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炮火與喊殺聲,如同沉悶的滾雷,隱隱從分水嶺方向傳來,即使隔著重重山巒,依舊清晰可聞,敲打著正沿著山路行軍的每一個紅營將士的心弦,空氣中彌漫著硝煙未散的余燼和一種大戰將臨的凝重。
野人寨上赤紅的旗幟在山風之中飄揚不停,隨著一陣陣號角聲,沉重的吊橋放下,覆蓋住寨前的壕溝,蜿蜒如赤色長龍的紅營主力部隊,正源源不斷地開入寨中或城郊預設的營區,甲冑鮮明,刀槍如林,雖然難掩長途奔襲的疲憊風塵,但那股百戰雄師的銳氣與勝利在望的昂揚,卻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時代有和侯俊鋮卻沒有在寨中休息,抵達野人寨的第一時間就爬上了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嶺,山頂上本就有紅營的一處觀察哨,架設著一個帶著三角架的長筒望遠鏡,侯俊鋮用望遠鏡掃視著北方,入目滿是清軍的營寨旗幟。
“清軍在我們當面的連子村、小王莊、大王莊等地布置了防御,這些地方本來也是清軍攻打野人寨時屯兵之處.......”野人寨的守將,一名紅營的鎮長正在向時代有和侯俊鋮解釋著︰“清軍依托這一線防御看住我部,日夜縱兵攻打分水嶺不停,這幾日我部也時常出兵突襲清軍駐地,清軍防守嚴密,我部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你們做得不錯......”時代有青烏的面上泛起一些血色,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山頂的風聲︰“說實話,瓦爾喀所部清軍的堅韌善戰超出了我的預料,我沒想到他們日夜狂攻分水嶺,這般竭澤而漁的打法,卻還能堅持到現在,由此可見之前你們防守野人寨獨立抵御齊裝滿員、狀態最佳的瓦爾喀所部清軍,卻始終沒有讓他們前進一步,是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和努力。”
“時委員,你們下了命令,我部自然要執行到底!”那名鎮長朝著分水嶺方向一指︰“分水嶺那邊的弟兄才是真的艱苦、犧牲重大,瓦爾喀所部清軍對分水嶺的攻勢之猛烈,若是在之前放在我部身上,我也不敢說這野人寨萬無一失,可分水嶺的弟兄們,硬生生擋了他們五天五夜!”
“瓦爾喀所部清軍,士氣高昂、令行禁止、作戰悍勇、悍不畏死,不愧為諸部清軍兵團之中最為精銳的一支!”侯俊鋮直起身來,語氣有些激昂︰“可惜他們遇到了我們,我們的將士,心志之堅、火器之利、戰法之精,更勝一籌!他們沖不過分水嶺,此戰便已經注定了全軍覆沒的下場!”
“侯先生說得是!”時代有鄭重地點點頭,抖擻精神︰“我們也不能讓分水嶺上的將士們等得太久了,傳令各部埋鍋造飯,準備熱水泡腳,休整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全軍開拔,攻破連子村、小王莊、大王莊一線,目標直指分水嶺,徹底殲滅瓦爾喀所部!”
周圍眾將轟然應諾,聲震山嶺!人人都是滿臉的疲憊,但眼中卻燃燒著熾熱的戰意,一股即將投入最終決戰的磅礡力量,在空氣中急速凝聚!
分水嶺,清軍的喊殺聲漸漸停息了下來,接踵而至的便是隆隆的炮聲,潰敗的清軍兵將爭先恐後地逃下山來,有些人還試圖將親友的尸體和傷員帶下來,紅營倒也沒有為難他們,反沖擊的紅營部隊也在拼命的往自家陣地跑,鑽入矮牆戰壕之中躲避清軍的炮火,山上山下鋪滿了尸體,空氣中填滿了血腥的味道。
瓦爾喀穿著一身棉甲,騎著戰馬在營中掠過,一群群的軍官正在驅趕著周圍的清軍整隊,準備著下一場輪攻,大營外清軍的盾車排列成一道木牆,濃重的血腥味、汗臭味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瓦爾喀掃視著營內的情況,又看向尸堆如山的分水嶺,牙齒幾乎都要咬破,他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烈,翻身下馬走入帥帳,那份幾乎未動的、早已冰涼結塊的黍米粥和硬餅,散發著腐敗般的酸餿氣,他焦躁的把它們狠狠一掃,統統掃到地上,轉身讓人召集眾將前來軍議。
不一會兒,一眾將官雲集帳內,卻沒有一人說話,帳中一片死寂,每個人的臉上又是疲憊、又是焦慮,偶爾還混雜著一絲驚懼,甚至有的人臉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瓦爾喀的目光掃視過一名名將領,緩緩吐了口氣,艱難的張口正要說話,帳簾猛地被撞開,帶進一股裹挾著硝煙與死亡氣息的寒風,瓦爾喀的戈什哈統領闖了進來,他的聲音嘶啞、尖利,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大將軍!不好了!野人寨方向,紅營賊寇大舉進攻,已經突破連子村、大王莊和小王莊了,南面......煙塵遮天蔽日!赤旗如林!兵馬如潮,紅營賊寇的主力.......到了!”
帳中一陣轟然,旋即又歸于死寂,瓦爾喀的身子劇烈地晃了一下,手指死死抓住交椅的扶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呻吟,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球,此刻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近乎空洞的平靜。
“我部......全軍覆沒已成了定局,爾等若是要走的,鑽山溝、走小路,只要不被紅營賊寇的游擊隊和武工隊拿住,就能逃回河南去......”瓦爾喀聲音干澀沙啞,語氣卻很平靜︰“本將軍世受隆恩,又受皇上和朝廷信重,賦予方面將帥職責,本將軍不會逃,也不願逃,準備在這潛山地區,擺開堂堂陣列,和紅營賊寇決一死戰!”
“你們若是不願隨我,單人單騎自管逃了便是,若是願意隨我一同赴死,便集合帳下兵馬,與本將軍一同決一死戰!”瓦爾喀緩緩站起身來,身如鐵塔、面色肅穆,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本將軍便是戰死沙場,也要拼命拉上幾個墊背的,此戰我軍已是一敗涂地,但我們這麼多年積累下來的軍威,不能毀在我們手里!”
