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冰冷刺骨的泥沼中仿佛凝固了,每一寸的前進,都伴隨著體力的巨大消耗和精神的極度緊繃,憨子領著一鋒的戰士,只感覺如同在無邊墨綠地獄中掙扎的泥人,依靠著指南針那微弱而堅定的指引,以及用生命為代價試探出的深淺,艱難地向南蠕動。
不斷有人陷入齊腰深的積水泥潭,靠著同伴拼死拉扯才撿回一條命;不斷有區域被標記為死亡陷阱,隊伍不得不耗費寶貴的時間和體力迂回繞行,隨著時間的推移,焦慮的情緒如同周圍的沼澤寒氣,絲絲縷縷地侵蝕著每個人的內心,體力也接近透支,憨子甚至都感覺到自己有些幻听,仿佛大地在微顫,不知是主力部隊還是清軍已經接近這塊區域,而前路,依舊淹沒在無窮無盡的蘆葦和渾水之中。
就在他幾乎要被疲憊和焦慮壓倒之時,前頭的戰士又一次轉過頭來,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激動的哭腔︰“鋒長!前頭報告,有硬地,有村莊,我們走出來了!”
憨子渾身一震,這一聲如同驚雷,瞬間驅散了所有陰霾,他只能強壓著激動的情緒,裝作嚴肅和淡然的點點頭,腳下卻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前方的隊伍也和他一樣微微加快腳步,穿過一片蘆葦蕩,腳下那令人恐懼的、軟爛吸腳的淤泥觸感果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實、可靠的觸感,前方的隊伍都集結在那片蘆葦蕩的邊緣,滿身泥污的鋒教導也在其中,正半蹲在一片蘆葦之後朝著遠處窺察。
“三次,陷在泥沼里三次,還好都給救出來了!”那名鋒教導見憨子彎著腰 水過來,笑伸出三根手指,又朝著遠處一指︰“有些弟兄……就沒有我這麼好運……皇天不負苦心人,看那邊,有座村子。”
憨子眯著眼看去,雖然天色已近乎全黑,但月亮透過雲層,透下些許微光,隱約勾勒出遠方低矮的輪廓,那不再是令人絕望的、無邊無際的蘆葦牆,而是田地的阡陌,更遠處,甚至可以看到幾點微弱卻真實無比的火光!
有一團火光尤為明顯,似乎是無數個火盆或火把聚在一起燃燒出一片光亮之地,照耀出一面繡著蓮花紋的經旗,昭示著那座村子里有白蓮教的人馬駐扎,亦或者干脆就是一座白蓮教的壇口。
“我已經派人去查探了……”鋒教導說著,將地圖攤在堅實的地面上︰“如果咱們沒有走錯方向,那座村子應該就是武工隊標注的趙家集,部隊可以在這里稍作休整,然後直奔黃河渡口,清軍的馬隊跑得再快,總不能直接從黃河上跑馬過來。”
憨子點點頭,強壓下激動,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那片村莊,燈火稀疏,甚至看不到什麼巡邏的火把光影,寂靜得有些反常,這與他們預想中可能存在的嚴密防守大相徑庭。
不一會兒,幾名前去查探的戰士摸了回來,朝憨子匯報道︰“鋒長,我們仔細檢查過了,村子外圍有崗哨,里頭一定駐了兵,但那些崗哨十分松懈,全都睡著了,咱們大膽摸到他們眼皮底下都沒人瞧見,咱們還在周圍繞了一圈,也沒有發現暗哨。”
“呵!這是覺著沒人能從這暴雨之後的泥沼里頭爬出來,所以一點防備都沒有!”那鋒教導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光芒︰“這麼算來,咱們在他們眼里恐怕是神兵天降,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憨子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他這一鋒的戰士已經一隊隊的穿過泥沼,正在各自清理著身上的淤泥、披上盔甲、解開武器裝備的油布準備戰斗,幾名教導和軍官正在點算人員和物資的損失,派人回去搜尋,希望還能撞大運搶救一些好運的幸存戰士。
憨子點了幾個人命令道︰“你們原路返回,沿著我們剛才做的標記,一路檢查補充,確保標記清晰,若是有損毀的要重新補上,然後在北邊等待大部隊抵達,為大部隊引路通過十八里窪!”
那些將士沒有絲毫猶豫,當即領命,立刻轉身再次毅然沒入那片剛剛掙脫的黑暗窪地,憨子目送著他們離去,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寂靜的村莊,眼中閃過一絲狼性的光芒︰“既然那幫白蓮教的沒防備,咱們就悄悄摸過去,趁夜把他們一口氣統統清理干淨!”
“那村子位置不錯,處在一個高地上,架門炮在上頭就能控制住周邊大片地方,咱們在這沼澤泥潭里頭沖鋒都沖不起來,那就是白白挨打送死!若是再居高臨下放把火,咱們探出來的這條路,要穿過這麼一大片蘆葦蕩,真是天兵下凡也得給燒死在里頭!這村子不能留在敵人手里,必須馬上拿下來,能抓的抓、反抗的殺,干脆利落結束戰斗!”
眾人轟然領命,這群剛從死亡線上掙扎出來的戰士,此刻被求生的欲望和突擊的亢奮所激勵,迅速整理好濕透的裝備,如同幽靈一般滑出蘆葦蕩,分成一個個散兵線,向著村莊潛行而去。
紅營的將士們呈半扇形,利用田埂、灌木和夜色的掩護,小心翼翼地接近村莊邊緣,村莊外圍靜悄悄的,根本看不到巡邏的哨兵,直到非常靠近村口,才發現兩個佛兵崗哨,一個倚著老槐樹下的草垛,懷里抱著長矛,早已睡得鼾聲大作,另一個更離譜,直接蜷縮在一個廢棄的破磨盤後面,連兵器都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那幾個之前去查探的戰士早已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摸上去,猛然將那兩個佛兵壓在地上,那兩個佛兵從夢中驚醒,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就被紅營的戰士堵了嘴反剪雙臂,兩人提著手臂、兩人提著雙腿,直接抬到一處田埂後頭,紅營的隊伍就悄悄伏在這里。
“听好了,紅營優待俘虜,老實交代,不殺你們,若是不配合或亂叫亂吵,砍你們的頭!”憨子恐嚇了幾句,直入主題︰“你們領頭的在哪?兵馬都駐在哪里?仔細交代!”
那兩個佛兵見這些滿身泥污,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冒出來的紅營將士,早就嚇得瑟瑟發抖,一名佛兵堵口的破布被扯掉,張嘴欲說些什麼,喉嚨上卻立馬挨了一拳,當場失聲,幾名紅營戰士凶神惡煞的堵了他的嘴,拽著他奔向一旁︰“竟然還想大叫報信?砍了你的頭!”
旁邊那名佛兵見狀,更加驚慌,哪里還有心思去分辨同伴是真想喊還是假想喊、紅營是真砍頭還是假砍頭,堵嘴的破布一扯掉,便一頭磕在地上︰“天兵爺爺饒俺一命!俺交代!俺什麼都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