則話里有話——暗暗點出洛根派人監視、軟禁她的事。”
“有嗎?”阿利斯泰的疑惑清晰地傳過來,“我怎麼一點都沒听出來?”
艾琳沉默了片刻,無奈又帶著點縱容︰“……沒听出來就沒听出來吧。”
雖未親臨大會現場,卻隔著心靈連線听著這對小情侶像說相聲般一問一答,利亞就非常想笑。
一個是心性真誠、卻對政治套路缺乏敏感度的未來國王,一個是深諳權謀、能看穿話語背後機鋒的貴族之女,若將來這對真能成,倒也算是奇妙的互補。
此刻的大殿之上,氣氛可遠沒有利亞那邊輕松——空氣中彌漫著劍拔弩張的凝重,連貴族們交頭接耳的聲音都壓得極低。
洛根公爵顯然對眼下的氛圍很是滿意,當即抬手示意豪爾把昨夜擒下的“刺客”帶上來。
可片刻後,只有豪爾一人臉色難看地匆匆折返,身邊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他幾步沖到洛根身邊,湊到公爵耳邊用只有兩人能听見的聲音急聲道︰“人被救走了!”
洛根知道,他精心鋪墊了半天的戲碼,本想借“刺客”之事讓伊蒙這老頭收斂一點。
可如今人證沒了,這場戲算是徹底唱砸了!
他沒話說,伊蒙伯爵卻有很多話要說,一旁的阿利斯泰更是躍躍欲試。
證據、證人、證詞……伊蒙伯爵與阿利斯泰這邊早已準備周全。
當阿利斯泰以灰衛和國王候選者這雙重身份站出來,直面洛根公爵展開對峙時,還有艾琳當阿利斯泰的題詞師。
可即便如此,在口才與氣勢上,年輕的灰衛終究不是久涉權斗、擅于詭辯的洛根的對手。洛根三言兩語便將話題引向旁支,時而避重就輕,時而倒打一耙,時而用一連串的話把阿利斯泰駁斥得語塞,連原本清晰的思路都亂了幾分。
看著洛根那副顛倒黑白的模樣,艾琳只覺得一股火氣直沖腦門!
她惡狠狠地瞪著洛根,指尖猛地探入懷中,毫不猶豫地扯碎了利亞先前交給她的“誠實之域”卷軸——隱形的魔法之域瞬間擴散開來,籠罩了整個大會廳,凡在此中的人,皆無法說謊。
做完這一切,艾琳踏前一步,高聲質問洛根︰
“洛根,我問你——凱蘭國王是否曾與你約定,一旦烽火燃起,你便立刻率軍支援?”
“而你,是不是撤走了你的軍隊,拒絕履行你保護國王和保衛國土的義務?”
“別試圖扯別的話題,你只需回答我——是,還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